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安浔不喜歡媒體和網絡上事不關己的指指點點。
他一開始覺得闫賀安是個濫好人的時候, 是有點排斥他的。
安浔也不喜歡他自己的名字。
三點水加一個尋。
安诠德是救人淹死的,水裏找了很久才撈到,他覺得是命運對他的嘲弄。
他想改掉來着, 走到派出所門口又放棄了。
看到這個名字就煩心, 也還是留着吧。
這樣哪怕所有人都忘了他爸存在過,至少他看到名字就會想起他, 永遠也不會忘記。
或許《尋夢環游記》是真的,有人記得他, 他就也還在。
“認識你那天我說我也讨厭我的名字, 是真的。”
闫賀安沒打斷他,安靜聽完,沒有說安慰安浔的話, 只是撐着胳膊仰起頭看着夜空也分享了自己的過去。
“你知道我哥叫什麽名字嗎?”
“闫賀。”
安浔偏頭看着他,闫賀安笑了。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我爸媽整天帶他去醫院看,沒什麽用, 他們就去找了個算命的……挺好笑的,學術派的人整天接受唯物主義教育, 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會選擇盲目相信封/建/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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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有了我。”闫賀安指指自己, “我不是為了成為我自己而出生的, 而是為了按照算命大師說的那樣, 給闫賀祈福轉命。”
“在我出生以前很久, 準确的說是算命大師給出’解決方案’的那天, 我的名字就已經确定了。”
“闫賀安。’闫賀’安。闫賀要一生平安順遂。”
闫賀安越想越覺得好笑, 他幹笑了好幾聲。
确實是愛的結晶, 是太愛他哥了所以才有他這個結晶。
為了讓體弱多病的闫賀能夠平安長大。
好歹都是親生的孩子,如果出生後他爸媽能夠也愛他, 哪怕不夠一視同仁,只要能讓他感受到被愛的瞬間,闫賀安想他大概也挺樂意帶着對他哥的美好祝願出生的。
這有什麽呢,都是一家人。
但事實讓他失望了太多次。
他的的确确,就是一個純粹的,工具人。
也不知道是巧合,是心理作用,還是算命大師真的有點兒東西。
他哥闫賀在他出生後身體确實逐漸變好了。
闫賀安一天天長大,他有時候覺得,偏心這件事比直接掐死他還讓他難受。
那種偏心是真的無孔不入滲透進他生活的每一秒。
阿姨端菜過來放桌上,他媽會随手把盤子的位置換一下。
闫賀安有一次忍不住明知故問,媽你為什麽非得換一下?
慕青萍一貫嚴肅,淡淡道你不知道你哥愛吃這個嗎。你要喜歡吃哪道菜也可以換到你跟前。
闫賀安覺着這位搞科研的、以嚴謹著稱的慕老師,太缺乏觀察力。
她端到闫賀跟前的那道菜他也愛吃。
慕青萍女士這麽聰明的人居然注意不到,說明她只是不關心。
他爸闫文理還不如慕青萍,好歹慕青萍不會拿他哥來貶低他,只是忽視而已。
闫文理,看名字,他爸似乎是個有文化又講道理的人。
事實是他挺愛面子的。
孩子也是他面子的一部分。
大兒子聽話懂事,凡事不用費心,按部就班照他的要求長大,闫文理很滿意。
他白手起家,控制欲強。在他看來,闫賀安行事出格,頂撞父母,小時候愛玩兒四處瘋跑,不成器。
至于闫賀安為什麽越來越出格,為什麽會最初挺聽話的到後來會頂撞他,這個轉變闫文理是不在意的。闫賀安到底為什麽變了,闫文理是絕不會從自身教育方式和态度上找問題的。
那肯定都是闫賀安自己的問題。
做生意的多少有點迷信,奉關公,看風水。
他媽本來是絕對的唯物主義者,為了闫賀才信了那麽一回,除了堅信不疑“闫賀安”能讓“闫賀”轉運以外,其餘的依然是什麽都不信的。
闫文理信。
大兒子出生前,他創業不順,幾經失敗,他這麽堅持的人都快放棄了。
而大兒子懷上後,他生意有了明顯起色,幾乎一飛沖天。
闫文理高興得要命,認為這孩子是來報恩的,起名“賀”。
既恭喜事業飛升,又慶賀第一個孩子出生。
大兒子對他來說是不同的。無關其他任何因素,純粹是,事業順了看什麽都順。
大兒子在愛裏出生,一切都最用心。
慕青萍懷闫賀安的時候身體不太好,大兒子也生病,闫文理焦頭爛額,他起名的時候,那個“安”是給妻子和大兒子的。
從一開始,兩個孩子就不一樣。
闫文理和慕青萍對最小的女兒闫思寧也很關心,唯獨就是不喜歡闫賀安。
闫文理有兩個兄弟,他是最争氣的那個。
爺爺奶奶常念叨着誇:三個孩子裏,闫文理是最省心的。
‘看看你們大哥……’
‘多學學你們大哥……’
闫文理很驕傲,他本人就是大兒子,在父母拉踩式的誇贊和比較中長大。
于是他習慣了這種模式,他教育孩子時,也這麽做。
闫文理最常皺着眉頭對闫賀安說的話就是:’學學你哥,看你哥多聽話,多争氣……’
他本人從拉踩式誇贊中獲得優越感,他不認為這會傷害到別人,因為他一直是既得利益者。
他意識不到這樣是不對的。
所以闫文理一直不喜歡闫賀安,認為他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丢他的臉。
直到去年過年。
全家聚餐,爺爺奶奶又開始了。
二伯喝醉了終于爆發,近五十歲的人,聲淚俱下地控訴爺爺奶奶太傷人,心裏只有大兒子。
誇他不必非貶低另外兩個孩子吧?
‘因為大哥,’二伯用力拍着自己的肩膀,’我和三弟一直活在他的陰影裏,這輩子都像個陪襯,就是因為你們每天每天都在說這些,我們有多自卑你們知道嗎?’
二伯喝醉了臉通紅,用力抹了一把眼淚,語氣平靜的一字一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們。’
闫賀安當時去看闫文理的表情,他愣住了。
挺幽默的。
他這麽聰明的人。
快活了半個世紀了,他竟然是真的一丁點都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
沒想過二伯三伯心裏積壓了這麽多年的傷害。
闫賀安想,他會不會明白,他正在以同樣的方式打壓自己的孩子。
闫文理大概是懂了。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闫賀安能感覺到,他在試着生硬的“補償”。
表現方式為,給錢,然後生硬的“誇”上兩句。
特別幽默,闫賀安想。
誇他兩句對闫文理來說可真難,他看上去能把自己給憋死。
仿佛誇闫賀安一句,是在違背他自己的良心。
他一邊誇會一邊滿臉寫着強烈的抗拒:闫賀安真的值得誇嗎?我為什麽要誇他?
闫賀安看笑了。
誇他的時候闫文理心裏其實還是不認同。
他的思維方式已經根深蒂固了,改不過來了。
而事實是,闫賀安也不再需要他的補償了。
他已經就這麽長大了。
再後來出了項邵陽那孫子那檔事兒,讓闫文理丢了大面子,他爸總算是名正言順的找着了個理由不待見他。
闫賀安看透了也習慣了,壓根懶得跟他解釋太多,反正他也不信。
從小到大都這樣,闫文理剛愎自用慣了,當他心裏已經認定了某種情況的時候,說再多對他來說都是狡辯。
他突然覺得沒意思。
想解釋,又覺得沒勁。
闫賀安這輩子都在解釋,這輩子都在希望他爸他媽能正眼看他一眼。
現實一次次告訴他強扭的瓜不甜。
于是他很無所謂地主動跟爸媽說,他想轉學到臨城。
臨城是随口提的,因為離首都足夠遠。
慕青萍挽留他,闫賀安既意外又不意外。
相比他爸闫文理壓根不掩飾的區別對待,他媽慕青萍還是偶爾會關心一下的。
但這種關心就像軟刀子,冷不丁來一下。
她真心認為自己一視同仁,實際上有偏心不自知。
最明顯的,大概就是闫賀安有一次聽見慕青萍跟同事聊天。
聊他哥闫賀的缺點,聊着聊着就變成優點了。
聊闫賀安的優點,聊着聊着就變成缺點了。
果然,他真來到臨城後,慕青萍也就剛搬過來前幾天給他打過兩次電話,不歡而散後再也沒聯系過了。
直到今天回複了四個字’中秋快樂’。
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快樂的。
“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嗎?”闫賀安笑着指指自己,轉過頭看着安浔。
“四月一日。”
就跟老天在跟他開玩笑一樣。
生日在愚人節。
不管寓意是不是有點兒別扭,但是至少很好記吧?
“我爸媽每年都會忘了我生日是哪天。”
“我哥生日是五月十八,哈。”闫賀安諷刺地眯起眼,“這可不是太符合我爸的心意了嗎,十八,是要發,發大財。”
“所以我有時候覺得我爸媽太愛我哥了,有時候又懷疑他們是不是只是愛財神。”闫賀安搖頭。
兩個人半躺在臺階上看天,風吹着挺舒服的。
都是第一次跟人講這些事,出乎意料的,反倒輕松許多。
就好像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随着這一次坦露,終于化作了灰燼,就這麽被吹走,吹向看不見盡頭的星空,消失在夜色裏。
“期中考試快到了,你知道吧。”安浔枕着胳膊開口。
“無所謂,”闫賀安偷瞥了下安浔,補充了句,“反正國慶節七天假期先來。”
“吊車尾的排名很容易往前走。你這次考試排名要是能進班裏前四十……”
安浔偏頭看向闫賀安:“你有什麽想要的?”
闫賀安沒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下。
然後他視線下移,落在兩人都沒有松開仍牽着的手上。
“唔。”闫賀安笑眯眯,“明年陪我過生日吧。”
那樣從九月十七號的今天開始,一直到來年四月一日,大概都能每天懷着期待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