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些往事
第64章 一些往事
◎一些往事◎
魏俊海年紀比魏潭和魏檗都大, 對于姑姑魏紅纓,和跟他姑姑好的那個知青,他有模模糊糊的記憶。
在魏俊海記憶裏, 姑姑很漂亮,愛俏又愛笑。穿着花衣裳,笑起來聲音像門前挂着的風鈴。每次趕集回來, 都會給他糖吃。有一年村裏陸陸續續來了很多陌生的男男女女, 住在村頭的幾間空屋裏。
魏俊海現在知道了, 那些人, 就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
他印象中,那些人到了村裏沒多久, 他就在爺爺老魏頭家裏,時不時會見到一個高個男青年。後來姑姑和這個男青年結了婚, 魏俊海便改口叫那人姑父。
再後面的事情,在魏俊海的記憶裏像拉了進度條, 點了快進鍵一樣。他似乎在村裏瘋跑、玩鬧, 突然有一天回家,發現姑姑肚子大了起來。又沒過多久,姑姑懷裏抱了個小娃娃,然後姑姑就在村裏失蹤了。
他爹說,他姑嫁人,嫁到臨縣去了。
那個時候魏俊海不明白,他姑不是已經在村裏辦過婚禮結婚了嗎?他最開始不知道, 好奇問過一次,被他爹逮着一頓猛揍。
現在魏建嶺自己起了話頭, 魏俊海哪裏能忍住不問。
他問了一直以來壓在他心裏最大的疑惑:“我姑到底還活着嗎?”
不然嫁到臨縣, 再遠還能有他們來省城遠?這麽多年, 怎麽做到一點兒來往都沒的?
“呸呸呸。瞎說什麽。”
魏建嶺道:“當然活着,不過好不好就難說了。”
“真嫁臨縣去了?”魏俊海問:“怎麽沒見去走過親戚?”
“你怎麽知道沒走過?”
魏建嶺彈了彈煙灰。
送嫁的時候,是他們兄弟兩個送的。後來,隔了一年,魏建嶺再去的時候,魏紅纓已經生了個娃。他去的時候,魏紅纓兩口子不知道因為什麽拌嘴,總歸是農村家裏雞零狗碎的事情,魏紅纓正抱着娃和她男人撕打。
剛生完娃的女人,哪裏打得過男人。
如果不是剛巧趕上魏建嶺去看她,魏紅纓還不知道會被男人打成什麽樣。
魏紅纓見着魏建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求哥哥把她帶回家。
魏建嶺哪有本事把她帶回家。魏紅纓已經扔下一個奶娃子,老魏家還不知道怎麽養,如果再抱着個奶娃子回去,一下子又多兩張嘴吃飯。老魏頭肯定不會養她娘倆,如果能養,也不會再把她嫁出來。
自己家,自己家也窮得叮當響,哪裏有餘糧管她。
魏建嶺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什麽心情,只記得自己拒絕了魏紅纓的要求,和魏紅纓聽到自己拒絕後,冰冷、絕望,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
“唉。”黑夜裏,魏建嶺煙頭明明滅滅,多年過去,想起往事,難免對妹妹動了恻隐之心,跟魏俊海說:“你姑太不曉事兒,我好心好意去看她,她說要跟娘家斷絕關系。斷絕拉倒!你爹也去看過她,也被她罵回來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你姑這輩子,毀就毀在袁起身上了!”
“袁起?就是魏……”魏俊海差點說魏潭,連忙止住話頭,轉口道:“就是騙我姑的那個知青嗎?”
“可不就是那狗蛋!”
魏建嶺現在想起袁起,還恨得咬牙切齒,他握緊拳頭,往虛空揮了揮手,想象那裏有袁起的腦袋。他現在依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袁起,是從地裏澆地回來。
他挽着褲腿,光着的腳,腳底、小腿上全是泥。袁起幹幹淨淨,白襯衫、軍綠色褲子,腳上穿着膠鞋,站在自家院子裏。
魏建嶺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那時候他想,你穿的再幹淨,不一樣要上山下鄉,接受我們貧下中農再教育?他爹老魏頭是支書,安排他當管理知青的小隊長。
那些知青,讓魏建嶺“教育”的叫苦連天,沒一個在他手底下讨了好去。可沒過多久,魏建嶺便發現,每當自己給袁起安排重活,晚上到家,準見不着自家妹子的好臉色。
一來二去,魏建嶺發現,袁起竟然勾搭上他妹妹。
那些手段。魏建嶺跟魏俊海說:“吹拉彈唱,咱農村人見都沒見過,現在我想起來都泛惡心。但就是讨女人喜歡。”
“姓袁的通過咱家上了大學。聽你姑說,他在城裏找的那個老婆,更不得了,是個好大幹部的閨女。”
“啧啧。”魏俊海道:“還真怪有本事。”
“可不是麽。”
魏建嶺把煙屁股按滅,屋裏漆黑一片。
他在黑暗裏的嘆息帶着擔憂,“老鼠兒子會打洞,你看魏潭今天吃飯的時候伏低做小,甜言蜜語哄那個女的,你能嗎?太随他親爹了,咱老魏家,誰能做的出來。”
魏俊海認真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可我腦子笨,長得醜,人家也看不上我啊。”
“我現在,就擔心魏潭跟他親爹那樣。”
魏俊海随口勸他二叔:“你擔心啥。魏潭是個男的,真随他親爹,騙了小姑娘,拍拍屁股走了,咱家又不吃虧。”
“你懂屁!”魏建嶺糟心的罵魏俊海。
還要你說,我當然知道魏潭不吃虧,我擔心的是這個嗎?!
“我屁也不懂!”魏俊海重新躺床上,拽上被子。吃完瓜,種瓜的拜拜了您吶~他沒好氣的說:“我真是閑的大半夜聽你唠叨,睡了!”
“我妹你更不用操心。”魏俊海說:“反正我聽你的說法,我姑要有我妹一半的腦子,也落不到現在這地步。”
魏俊海翻身睡覺,不再搭理魏建嶺。魏建嶺也不想再搭理糟心大侄子。好在大侄子剛睡着,還沒打呼嚕,讓魏建嶺達成異鄉、黑夜、獨醒、寂靜幾個,容易讓人心事重重想東想西的條件。
魏建嶺現在是魏潭名義上的爹,按農村的規矩,魏潭将來是要給他養老送終,摔盆捧靈的。他擔心魏潭像他親爹,他親爹為了自己,連老婆孩子都能說扔就扔。擱魏潭身上,自己這名義上的爹,實際上的舅,算啥?屁都不算,還不更是說扔就扔。
魏建嶺心裏擠滿對自己将來可能會“斷子絕孫”沒人養老送終的擔憂,對魏檗的那點兒可能會被騙的擔心,早在心裏擠沒影了。
他翻來覆去一晚上,臨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死了,辦葬禮,魏潭果然沒來,挑頭的竟然是魏檗。魏建嶺四下裏一看,既沒打幡的也沒哭靈的,魏檗還在那裏說什麽拉火葬場,骨灰埋公墓……
魏建嶺一個激靈吓醒了。
夢見自己死了沒吓醒,夢見沒摔盆的不入祖墳被吓醒了,不愧是你,魏建嶺。
魏建嶺坐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魏俊海才醒。
魏俊海看到坐着的魏建嶺大吃一驚,問:“叔,你一宿沒睡嗎?”
“剛醒。”魏建嶺有氣無力。
魏俊海聽了,沒再理他,自行起來洗漱。他在招待所洗漱臺的鏡子旁邊左照照,又看看。招待所诶,省城的招待所,回去能吹一輩子!
等到魏檗過來敲門叫他們,魏俊海才依依不舍從洗漱臺前離開,魏建嶺随意沖了把臉。
打開門,魏檗見了魏建嶺神色吓了一跳:“咋?你還認床?昨晚沒睡好?”
魏建嶺神色蔫蔫的,不答話。
魏俊海早上起來,已經琢磨過來了,他二叔八成是擔心魏潭像他親爹那樣,有了個得力的老丈人,将來認祖歸宗不養他。
但這話不好跟魏檗說,所以魏俊海從床底下拉出辣椒種子看了看,排揎魏建嶺:“得虧我叔一宿沒睡,看,種子好好的,一點兒沒丢。”
魏檗便以為魏建嶺跟錢盛和王陽一樣,都是擔心辣椒種子丢了,才沒睡好。
招待所早上不管飯,魏檗幾人退了房。魏潭已經在門口等着了,他帶魏檗幾個到他學校的食堂吃早餐。
魏潭看魏建嶺萎靡不振,問他:“爹,你昨晚沒睡好啊?”
“昂。”魏建嶺說,“沒睡過這麽軟的床,不适應。”
吃過早飯,魏檗到路上準備打車去農資市場的時候,她看到魏潭和魏俊海落在後面,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說些啥。
來了一輛黃色面的,魏檗招呼大家上車,對着還在跟魏潭說話的魏俊海喊:“快走了——”
魏俊海匆匆跑到車上。
魏建嶺問他:“你們聊什麽呢,這麽帶勁。”
魏俊海不敢看魏建嶺,心虛的說:“沒、沒聊啥。”
坐在前排的魏檗,好奇的從後視鏡裏看了眼魏俊海,随後閉目養神。
到了農資市場,找到陳浩。
剛剛簽了合同才一個月,就把種子送來了?陳浩驚訝道:“這麽快?!”
因為有南常農科院的背書,陳浩果然沒有對種子質量、純度有什麽質疑,沒怎麽問,便收下了魏檗的種子。現在正是辣椒種子缺貨的季節,再過一個月,就要往各地代銷點發下一茬辣椒的種子。但制種基地要交種子過來,就像魏檗之前算的那樣,要六十天,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才會大量出貨。
這中間的空檔期,其實用的都是去年留下來的,或者是今年零星的新貨。
如果在這個空檔期有一筆新貨進來,陳浩給魏檗簽支票的筆飛快,一點兒磕巴都沒打。自己今年肯定能大賺一筆!再打開局面,說不定賣到省外都有可能。
魏檗拿到支票,也沒耽誤。幾個人打車去了銀行。
取完錢,魏建嶺、魏俊海、王陽、錢盛幾個人把錢裝到自己的背包裏,裝錢的手都在抖。
多少錢呢?
油山西村種的普通的辣椒種子,所謂普通,就是價格普通、産量普通。不是産量極少,售價極高的那種,也不是産量很多,靠走量的那種。每畝種子産量是普普通通,平平均均的中間數,40斤左右。
因為各家各戶種植水平不一樣,去掉不能用的,提純之後,每畝商品性辣椒種子的産量在32斤左右。油山西村報名跟着魏檗種辣椒的一共84戶人家,有的人家地多,有的人家地少,全部算下來,種辣椒制辣椒種的,有接近一百畝地。
所以他們這次上省城,四個壯漢勞力,帶了裝得滿滿登登的四個幾乎一人長的大魚鱗口袋,每個人身上背了大幾百斤的重量。
連魏檗都背了個小包,帶了幾十斤種子。
連拖帶拽,送到陳浩那邊的,一共有一千多斤種子。按照魏檗之前和陳浩簽訂好的合同,每斤種子209塊錢。陳浩的支票,一共十張,全部加起來,一共六十多萬元!
六十多萬,這年頭,不提前預約,在哪家銀行都不能立馬取出來。
好在陳浩也是個生意人,幾乎在所有銀行、信用機構都有戶頭,他自己也能拿出一部分現金,七湊八錯,一天內給他們湊齊了六十多萬。
全部取完錢之後,每人十多萬現金,裝在自己随身的包裏。除了魏檗,其他四個人腿都是軟的,緊緊抱着懷裏的錢袋子。跟抱孩子,不是,抱孩子也沒這樣抱過。
抱得是金疙瘩,是命//根/子,是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這麽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