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馮荏在預備鈴響起前,抱着作業送到了辦公室。

張堯習慣性問了一句誰沒交,馮荏遲疑兩秒,實話實說:“就新來的那個,一科都沒寫。”

“闫賀安?”張堯頭疼地放下茶杯子,“你把他給我叫過來。”

馮荏剛要點頭,張堯改變主意,拿着教案站起來:“算了,早自習快開始了,我跟你一塊兒過去吧。”

早自習一共半個多小時。

張堯大半時間都在走廊上跟闫賀安溝通談心。

“作業你為什麽不寫?”張堯一貫都講道理,不會劈頭蓋臉上來就指責學生。

“張老師,我真不是故意的。”闫賀安背着手規矩站着,字字誠懇,“您布置那閱讀題,我連原文都沒看懂。想做但不會,有心無力啊。”

張堯不置可否,翻開教案本,找到夾在裏面的原題,點着那篇閱讀理解:“來,你告訴我,哪裏沒看懂?我現在就給你講。”

闫賀安:“……”

頭一次見這麽執着的班主任,闫賀安強烈盼望園丁去關照一下別的花朵。

他無奈地低頭,逼着自己當場看題。

張堯布置的閱讀理解來自往年高考真題,一篇現代文,一篇文言文。

現代文閱讀摘自格非的《塞壬的歌聲》,光看名闫賀安還以為是童話或是怪談,結果通篇都不知所雲,看得闫賀安頭昏腦漲像坐了四十個小時大巴車,暈得找不着北。

他快速掃了一遍,幹脆擺爛:“跟您說實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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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堯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你說。”

闫賀安破罐子破摔,一臉悲傷:“老師,我暈字。”

張堯:“……”

中文系出身,熱愛文學和教育事業的張堯不能理解這種痛苦。

他試圖循循善誘:“難道你不覺得格非博士對卡夫卡、托爾斯泰作品的解讀深入人心,振聾發聩嗎?”

闫賀安欲言又止。

張堯鼓勵:“沒事,大膽告訴我你的想法。”

闫賀安嘆息:“老師,你說點我能聽懂的中文。”

張堯:“……”他血壓有點高。

這一場持續良久的談話,雙方都很痛苦。

可喜可賀的是,闫賀安跟張堯保證說會試着努力。

闫賀安貼心地給張堯找了個幫手:“老師,我同桌語文是不是挺好?”

“對對對。”張堯長出了口氣,眼睛一亮,“安浔閱讀理解滿分,你跟他取取經,汲取一下學習心得和經驗。”

“放學前把作業補上交給我。”張堯再三叮囑:“明天的作業一定要交,會不會都要寫,知道了嗎?”

得了闫賀安的保證後,張堯颔首放他回去上自習。

闫賀安沒騙張堯,他真的把昨天發的閱讀理解翻出來,開始研究。

他這輩子最害怕唠叨。偏偏張堯是個話痨,闫賀安實在不想再聽張堯的長篇大論,比做作業還恐怖。

二選一,他選擇做作業。

但是有一點他也沒說謊,他八百年沒做過作業了,确實不會啊。

安浔餘光瞥到同桌在咬着筆蓋補作業,沒來得及驚訝,就無語了。

闫賀安嚴肅地皺着眉頭。

第一道。不會,選C。

第二道。媽的還是不會,選C。

第三道。真不會,選C。

論述題,看不懂。不能空着,寫個C吧。

安浔:“……”

張堯勤勤懇懇當老師,罪不至此。

你不交作業張堯還能活着,你這作業交上去張堯就享年三十一了。

察覺到安浔在看他,闫賀安轉過頭來。

他眼尾瞬間耷拉下來,蔫了吧唧的,整個人被掏空般萎靡。

闫賀安顫巍巍伸手,眨巴眼:“朋友,看在我給你帶早餐的份上,幫個忙。”

慘兮兮的,特別像被淋成落湯雞的大狗。

安浔:“……”

太狗了。闫賀安上輩子絕對是只狗。

也罷。純粹是看不下去張堯受這種磋磨。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把卷子往這邊挪。

闫賀安察言觀色一流,看出安浔沒拒絕,立馬就連人帶卷子都朝着安浔這邊搬遷。

安浔筆尖點了點原文:“不要直接看題,先大致看一遍原文,總結內容要點。”

他在“故事不等于小說”這句話下面劃了一道,簡單解釋:“第一句常常是這一段話的中心意思。像這篇節選,主要就是在分析故事和小說的區別。”

“既然是區別,就會考慮到什麽?”安浔難得耐心地看着闫賀安。

對上安浔不含多餘情緒的淡淡視線,闫賀安收起那點小心思,思考了下試探着回答:“呃,共通點和不同點?”

安浔眉頭松了松,不自知的溫和了些:“嗯。”

得到肯定的這一瞬間,闫賀安竟然有點小雀躍。

他看出來了。

闫賀安迅速把安浔傳授的閱讀理解經驗應用起來。

想讓安浔正視他,該認真的時候,得認真點兒。

還有就是,安浔吃軟不吃硬。

安浔講題條理清晰,言辭簡潔。

他跟範年講題,和跟闫賀安講題不一樣。因材施教,完全是适用于任何類型考生的輔導老師。

早自習結束,闫賀安震驚地意識到,他頭一次聽課不覺得痛苦。

也不覺得度秒如年。

最重要的是,他聽懂了。

在安浔的指導下他做對了三道選擇題,堪稱他學習道路上的一座裏程碑。

闫賀安以為自己開竅了,然而三節課上下來,事實勝于雄辯。

……他純屬想多了。

沒了安浔的指導,上帝把知識的大門給他重新堵得死死的,還套了三把鎖,生怕他一頭闖進去。

安浔除了早自習“大發慈悲”,一上午都沒再跟闫賀安主動說過一句話。

*

課表闫賀安早拿到了,周二第四節是他最愛的。

在他眼裏,體育課等于“愛幹嘛幹嘛”。

高二體育課還不會被占用。

第三節剛結束,全班就歡呼一聲,撒歡往樓下沖。

任清華一下課就過來找安浔,闫賀安目送倆人說着話出了教室,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腳尖踢了踢韓宇南的座位:“哥們兒,走了。”

“馬上。”韓宇南正狗狗祟祟地追籃球比賽,聽見闫賀安催他,戀戀不舍地又看了兩眼,忍痛把手機往桌洞裏一扔站起來,“走走走!”

二中的體育課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無聊。

體育老師帶着做一套熱身運動,繞着小操場跑兩圈,就地解散。

倒是驗證了闫賀安的概括:愛幹嘛幹嘛。

林方加得了體育老師的允許,去倉庫拿籃球了。

趁着這功夫,韓宇南勾肩搭背地帶着兄弟介紹校園。

闫賀安跟着他嗯嗯啊啊的應着,視線到處亂飄找安浔。

他倒挺會找地方,樹蔭底下的大理石長椅就一個,他躺那一個人霸占了,胳膊蓋在眼睛上睡覺。

又睡,本體是個貓頭鷹吧。

像貓又像鷹。

闫賀安心不在焉的,随手一指高三教室後面那棟紅磚樓:“這幹什麽的?”

“宿舍啊!”韓宇南一拍大腿,“你不會還不知道吧。我們二中高一高二随意,到了高三就得強制住校,不讓走讀,說是方便專心沖刺高考。”

闫賀安一句wtf就在嘴邊:“……草,什麽玩意兒??”

崩潰就在一瞬間。

他面如菜色:“哥們兒生性愛自由,別給我整這套。”

韓宇南安慰他:“要啥自行車,還自由,你要不想再轉一次學,就得’入鄉随俗’,二中這傳統都幾十年了,沒取消的意思。”

他拍拍闫賀安的肩膀:“盡早接受現實吧兄弟。”

去器械倉庫取籃球的林方加一溜小跑回來了,隔着半個操場喊韓宇南的名字。

“就來!”韓宇南扯着嗓子興奮應了聲,攬着陷入沖擊的闫賀安就要跑:“走走走,打球去。”

闫賀安尚未接受現實,還得緩緩,他擺手:“你自己打去吧,我歇會。”

韓宇南想打籃球手癢癢,看闫賀安驚魂未定,他同情拍肩:“那我撤了,你想打直接過去就行。”

他說完拔腿就溜,快樂擁抱球場去了。

闫賀安想抽煙。一摸口袋才想起來,昨天那包被張堯沒收了,新的還沒買。

他從兜裏摸出一塊薄荷糖,往樹蔭下的長椅那走。

睡神睡得正香。

風吹過,蓋在臉上的手微微蜷曲。

闫賀安蹲下來,胳膊肘搭膝蓋上,一只手拖着腮,瞅着安浔看。

安浔長得很有校園純愛電影那味。校服領子歪了,這麽仔細一看,鎖骨上卧着一顆小痣。膚色蒼白,上唇薄,顏色淡,跟白茶上飄着一片紅柚一樣。

闫賀安突然覺着他挺适合做平面模特,或者簽個拍微電影,來錢多還快,不比送外賣強得多。

鬼使神差的,他狗狗祟祟地從褲兜裏掏出手機。

“偷拍必被抓包”簡直是玄學鐵定律。

闫賀安按下快門的時候,安浔剛好睜眼。

隔着鏡頭,闫賀安透過屏幕跟安浔對上眼,心髒猛地一跳。

來不及确認抓拍有沒有模糊,闫賀安做賊心虛,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打哈哈:“嗨,吃糖嗎?”

安浔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樣:“……”

他視線下移,落在闫賀安掌心。

闫賀安的手攤開,伸到他跟前。

一顆顏色清新的薄荷糖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安浔垂眼,蹲在他跟前的人歪着頭笑。

“甜的。”闫賀安托着下巴笑,“你愛吃甜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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