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晚班的105人擠人。

安浔站了一路,腿發酸。

到站那一刻安浔心裏謝天謝地,勾了下差點擠掉的包帶,猛吸了一口夜間清新的空氣。

謝謝,活過來了。

從站牌回家是一條長長的上坡,攀到頂有地勢差,途經一段稱不上橋的人行道,往下看是一窪特別淺的排水溝。疏于管理,常年飄着幾個塑料袋子。

路燈不是很亮,安浔盤算着在求職網站上再挂個家教的兼職,注意力沒放在路面上,被一個特硬的東西絆了一腳,差點摔個臉着地。

他低頭去看絆到他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一個南瓜孤零零地躺在地磚上。

“娃兒,你木絲吧?”

安浔這才注意到靠着欄杆坐着個奶奶。口音聽着不像本地的,門牙掉了,說話漏風。

她跟前就地擺着三個南瓜,加上絆倒安浔的那個一共四個。

安浔搖頭示意沒事,彎腰把滾到腳邊的南瓜拎起來,搬回老奶奶跟前。

這條道本來就窄,視線也不好,不适合擺攤。

依然選擇在這人行道上賣,想也知道是城管不讓出攤。

他放下南瓜朝奶奶微微點頭,就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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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兒,買點吧,甜的咧。”

安浔回頭擺擺手拒絕:“奶奶,我不愛吃南瓜。”

他剛走出去了兩步,路燈的光從上往下,安浔這才瞥見老奶奶膝蓋腫得老高。

安浔當然也看見了立在欄杆邊上的小推車。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一個人把南瓜搬到這來的。

奶奶拍拍南瓜,南瓜一個個被擦得很幹淨。大概是覺得安浔沒直接離開就有戲,她執着地又說了一遍:“買一個吧。”

人上了年紀,眼睛玻璃體渾濁。

但她眼神挺有神采,吐字不太清楚,安浔勉強能分辨她在說什麽。

大體上是說,不然晚上她還要把這四個南瓜帶回去,要走好遠。

安浔沉默片刻,重複了一遍:“奶奶,我确實不愛吃。”

這是實話。而且南瓜硬不好切,家裏沒合适的刀。

切過才知道多費勁。

安浔抿唇朝奶奶點了點頭,轉身往家走。

他一路走到單元門口,樓梯間裏黑漆漆的,他停下來,掏出手機看了眼餘額。

安浔在樓梯口站了兩分鐘,想起昨天送外賣闫賀安給他打賞了一百。

意外之財不能留,得盡快花掉。

他走回橋上,停在南瓜攤跟前。

“買四個的話,便宜多少。”

老奶奶看見他又回來了,凝視了他一會兒回答:“帕斯。”

安浔沒聽清:“多少?”

老奶奶重複:“趴寺全帶走。”

安浔:“……八十?”

老奶奶點頭。

安浔蹲下來掂了掂重量。他經常去菜市場,拎一下大概多重心中有數。

南瓜市場價大概一斤兩塊二,這四個南瓜差不多三十斤。

安浔垂下眼。

老奶奶給的這價高了,多報了二十塊。

他平靜擡頭問:“我怎麽帶回去?”

老奶奶一指用舊了的小推車:“車子送你。”

安浔掃二維碼給她轉了賬。

掃完安浔道:“這附近住的人,十個裏面八個老頭老太太。別再來了。”

他面無表情拉着八十塊包圓的南瓜回家,渾身散發着沉沉的低氣壓。

路過的狗對上他殺氣騰騰的眼神都要夾着尾巴逃跑。

八點左右,文靜雅下班回來,剛爬到三層半就聽到咣咣剁東西的聲音。

別說,聽着跟恐怖片兇殺案似的。

文靜雅聽着這動靜越靠近自己家越響,多少對是誰在擾民有了猜測。

她正掏鑰匙,剁東西的聲音突然停了。

文靜雅:“……”媽的更吓人了,你繼續啊!

她猶豫着開鎖,屏住呼吸開門。

安浔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塊兒磨刀石,正在淡定地咔咔磨刀,殺氣騰騰。

文靜雅:“……兒子,誰惹你不愉快了?”

乖,咱犯不上跟人拼命。

“我很愉快啊。”安浔微笑擡頭,用下巴點了點門邊的南瓜,“晚上吃南瓜吧。蒸南瓜,烤南瓜,南瓜小米粥,南瓜大米粥,媽你選哪個?”

文靜雅想說你不是不愛吃南瓜嗎,況且她也不愛吃啊。

不過她看出兒子心情不太爽,從善如流選了一個:“烤吧,正好試試我拼團的小烤箱。”

安浔點頭,阻止文靜雅瞎琢磨:“媽,你少看點懸疑劇。”

文靜雅愛看電影,狂熱的類型跟她的外表特別不符。

安浔小的時候文靜雅也迷過一陣子愛情片,古早狗血韓劇她如數家珍,後來就不愛了。

近幾年她愛看懸疑片,恐怖片,動作片,越暴’力’血’腥’越愛,特別符合當代社畜的精神狀态。

上着破班哪有不發瘋的呢。

安浔有一次周末半夜睡醒,就看黑暗裏一張被屏幕照的賊亮的臉,她媽把手機擱餐桌上興奮地熬夜追劇,屏幕上某個知名打星正在一拳一拳狂錘反派,跟切水果似的,血漿不要錢。

文靜雅有點遺憾:“怎麽光用拳頭不動刀啊。”

安浔:“……”

媽,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挺吓人的。

*

這邊晚上吃南瓜宴,城市的另一端,闫賀安正踩着平衡車打掃衛生。

他不愛讓陌生人踏進他的私人領域,所以不找保潔阿姨。

闫賀安技術高超,踩着平衡車在家裏左拐右拐玩兒漂移。

打掃了半個小時,不過是将垃圾和要扔的快遞包裝都堆到了門口,視覺效果特別爆’炸。

他巡視了一圈自己的領地,宣告喬遷新居大掃除就此結束。

闫賀安踩着車往沙發上一倒,摸摸肚子,餓了。

他不會做飯。搬來第一天把鍋給燒了,現在想煮泡面都沒有鍋能用。

點外賣吧。

不知道什麽毛病,他一點開外送app,就想起來安浔那張冷淡的臉。

上課的時候安浔打瞌睡,他睡着的時候眉頭是皺着的,不太明顯。

他醒着的時候沉穩,冷靜,淡定,可靠,拒人于千裏之外。

睡得迷迷糊糊沒什麽防備,就洩出一絲消沉,一點疲憊。

光從窗戶外頭落在他的側臉,闫賀安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擡起手,把打在他眼皮上的陽光擋住了。

他看見安浔眉頭松了松,接着下課鈴聲響了。

安浔跟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他比班上所有新同學都早一步意識到他“人傻錢多”,卻一點兒主動跟他拉近關系的意思都沒有。

一直以來,花點錢別人就能更輕易、更快地接納他。

闫賀安不在乎別人在經濟上占他便宜。他有錢,錢多的花不完,如果用錢能買來友誼,他挺樂意的。

他從來不認為“有錢人得不到真朋友”,相反他覺得用錢換來的關系更堅固。什麽叫真朋友?一直維持下去的朋友才叫真朋友。

靠純情誼維系的友誼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散了,吵一吵架,計較着誰的真心比誰更多,失望累積久了,早晚有一方會先走的。

只要別人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就算是圖他的錢又怎麽樣?

闫賀安原本是這麽想的。

但安浔另類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明明很需要錢。

他為什麽不“利用”他,讓自己過得好點?

肚子咕嚕響了一聲,傳遞來饑餓的訊號。

闫賀安甩甩頭,把那張臉從腦子裏扔出去。

他定定神,開始刷附近有什麽好吃的。

一圈看下來他興趣缺缺。臨城比首都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這種差距體現在方方面面,綜合指數就挺讓人失望的。

闫賀安看外送都是先掃一眼差評,一看差評就萎了,退出去又點一家,一看差評又萎了,循環幾個來回他就沒耐心了。

于是闫賀安又點開昨天吃過的那家。

一般水準,不難吃,就它吧。

點完闫賀安從書包裏摸出語文課本,打算完成一下背誦任務。

他跟有病似的,看兩眼課本,盯一眼防盜門。

等門被敲響,闫賀安幾乎是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殺過去開門。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

開門的那一刻他嘴角挂着笑,對上外賣小哥陌生的臉之後,笑容慢慢收斂。

他道了聲謝關門。

闫賀安習慣性給外送員打賞,輸入金額時,眼前再次閃過安浔的臉。

闫賀安:“……”

草。他肯定是中邪了。

他病得還不輕。

闫賀安把外賣袋子拎到眼前,面無表情地走神。

确實是他異想天開了。

這一片兒送外賣的這麽多,他就算點同一家,也不一定是同一個人送。

闫賀安一頓。

他突然反應過來,開學以後安浔是不是壓根不送了?

闫賀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嘛。

如果剛剛來的真是安浔,又能怎樣?

他思考了半天,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表情]。還有[了解]。

闫賀安得出結論。

他想看安浔的表情。

他想看安浔在校外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

是跟校內一樣冷淡,還是會流露出更多真實的情緒?

他想了解安浔。

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為什麽這麽想。

他想知道安浔除了在學校上課學習打瞌睡,平時還做什麽。

他想知道他為什麽對任清華的态度,和對他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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