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坡道空蕩蕩的, 只有一個人在往上走,影子被路燈拉得特別長。

闫賀安大包小包地拎着東西,塑料袋子之間摩擦的聲音回蕩在廊橋上, 橋下不流動的死水映着早早出來的月光, 濃稠漆黑。

他左右看看,低矮的居民樓沒有超過五層的, 很難想象還有這種被拆遷處遺漏的地方。

老舊破敗,亮起燈的住戶散發出的生活氣息仿佛帶着舊報紙的潮濕味道。

路燈之間隔得距離太遠了, 需要看清單元號碼的位置燈泡反而壞了, 闫賀安眯着眼看半天,正想着把袋子擱地上好騰出手來給安浔打電話,就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正朝他靠近。

奇了怪了。闫賀安耳朵動了動, 還沒看見人,就在心裏篤定這個腳步聲肯定是安浔。

每個人走路發出的聲音都不一樣,這一點闫賀安在小時候就無師自通的留意到了。

靠窗坐時豎起耳朵聽班主任有沒有從背後突擊檢查偷窺,過生日的時候搬個椅子坐在門邊兒上, 仔細聽有沒有爸媽的腳步聲響起來。

後來,他分辨不出來他爸媽的了。

他忘了。

闫賀安順着聲音, 跟找到定位一樣看了過去。

安浔今天穿了一身沒見過的衣服。

他兩只手抄在外套口袋裏, 下坡, 後腦勺上那幾根略翹起來的頭發絲一跳一跳的。

還挺好看。

這麽說也不對, 衣服只能算是不醜, 能穿得好看全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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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你跟我有心電感應嗎?我還沒打電話你就出來了。”

闫賀安遠遠的就朝他咋呼。

安浔一步步走到路燈底下, 光暈打在他臉上, 像聖誕樹上挂着的星星一樣,亮亮的。

“可能我上輩子是算命的吧。估摸着你快來了。”安浔難得幽默一句。

闫賀安不客氣地把左手拎着的袋子遞給他:“喏, 幫我分擔一下。”

安浔接過去掂了掂,驚訝:“買的什麽,看着不少還怪輕的。”

差點晃到他。

“別管,到家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闫賀安只字不提自己在超市跟神經一樣,叮囑收銀員把輕的和沉的分開放。

他才上輩子應該是神算子。

早料到安浔會出來接他了,他說過這一片兒單元樓混亂,不好找。

兩人各拎着一大堆上門禮物,闫賀安跟在安浔後頭七繞八繞,在轉迷糊之前總算拐進了一棟樓。

“暈,裏外這破燈都不亮,這你不打電話投訴物業啊?”

闫賀安摸索着上臺階,他性子急,差點絆倒,那句國罵到嘴邊兒又咽下去了。

逢年過節的,不适合爆粗口,要文明,多積德。

“沒物業。”安浔走熟了,閉着眼都能知道哪兒有檻哪兒有坑,幹脆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抓住闫賀安的胳膊,方便及時提醒他,“注意腳下,左邊臺階裂了。”

闫賀安:“……”

這種危樓真的能住人嗎?

安浔走到一半,文靜雅就把門給打開了,透光給他們。

她在家穿得比較随意,頭發梳成個馬尾,骨相抗老,看着很年輕。

“小安是吧?”文靜雅一跟闫賀安對上視線就笑起來,“快進來,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她視線一轉看見倆人提的那堆東西,驚了:“來吃個飯而已,買這麽多東西幹嘛?”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叫“小安”這種稱呼,闫賀安不是很自在的動了動脖子,抿嘴很板正地打招呼。

“沒多少,都是實用的。”

“我這今天來打擾,麻煩您了。”闫賀安端詳了幾秒文靜雅,一本正經地皺起眉扭頭問安浔,“怎麽沒告訴我你還有個姐姐,你媽呢?”

安浔無語地看着闫賀安:“…………”

文靜雅一愣,摸了摸臉,笑眯眯樂得不行。

哪怕知道闫賀安有誇大客氣的成分,但誰不愛聽好話呢?

安浔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傳遞槽點:大哥你戲好多。

闫賀安同樣深深看他一眼,又嘚瑟地偏頭示意他看文靜雅:大家都開心,有什麽不好?

安浔不搭理他,給他指了指準備好的拖鞋,就随意道:“你随便看,雖然沒什麽好看的。”

不需要做什麽“向導”,安浔住的這家可以說是一目了然,一共就屁大點兒地,花五秒鐘就能摸清麻雀那五髒都分布在哪兒。

一共就一個房間,是文靜雅住的地方,闫賀安當然不會進去參觀,就在客廳掃了一圈。

他疑惑探頭半天:“你睡哪兒?”

“這兒。”安浔一指客廳裏的沙發,“這個可以展開。”

闫賀安沉默半晌,略過了這個話題:“挺好挺好。”

折疊小圓桌也可以展開,桌上已經擺了幾盤涼菜,碗筷也放了三套。

“你先跟安浔吃點兒墊墊,菜很快就好。”文靜雅擦擦手,“都家常便飯,別嫌棄哈。”

闫賀安迅速搖頭,他咧嘴笑:“您不嫌我跑來給您添麻煩就行。”

“怎麽會。”

“讓您受累啦。”

“我可不累,菜都是安浔洗了切好的,我就炒一下,算是參與進來了。”

闫賀安本來還想問問需不需要打下手,被安浔一把拽着按在了小凳子上。

“你歇會兒,吃。”

安浔言簡意赅。

得。

也對,客套來客套去的,不如放輕松點兒,大家都舒服。

又不是外人,幹嘛那麽緊繃。

闫賀安不客氣地抄起筷子,嘗了一口菠菜拌粉絲。

“嗯,香。你調的?”

安浔吃了顆花生米:“我媽調的。”

“可以開店了這水平。”闫賀安誇人不要錢。

這也好吃,那也好吃。

也就不好不壞的味道吧,讓闫賀安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吃一口恨不能多活好幾年。

安浔聽他在這扯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臉上卻泛起點笑意。

他遞給闫賀安一個月餅:“今天吃了沒?”

“沒,想着晚上跟你一塊兒吃。”闫賀安接過來正反看了看,“什麽餡兒的啊?”

“不知道,随機。”安浔看都不看,直接撕開一個包裝,幹脆地咬了一口。“就當拆盲盒。”

他吃着個蓮蓉的,微微皺了皺臉。

闫賀安也挺新鮮,直截了當地撕開,也嘗了一口。

唔,蛋黃的。

“這哪兒買的啊,跟吃過的味道不太一樣。”闫賀安仔細品了品味兒,挺有特點的。

安浔朝廚房擡了擡下巴:“我媽自己包的。從網上買的包裝紙。”

他本來說直接吃不就得了,文靜雅說得挨個單獨包裝一下,吃的是個儀式感。

闫賀安頭一次吃到自己專門做的月餅,不由得特新鮮地反複研究看了看,後悔剛才直接下口咬了,現在形狀和圖案有點兒不全了。

“還有嗎,我想再拆一個。”闫賀安想看看每個有什麽不一樣。

“有。”安浔幹脆把裝月餅的小盒子拿過來,直接把盒子擱到闫賀安跟前,“一共這麽多,你要喜歡吃可以都拿走。”

他媽光喜歡做,吃得不多。

安浔不愛吃甜的。

每年都會剩下一些吃不了,最後送同事。

闫賀安看看文靜雅在廚房裏忙活的背影:“這不好吧?阿姨辛苦做的我都給拿走,你們吃啥?”

“每年都做。”安浔搖搖頭示意他這根本都不是事兒,“我媽肯定同意,你放心。”

“那我給你們留幾個,剩下的我就都拿回家了。”闫賀安的快樂來得特別簡單,他現在感覺跟剛做完雲霄飛車似的,特興奮。

安浔不是很懂這有什麽好高興的,他眼底泛上來點笑,慢悠悠夾了顆花生米吃。

今年的中秋,對在場的三個人來說,都比往年要熱鬧。

南方沒有暖氣這一說,這個天兒正是偏涼的時候,但圍坐在桌前的三個人都挺暖烘烘的。

“會喝酒嗎?”文靜雅倒了一小杯白酒喝,暖胃。她問闫賀安喝不喝。

闫賀安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回答“會”還是“不會”。

會是确實會的。

可他就算是千杯不倒,在安浔他媽面前,那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啊。

安浔不贊同地看他媽一眼:“就算他平常會偷着喝酒,媽你是不也不應該助長他這種作風?”

“這有什麽的……”文靜雅小小聲嘟囔,“過節嘛,我五六歲的時候,我爺爺就會問我要不要喝一口酒嘗嘗,辣的我眼淚鼻涕的直流,七大姑八大姨的就都笑話我……”

文靜雅笑眯眯的,半晌嘆了口氣,抿了口白酒撐着腦袋擺手。

“循規蹈矩的小屁孩兒,沒勁。”

安浔無言。

最後安浔跟闫賀安都喝了一點點。

确實是一點點,就是個杯子底,氛圍到這了,意思意思。

倆人都離成年不遠了,很快就不會再被任何人看作小孩子。

時光在臨近十八歲的那段時間裏,總是快得像按了快進鍵。

流逝的速度比雪花在掌心融化還要令人措手不及。

文靜雅本來就是很容易念念叨叨的人,喝了點酒微醺後很是放松惬意,就開始恍恍惚惚地碎碎念。

“要珍惜現在的時光啊。”

“想做的事都勇敢去做,不要像我一樣,留下太多遺憾了。”

猶豫着留給以後去達成的心願,最後的結局都是就這樣不了了之。

最後連遺憾是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就意味着青春徹底終結。

要珍惜好時光啊。

闫賀安下意識看了眼安浔,文靜雅淡淡地眯起眼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托着下巴閉着眼淺淺笑起來。

正是最好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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