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安浔夢見他掉進水裏,一個人跳下水來救他,推着他靠岸。
視角一轉,又反了過來。
他站在岸上,跳下水去救人,奮力推着一個小孩兒上岸。
最後人救上去了,他沒力氣了。
水嗆進鼻腔裏的感覺太真實,他猛地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大口喘氣。
安浔坐起身,看了眼時間。
05:11。
他起來倒了杯水喝,把鬧鐘提前關了。
跟做賊一樣洗漱完,安浔摸着黑換上校服,這次記得确認了一下沒穿反,拎着書包蹑手蹑腳地出了門。
他偶爾有這樣早出門的時候,會改坐早半小時出發的社區公交。
類似于普通公交的遠房親戚,車小,班次少,中間不停,兩點一線。
直達靠近市中的家樂廣場,離二中步行一刻鐘。
不用換乘,還便宜五毛,缺點是發車時間反人類,遷就三四點就睡不着還沒事兒幹的老頭老太太。
安浔腿長,一步跨上小巴士,畫風跟人手一個折疊小推車的老年逛公園大軍不一致,坐在門口位置的老太太驚奇地瞅他好幾眼。
不是緊張的高三,很少有人這麽早到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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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空蕩蕩的,後門還關着。
安浔透過窗戶看了眼,繞到前門進。
教室裏就一個人。張堯把班級門的鑰匙破例給範年保管,一是他主動要求,說想提前到校學習,二是範年為人可靠。
正刷題的範年聽見動靜擡頭,看見是安浔挺意外。
“早。”範年長得就老實本分,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的,像個小老頭。
安浔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他準備回座位補會兒眠,經過第一排時被叫住了。
“安浔,我想問你一道題。”範年也戴眼鏡,黑框,但他跟陳友白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是方臉,肩膀寬厚,跟他的人一樣方方正正。學習廢寝忘食常常忘了刮胡茬,寸頭剃得特別短,是完全不關心人際關系的書呆子,一心只想考個好大學。
安浔唯一一次考第二,前面那個就是範年。
安浔沒拒絕:“你說。”
範年趕緊從桌洞裏拿出一本習題冊,翻到折角的頁給他看:“就這道畫星的。”
安浔把書包往地上一扔,坐下來看題。
步驟範年寫得挺詳細,乍一看思路沒毛病,但他得出來的BEF周長最小值是根號3,參考答案是根號2。
“應該把棱錐側面沿PA,PC展開。”安浔言簡意赅,畫了三個全等三角形。他沒說後邊兒的,把卷子往範年那推過去。
範年稍作思考,一點就透:“懂了,謝謝。”
兩人對話一個比一個惜字如金,解決完安浔問他還有問題嗎,範年搖頭後,他就拎着包回自己座位,往桌上一趴。
這桌子跟有魔力似的,在家睡不着,趴這秒會周公。
為了方便睡覺,統一排座位,安浔主動往最後頭鑽。範年反着來,積極搶占最靠近講桌的位置。
任清華沖着範年“抛棄”了安浔,踴躍地選了範年後排的座位,用以激勵自己。原因無他,範年上課的時候眼神時刻不離任課老師,那炯炯有神的勁,恨不能把老師給生吞了。
剛畢業不久的物理老師有點內向,每次都逃避範年灼灼的求知目光,冷不丁對上一眼緊張的都哆嗦,生怕自己教學水平稚嫩誤人子弟。
接近七點陸續開始大幅進人。
跟下水餃一樣,學生嘩啦啦湧進校門,聲浪也跟水開了似的沸起來。
安浔睡得好好的,熟練地無視周圍嘈雜的聲音,直到韓宇南一嗓子把他給嚎醒了。
“我就說他被盯上了吧!”韓宇南語調沉痛中透着看戲的幸災樂禍。
安浔從臂彎裏緩緩睜眼,這一刻特別想拽着韓宇南的後領子,把他扔到操場後頭的槐樹底下埋了。
他無語地坐直了,看韓宇南又整什麽幺蛾子。
窗戶外頭不遠處就是學校大門,他們班樓層不高不矮,坐教室裏剛好能看清體貌特征。熟的話,能分得清誰是誰。
韓宇南正探頭往外看,“我去,闫哥真被渣渣齊逮住了,同情一秒。”
這話一出,餘宙也跟着往窗外看。
安浔抄着口袋往椅背上一靠,目光淡淡瞥了一眼。
倒是确實挺值得同情的。
教導主任齊志明特別好辨認。
瘦高,馬臉,永遠白襯衣紮褲腰裏,下巴擡得高高的,還要故作謙虛。
他也是三班的任課老師,但遠沒有張堯在學生間受歡迎,原因是特裝。
他教化學,不知道家裏是不是有什麽關系背景,三十來歲就當上了教導主任,比高三那位地中海锃光瓦亮的于主任早升職十年。
問題在于,好學生都能看出來——他挺水的。水平太菜。
範年課間愛問問題,什麽科都問,唯獨化學問了幾次,不問了。
安浔上他的課壓根不聽。
這位齊主任上輩子大概是個樹懶,說話慢悠悠,走路也慢悠悠。
遲到五分鐘的概率比國足輸球的概率還高,完了還愛演,經常占用課間時間,有意拖堂等到下節課的任課老師來才走。
別科的老師也不清楚是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還是做表面文章,好脾氣地站教室外邊等半天,還跟學生們誇:“看這一黑板滿滿的,現在像齊主任這麽負責的老師不多了。”
全班一半的人都偷偷翻白眼。
敬業個屁,說話拖着長腔,別的老師講卷子一節課講完二十道,他就只講前三道最不需要講的選擇題。板書寫的全是廢話,光題目能念五分鐘,效率低的沒邊兒了。
全班甭管愛學習的、不愛學習的,都煩他煩得夠夠的。
渣渣齊最愛演,校門口抓紀律這種展現為人師表的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
昨天闫賀安操場跑步那事兒引起了渣渣齊的注意,這不就盯上他了。
離得遠,安浔不可能聽得見具體對話。
不過以他對闫賀安的初步了解,渣渣齊順心順意的日子多半是要到頭。
*
校門口。
往校門裏進的學生都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八卦的眼神直往某個方向飄。
闫賀安校服穿得跟文明标兵一樣,整齊的無可指摘,按理說不該被齊志明盯上。
但他渾身散發着一股子懶洋洋的勁,真誠吧特真誠,敷衍吧特敷衍。
“闫賀安,是吧?”齊志明說話拖着調子,慢的膈應人。
闫賀安看似老實地一點頭,實則心裏琢磨他這逼動靜怎麽這麽耳熟,想了半天他悟了。
這不宮鬥劇裏捧高踩低的太監頭子嗎?
他一想就給代入進去,越想越樂。
齊志明看他低着個頭,肩膀抖個沒完,皺眉:“你哆嗦什麽?站直了!”
闫賀安把那點笑咽回去,原本吊兒郎當彎着的一條腿直起來,依言站得筆挺:“老師,我歪着站這不為您着想嗎。”
“什麽為我着想?”齊志明不明所以。
闫賀安禮貌地低頭跟齊志明對視,滿懷歉意,語氣真摯:“您看,咱倆現在這身高差,我這麽看您跟差輩似的,多不好意思啊。”
一直以身高為傲的齊志明:“……”
這小兔崽子跟吃了特殊飼料一樣,竄得再高點快成竄天猴了。
齊志明嘴角一壓,表情不悅:“少打嘴炮。”
他目光巡視了一圈,愣是沒找着一點儀容儀表上的毛病,有種蓄勢待發的拳頭打到棉花上的惆悵。
齊志明視線轉移到闫賀安提溜着的袋子上:“這什麽?”
闫賀安:“早餐。”
齊志明立馬擰眉:“不能帶進去。馬上就早自習了,食物的味兒太大,會影響其他同學學習。”
闫賀安想說那大課間學校怎麽賣肉夾馍呢,這跟游樂園不讓外帶吃的有什麽區別?
他好聲好氣解釋:“老師,我這給同桌買的,不是我自己吃。”
齊志明心說這不都一樣:“那也……”
“老師,不妨跟您說,我其實有私心。”闫賀安那眼神跟食草動物一樣實誠,“我同桌年級前三。您可能不知道,我成績不太好,昨天剛轉學過來,想跟同桌抓緊搞好關系,好麻煩他幫我補補課。”
齊志明一瞬間恍惚真看見了一個渴望進步的老實孩子。
但昨天跑操時不安分的行為、以及他轉學前的在校記錄,證明他絕對是在滿嘴放炮。
險些被忽悠瘸了的齊志明找回理智:“不行就是不行。”
他伸手:“把吃的給我,你人可以走了。”
沒想到闫賀安手往後一撇躲開了。
他面露難色:“老師,這不好吧。早餐是我花錢買的,要不您給我轉個賬?咱們公平公正公開,一共四十六塊九毛九,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齊志明:“……”
作為教導主任,他頭一次在沒收學生東西的時候,被要求給錢,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偏生闫賀安表現的一點也不像個傳統刺兒頭,彬彬有禮的,自有一套邏輯,發作都找不着理由。
兩人僵持了片刻,闫賀安嘆了口氣。
“這樣吧,老師,我也不為難您。”
他往後退了一步,剛好跨到校門外頭,隔着金屬電動門微笑:“我就在這吃,吃完再進去。”
闫賀安說到做到,執行力特別強。
他當着齊志明的面兒,吃完了三個包子,一個桂花餅,還喝了一杯豆漿。
喝完他撐得打了個嗝,抱歉地朝齊志明笑笑:“哎呀不好意思,失态了。”
齊志明:“……”
這到底是什麽學校培養出來的奇葩?!
闫賀安叼着根牙簽進教室,迎來全班同學熱烈的矚目。
他們雖然沒聽見對話,但看見闫賀安在校門口對着齊志明吃東西了。
這哥頭是真鐵。
“喏。”闫賀安對班上的視線視若無睹,賊兮兮地從書包夾層裏摸出一個塑料袋子,跟秘密接頭一樣塞給安浔,“這給你吃,我偷偷藏了一個,渣渣齊沒發現。”
安浔:“……”
這人收集情報的速度夠快的,才轉學第二天,各個任課老師的外號沒有他不知道的。
安浔低頭,塞到他手裏的塑料袋子還熱着,摸着是個餅。
個頭很小,巴掌大不到。
他遞給闫賀安,想退回去:“你自己……”
“哎等會兒。”闫賀安掏出手機:“我給你帶早餐展現了珍貴的同學愛,你拒絕會傷害我脆弱的心靈。”
安浔一臉“你在放什麽屁”。
“但親兄弟明算賬,”闫賀安屏幕上亮起二維碼,“誠惠兩塊五,你掃我,謝謝。”
三分鐘後。
安浔咬着餅,覺得自己被ktv了。
這兩塊五本可以不花的,這是強買強賣,哪個組織能管管。
餅是傳統粵式糕點老婆餅,甜的。
學習委員馮荏來收作業,闫賀安兩手一攤,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同學,你就裝沒看見我。”
馮荏瞥他一眼,低頭往本子上記了一筆,看筆畫就是某個人的名字:“抱歉啊,我兩眼視力都是五點零。”
闫賀安愣了愣,深深看他一眼,笑眯眯:“好巧,我也是。”
馮荏後脖子莫名一涼:“……”
是威脅吧,絕對是威脅吧。
他把安浔那份拿走,抱着一摞作業迅速走人。
應付完學委,闫賀安半躺在椅子上晃啊晃,正大光明地偷看安浔吃他買的餅。
安浔吃東西挺斯文,慢慢的,不急不緩。
他摸着下巴想,以安浔的作風,如果知道這一個老婆餅實際上要二十五,他這一天都得消化不良。
闫賀安嘴角翹了翹,還好他機智,給安浔打了個一折。
啧,他發現自己找到了對付安浔的技巧。
這麽快就有所進展,誰還分得清他跟愛因斯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