第3章 戰事
戰事
共王七年,随着沁陽之戰的結束,亂世同盟解散,一批人選擇退出歷史舞臺,另一批人則轉投離國。僅僅兩年之隔,離公嬴無翳便意外病逝了,一代霸主隕落,而另一位霸主在烽火中再度站起。共王九年七月,姬野繼承了離公之位,那一晚,年輕人們在九原城下點燃了火焰,清晨時的離國九原城第二次豎起了不屈的鷹旗,而他們的火與劍,終将席卷整個世界,再也無人可擋。
“不過是亂世宵小,竟然敢說什麽‘掃平天啓’?他怎麽敢!”大殿中,中年男人憤恨地跺着腳。
“是不是宵小,禦史大人莫非見過那人?”白逍輕蔑的笑了笑,“他敢不敢我不知道,不過他若是真想掃平天啓,大概已經舉起刀劍朝這裏來了,而不是跺跺腳。”
“王叔的意思是離國已經朝天啓進軍了?”端坐在太清閣上的皇帝到底還只是個孩子,聽到這話忽的有些慌亂,“從哪裏來?我聽說離國的嬴無翳當年就是派五千雷騎翻越雷眼山脈而來,導致都城防禦不及,那他們……”
“陛下不必擔憂,即便是嬴無翳在世,也不敢說再次翻越雷眼山,更何況雷騎軍此時正在滄瀾與白毅将軍對陣呢。”葉雍容在朝堂上很少說話,不過此事事關軍機,她也不再沉默。
“葉參政把話說的這麽滿,可是想蒙騙陛下?就算雷騎不在,難道離國就沒有別的軍隊了?如果離國真的來了,葉參政可擔不起天啓安危的責任。”陳安在攝政王手下吃了癟,不敢反駁攝政王,見葉雍容說話,便趕緊搶了話柄。
“陳禦史去過雷眼山脈嗎?”葉雍容撇了一眼陳安,“陳禦史沒去過,但是我去過,戰馬不可能翻越這座山,他們只能輕裝徒步翻山。離國與楚衛國還在交戰,他們變不出一支能翻越山脈的軍隊,即便有,他們的戰馬和盔甲也到不了山腳下,我早已派遣羽林軍兩百人常駐眠龍城,此城可掐斷雷眼山與帝都之間的一切往來。”
“葉将軍既然如此堅定,我等文人不便多言,只是事關天啓城安危,還望葉将軍多費心。”百裏莫言話裏似乎是在提醒葉雍容,不過又故意在說到“文人”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好像是在說在場的諸位都是文人,不必摻和軍事。
話畢,衆人又談了些局勢,無非就是諸侯忠奸與結盟,以及官員升降的內容,不過同往常一樣,真正的決策其實大多是在下朝後的暖閣裏商談的。
晌午時分,葉雍容坐在後,庭的石凳上讀書,石凳旁是一顆約摸兩三人高的小樹,這是葉雍容初,入帝都時種下的,她大多數時間都和羽林軍一同駐紮在渭河,小樹平日裏是百裏莫言照看,她只在每次入朝述職後會回府裏待幾天,有時坐在後,庭讀書便是一整天,有棵樹遮陽也方便一些。
“葉雍容?”身後傳來百裏莫言的聲音,葉雍容回頭應了一聲,便見百裏莫言邁步走近,坐在了對面石凳上,眉頭緊鎖,“剛接到楚衛國傳來的消息,離軍在滄瀾道附近突然撤兵,三萬大軍全部隐匿如雷眼山叢林中,白毅無法追擊。楚衛國請旨,要全面壓縮離國地盤。”
“離國地處丘陵中央,滄瀾道以東山路崎岖難行,橫向壓縮是對的。”葉雍容合上手中的書頁,看向坐在對面的百裏莫言,她沒有資格參與暖閣內的商談,已經習慣了百裏莫言每次回來都會給她說一些最新的政事變化,有時也會征求她的意見。
“可是王上并不這麽想,離國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塊地盤,一個諸侯國。若是一支軍隊,滅便滅了,楚衛國能直搗九原城,滅了嬴氏一族,滅了他的赤旅雷騎,王上倒也樂見其成。可是他要壓縮離國土地,要大片侵吞離國城池……”百裏莫言聲音頓了頓,有些遲疑,“王上的意思是,楚衛國的鐵甲步兵最好能和離國的雷騎拼個兩敗俱傷……呃,我知道你不太喜歡聽這種話,不過傳旨太監這會兒應該已經出天啓城了,命白毅嚴防離軍突襲的命令。”百裏莫言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經開始縮脖子了,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可是葉雍容笑不出來,她眉頭越皺越深:“嚴防?突襲?也就是說什麽都不做呗!”
“大致就是那麽個意思。”百裏有些心虛,“也不算什麽都不做吧,嬴無翳死了,新任離侯卻不是他兒子,離國內部可能有混亂,說不得修整後還會進軍滄瀾呢,總要提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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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雍容愣了一下,随即搖頭苦笑道:“前線的戰況先要抵達建水,然後再至天啓,即便全程快馬傳訊,這消息少說也得是一個月前的了,離國大軍消失一個月,想要做什麽都足夠了。明日一早我就啓程回渭河,戰火怕是快要燒過來了。”
“明日就要走麽?”
“是。”
這一次百裏莫言沉默了許久,葉雍容入府的四年間兩人的對話并不多,有什麽戰事消息傳至都城,他便會遣人書信給葉雍容,雖然很少收到回信,不過他知道葉雍容會看。兩人都默契地遵守了當年的約定,而葉雍容為數不多的建議,最後都沒有出錯。這次她這麽急着回營,大概也不會出錯吧。百裏莫言心想。
“這棵樹是你剛來府上的時候種下的,苗子還是從宛州運送過來的,因為你說喜歡枝葉繁茂一些的樹,中州的樹又高又直,遮陽确實差了些。你大多時候都在軍中,閑的時候就喜歡讀書,我閑的時候沒什麽事做,以前喜歡彈琴,後來就總來□□,給小樹打打木架,澆水施肥什麽的,擔心宛州的樹不适應這天氣的氣候,說起來雲中也在宛州吧,你的家鄉在北邙山腳下,所以你喜歡南方的樹……你的手在我眼前晃?”
“呃……你怎麽發現的,不是看不見麽。”葉雍容咧了咧嘴。
“我能感覺到風。”
葉雍容像個偷吃被發現的孩子般尴尬地收回手:“我就是有點好奇,你怎麽能做這麽多事的,我蓋着蓋頭那會兒只能看見腳下,都要人牽着走,總覺得自己下一步就要踢到什麽東西絆倒了。你做這些都不用人領着嗎。”
百裏莫言忽然笑了起來,耐心地解釋:“我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正因如此,我每走一步都會記住自己的動作,走過一遍的地方便不會再出錯。但你說的也不完全錯,澆水施肥這些活我以前也沒做過,倒是摸索着費了不少勁。不過本來也是閑時做的,就不用擔心時間,慢慢做便是了。□□沒有旁人來,出些差錯也沒人看見。”
葉雍容默默的看着他說話,想起那時百裏莫言領着她在院中散步,時不時還會停下腳步給她講講院裏的景致,盲人理應避諱的事情在他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葉雍容覺得他大概是個異常驕傲的人吧,實在聯想不出這個人摸索着做什麽事出錯的樣子。
葉雍容也跟着笑,起身輕聲道:“三個月後的朝內述職,總還會回府的。我來天啓是為求勤王平亂,不是求舍身成仁。”
兩人許久無話,直到晚膳過後,葉雍容正欲回房,百裏莫言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段,最後嘆一聲“入秋夜涼,夫人多保重身子”,便轉身離開了。
兩個月後,葉雍容在羽林天軍帳中同時收到了三封來信,一封是蓋有王室玉印的旨意,一封是斥候探報,另一封則寫着“葉雍容将軍親啓”。
葉雍容展開聖旨,上面寫着“楚衛國白毅違背王命擅自撤軍,讓道離國蓄意謀反,現已被誅殺,着軍機參政葉氏雍容率羽林天軍即日內發兵,前往殇陽關鎮守退敵,保衛王域。”
百裏莫言的來信卻與聖旨略有出入,大致內容為白毅收到原地鎮守的命令後抗旨獨自返回都城,楚衛國都城陷入混亂,有天驅四處散步謠言,百餘叛軍于城樓上逼宮,白毅獨自守衛宮城,最終被亂箭射死在城牆上,楚衛國大軍盡散,而離國軍隊從始至終未曾露面。
再就是斥候探報,只有簡短的幾個字,“鎖河山以東見鷹旗軍集結十萬餘”。
葉雍容猛地收起信件起身召集各部參謀:“傳令,葉巍、葉弘,率本部兵馬先出,大軍即刻拔營,刻日抵達河東城。”
[共王四年春,葉雍容進入帝都一年後,攝政王白逍曾召百裏莫言入宮商談政事,不經意間問起子嗣之事,百裏莫言反問“攝政王想要的是雲中葉氏的将軍,還是百裏家的小輩”,白逍答“戰事将起,此時最需要的應是天啓的将軍”,百裏笑道“她已在天啓城種下了一棵家鄉的樹”。白逍見百裏莫言笑得頗有自信,只覺得他話中意有所指,但是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不過此後多年葉雍容也的确未曾有過行差踏錯,便也由得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