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安浔笑起來,跟不笑像兩個人。

只是那笑容一閃而過,消失得太快,來不及細看。

闫賀安沒等到下文,任課老師就踏着預備鈴進來了。

他那句疑問沒來得及問出口,被迫左耳進右耳出聽了整節課的天書,腦子麻麻,四十分鐘過去跟被妖怪掏空了精氣神一樣,徹底忘了自己要問什麽。

他本以為安浔這種成績好的學生,肯定是聽得全神貫注那種,生怕錯過一個知識點,直到他留意到安浔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了點兒。

這筆一直握着,也沒動過啊。

意念記筆記啊?

他仔細一看安浔的筆記本,筆尖戳出了好多個黑點和斜杠,最長的一道波浪線快劃到本子外面去了。

安浔昨晚睡了也就四個小時,微信步數連續一周超兩萬步,休息不夠,能撐到現在才打盹已經算是精力旺盛了。

下課鈴聲猛不丁地響起,安浔撐着太陽穴的手一滑,腦袋垂直自由落體往桌面上磕。

闫賀安動作比腦子反應快,眼疾手快地下意識托住了安浔的臉。

等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他又條件反射抽回手,于是還沒睡醒的安浔“砰”地砸在了桌子上。

闫賀安:“……”

這一聲把周圍的同學都給驚着了,紛紛将目光投射過來,包括講臺上的物理老師。

安浔緩了緩,面色冷靜地坐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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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上看鎮定的似乎無事發生,只是握緊中性筆的手,出賣了他的尴尬。

安浔膚色白,腦門上逐漸泛起一點紅印,特明顯。

物理老師努力想繃住個嚴肅臉,但是她哭笑不得的嘴角出賣了她。

她嘆了口氣,最後只當什麽都沒看見,說了聲“下課”放過了安浔。

老師一走,安浔就幹脆地往桌上一趴,杜絕了班上同學關切又忍不住想笑的視線。

闫賀安說不好安浔記不記得他的動作。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說實話,他這輩子從來沒碰到過任何一個人的臉,除了他剛上小學的親妹妹。當然,跟別人打架掄拳頭不算。

這感覺挺怪的。

別說,安浔皮膚挺好。

闫賀安潛意識摩挲了兩下指尖,黑着臉打了個哆嗦。

草,他想什麽呢?

第四節課過得最快。

好不容易熬到了快放學,闫賀安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看着黑板上方挂着的時鐘。

剛開學全班都心浮氣躁的,不少人掐着點提前兩分鐘就開始倒計時,能聽見此起彼伏蓋筆帽的咔噠聲,陸續有拉筆袋拉鏈、合上課本的聲音。

下課鈴聲一響,嘩啦啦争先恐後沖出去一大幫人。

食堂占位要趁早,不然排隊分分鐘看不見盡頭,誰也不愛餓着肚子等。

除了去食堂的,到校外開小竈的、中午回家吃飯的也有。教室迅速空了大半,只有安浔依然不動彈,穩穩坐在椅子上,從課桌裏摸出一張模拟考試卷子。

他心平氣和地開始做題。

闫賀安奇怪他怎麽不動,韓宇南嫌闫賀安動作太拖拉,拽着他就往往外跑。

他這好奇心跟貓抓一樣,走出去兩步又回頭:“哎我說,安浔怎麽不走?”

韓宇南心裏嘀咕你管他幹嘛,人又不領情,敷衍着答了一句:“他從來不在食堂吃飯。”

像韓宇南這種向來喜歡直來直往的人,壓根搞不懂安浔在想什麽。他親眼見過多少回了,任清華和林方加輪番地來找他一起吃午飯,安浔從來都不去。

韓宇南受不了這麽難搞的人,不就一起吃頓飯嗎,多難請啊,跟一尊大佛似的。

看吧,後來被拒絕得多了,任清華跟林方加也放棄了。

闫賀安沒多想,以為安浔挑食要過會兒出去吃,畢竟這會兒三個年級一湧而出,到處都特別擠。

再者說,安浔看着就要面子,他腦門上磕出來那紅印還沒消下去呢,估摸着不好意思吧。

他點頭,跟韓宇南勾肩搭背去見識下二中食堂。

走一半闫賀安看見前頭一個男生正在打電話,他腳步一慢摸了摸褲兜,發現自己忘拿手機了。

沒手機他怎麽掃碼付款?

韓宇南看他要掉頭趕緊叫住他:“本來就晚了一步,你要再回去一趟那好吃的幾道菜全沒了,兄弟請你吃得了。”

闫賀安擺手:“那怎麽好意思,甭擔心,沒好菜了哥們兒請你下館子。”

韓宇南看得出闫賀安是個富二代,傻子才拒絕別人請客,他“噢”了一聲往樹蔭底下一站:“我在這等你,就別倆人都回去擠樓梯了。”

“成。”

不怪韓宇南懶得動彈,樓梯間不夠寬,逆流而上比順着下臺階還費勁。

闫賀安走到教室後門時,後背都被汗濕透了。

教室裏空蕩蕩的,就剩下安浔一個人。

他走過去,看見安浔在啃面包,邊啃面包邊做題。

面包看着就幹,嚼半天咽不下去,他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聯想到韓宇南那句回答,闫賀安品出來味兒不對了。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多管閑事,但他實在沒忍住多了一句嘴:“你就吃面包啊?”

還是那種特小的面包,就那麽一丁點兒豆沙餡兒。

到底情商沒低到某種程度,後面那句“就這破玩意兒能吃飽嗎”他沒說。

安浔勾了個“C”選項,擡頭。

“怎麽,不行?”

他語調平穩,眼神平和。

但闫賀安莫名感覺他像一只接收到危險訊號的貓,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呼嚕聲,在對方做出某種言行前,阻止對方繼續冒犯。

看着越兇,越容易被傷害。

闫賀安在那種眼神中愣是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他也突然就什麽都不想問了。

闫賀安從桌洞裏摸出手機,扔下一句“你随意”,就走人了。

教室重歸安靜,落針可聞。

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飄起來時擋住陽光,落下去時帶走陰影。

安浔平靜地咬着面包,垂下眼睛看卷子。

過了好久,他慢慢把剛剛勾選的那個C劃掉,寫了一個B。

*

午休一共一個半小時。

班上的人住的有近有遠,一小撮人中午不回家,吃完飯就在教室裏待着。

中午老師也休息了,沒人管紀律,走廊上空蕩蕩的,隔老遠就能聽見韓宇南的大嗓門:“等消化半小時,打會兒籃球嗎?1v1?”

闫賀安沒什麽興致的樣子,撥開他攬着自己肩膀的胳膊:“不去。”

韓宇南失望地“噢”了一聲,還是想打球。手癢癢是一回事,主要也想見識一下對方球技到底如何:“為啥不去啊?”

闫賀安抄着口袋邁進教室:“太曬了,熱。”

這個理由倒不算牽強,韓宇南看了眼窗戶外頭刺眼的烈日,心想行吧,那就改天。

教室裏已經有不少人了,闫賀安跟韓宇南最後還是在校外頭吃的,回來的算晚的。

他目光落在安浔身上。

安浔正給一個女生講題,低頭往草稿紙上寫步驟。

闫賀安一打眼就看見自己座位被人占了。他現在大多數同學都還叫不上名字,回學校曬這一路熱得要命,他心情不太爽利,語氣也沒那麽有耐心:“喂,讓一下。”

任清華順嘴接梗:“我不叫喂,我叫任清華。”

闫賀安看傻子一樣看着她:“……”

空氣中彌漫着尴尬,任清華裝作無事發生給新同學騰位置,安浔順手從隔壁撈了把空椅子過來,示意她坐。

任清華內心給貼心的安浔點了個贊,遞給他一個感恩的眼神,感謝他把自己從尴尬中拯救出來。

安浔把卷子從左邊拉到右邊,繼續邊寫邊低聲說着:“焦點為F1,點A在橢圓上,線段AF1……”

闫賀安看也不看安浔,把椅子往後一拉,翹着二郎腿玩手機。

韓宇南同桌回家了,他轉過身來想跟闫賀安聊天,視線落在他拿着的手機上,目露羨慕:“最新款不才剛出嗎,我看網上買了的都還沒發貨呢,你這就用上啦?”

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就想說了,怎麽做到的?

闫賀安劃拉着手機,随口“嗯”了一聲,沒接茬。

他餘光其實有在關注安浔的反應,見他講題絲毫不受影響,莫名松了口氣。

闫賀安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心想自己真是有病,跟做賊一樣照顧別人自尊心幹嘛。

有窮有富的再正常不過,幹他屁事,他又沒搶別人錢。

看出他有點煩躁,韓宇南沒問他怎麽了,只道:“打游戲不,我再找兩個人,咱們四排?”

闫賀安這次沒拒絕:“行,來吧。”

午休本來就是各幹各的,誰也管不着誰。

闫賀安跟韓宇南在那開着語音組隊打游戲,安浔心無旁骛地給任清華講題。

“等會兒安浔,你這別省略呀,你怎麽從這步得出答案的,我沒看懂。”任清華苦着臉,跟盯仇人似的盯着眼前這道數學題。

安浔靜靜地擡頭看了眼任清華。

對方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嘿嘿傻笑:“你就多講幾遍嘛。”

安浔抿唇,搖搖頭重新講:“點A的縱坐标是……”

韓宇南從游戲裏分了一個眼神出來,對安浔感官好了那麽一丢丢。

雖然他挺難搞的,有的地方,倒也确實沒那麽糟糕。

任清華人緣挺好的,還熱心,給校籃球隊幫了不少忙。韓宇南記着她的人情,一直沒找着機會還,所以看她來找安浔吃飯老被他拒絕,心裏特別不舒服。

現在看來,人家倆人都自己的相處模式,是他多餘操心了。

韓宇南默默把音量調小了三格,後悔提議打游戲。

安浔耐心地從頭到尾又講了一遍,這次沒有省略步驟。

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有種可靠的“穩”。節奏不快不慢,詳略得當,該停頓時停頓,一點也不催眠。

好老師确實是管用的,任清華聽明白了,簡直醍醐灌頂:“懂了懂了!”

安浔“嗯”了一聲,問任清華還有哪道題不會。

學習方面任清華特努力,就是成績一般,上學期在班裏排名二十八。

看她這名字也知道,出生時父母對她寄予厚望,盼着閨女有朝一日考入最高學府,光耀門楣。

直到任清華升上初中,父母一看排名清醒了。

父母倒是挺開明的,不行就算了,盡力就行。

但任清華跟自己較上勁了。

她堅決不擺爛,所有的補習班都是她自己要求報的,周末也不怎麽出去玩。

最後反而變成了父母勸她別太執着,別累着,任清華心意已決,要拼搏到最後一刻。

她往床頭上貼了個巨大的橫幅:“nothing is impossible”。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天賦不夠她早就知道了,但她不放棄。

闫賀安表面上專心致志打游戲,實際上有意無意偷聽安浔給任清華開小竈。

他心裏挺不是滋味的,不理解安浔為什麽對他總是有股若有似無的敵意,對任清華卻這麽有耐心。

“哎哎哎闫哥,你那邊兒有三個人!我這過不去你趕緊……”

最後那個“溜”字還沒說出來,闫賀安已經“砰”“砰”“砰”三槍搞定。

“我草,真牛逼。”韓宇南看着擊殺提示,有種當了別人一輩子大腿、突然也等到個更粗的大腿可以抱了的欣慰感。

除了不愛學習,闫賀安幹什麽都拔尖。

尤其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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