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束縛
第009章 束縛
“師妹……他還在盯着你看。”
靈力課上,在一片喧鬧的靈力爆炸聲和孩子的痛苦哀鳴聲中,步思帷靠近孟易覺,懷着半分緊張悄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一旁锲而不舍地盯着孟易覺的季星成。
孟易覺低眸,手指靈巧地活動着,捏造着手中那團淡藍色的靈力。
那團靈力在她的動作下,逐漸展現出它的主人想讓它呈現的樣子。
一把華美的劍就這麽出現在了孟易覺的手中,細長的劍身、劍格處鑲嵌的朱玉、乃至于劍莖上利落的紋路都被刻畫的一清二楚。
“喏,”
孟易覺稍稍擡手,袖珍的劍就朝步思帷飛去:
“怎麽樣?”
“止水?”
“嗯。”
“好像!”
步思帷驚嘆道。
明明孟易覺只在那夜湖旁見過止水一次,竟能将其體态特征都描摹得如此細致,實在令人驚奇。
有言說,靈力操縱最是考驗天資,看自家這小師妹一臉輕松玩/弄自己靈力的樣子,再看看周圍其他弟子不成形的靈力作品。
所謂天資,高下立現。
孟易覺:感覺像捏泥,挺好玩的,更重要的是爪子還不會髒。
“他沒事兒幹,上次和你比的時候靈力損耗得厲害,先生讓他一個星期內不要動用靈力。我一不用劍二不去演武場,他自然想着多觀察我一點以看能不能摸出一點我的戰鬥路數。”
孟易覺心不在焉地回道,又開始捏新的作品。
一面珠圓玉潤的小盾在她手中逐漸成形。
看到這扇小盾,一旁原本還安安分分坐着的季星成立馬跳了起來。
“你……!”
周圍人的靈力被季星成突然的動作給震得粉碎,季星成也因此收獲了一大波憤怒的眼神。
大神經如他也好似感到寒意一般縮了縮腦袋。
孟易覺對着季星成略一挑眉,不用說,這小子肯定是把這想成是挑釁了,但實際上孟易覺真的只是一時興起。
啊哈,我的矛是最利的矛!世界上沒有盾可以擋住它!
我的盾是最堅固的盾!世界上沒有矛可以刺破它!
好,接下來就是萬衆矚目的時候了。
孟易覺小心翼翼地操縱着兩團靈力——華美的鋒利之劍和簡潔的堅固之盾——相撞。
嘭!
一聲巨響,兩團靈力炸開,化作無數煙塵,孟易覺站于其中,低眉斂眼,沒有什麽損傷,反而是一旁注視着這一場偉大運動的步思帷被煙塵嗆得咳了兩聲。
第三十四次失敗。
孟易覺默默地記下自相矛盾的失敗次數。
……
中午,步思帷難得的沒被後輩們圍住,和孟易覺一起吃飯。
“他還在看着你诶?這都幾天了?”
望着遠處一邊吃飯一邊直直盯着孟易覺的少年,步思帷都快感覺他有點可憐了,更別提他還因身上的傷包了一圈圈看上去就很慘的紗布。
“師姐,你那麽在意他嗎?”
孟易覺正百無聊賴地翻着食堂的飯菜,聽見此言之後便幽幽地轉頭望向步思帷。
這食堂是真的——難吃!非常難吃!
雖說孟易覺并不是特別在意夥食味道的類型,但還是忍不住要吐槽一下。
青菜豆腐,油水全無,幹幹米飯,時有鍋巴,難吃典範,思齊食堂。
她甚至覺得這飯菜的本名應當叫做憶苦思甜飯。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在突發奇想之下提出——修仙之人既需道心,就當禁欲苦修,不當再被塵世之物所惑,是而就連孩童之餐,也應當竭力保持清淡、簡樸的狀态。
對于孟易覺來說就是:呵呵,人家到了活水層以後能辟谷你就逼着人家辟谷,人家沒到活水層你就逼着人家吃清淡,說出這話的人千萬別被我逮着,等我逮着你我一定把吃了這麽久青菜豆腐的憤恨全部化作【哔——】灌到你身上——或者你牌位上。
“啊?我……我也沒有吧,主要是他很在意你,所以……”
步思帷被問得有些慌。
孟易覺趁機看了看她的碗,她,竟然,真的,能把青菜豆腐吃的一幹二淨!
此真乃神人也。
“那你的意思是,你其實是愛屋及烏?”
孟易覺嘴上這麽說着話,手上還不停歇,非常迅速地将自己碗裏的青菜往步思帷碗裏轉移。
師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幹這種暗渡陳倉的事兒,步思帷罕見地……沉默了。
“他又沒有朋友,當然天天只能拿和我比武作為目标來麻痹自己。”
孟易覺這話倒并非假話。
季星成将與孟易覺比武作為目标是真,他沒有朋友也是真。
他不僅沒有朋友,在學堂之內還多受他人排斥。
一是,思齊宗之中,大多為修仙世家所出少爺小姐,自然瞧不起小門小戶出身的季星成,別說季星成,就連她孟易覺初到學堂之中時也是受了好幾天冷眼的。
其二便是,季星成性子急躁,又武癡地将學堂之中的同學挑戰了個遍。那些個嬌生慣養長大的少爺小姐,論拳腳功夫怎麽可能比得過在邊疆挺着朔風長大的季星成。季星成先是因着過于坦率急躁的性子惹人不喜,又當衆叫人丢了面子,自然無人願意湊上前去。
而季星成本人又是個有傲骨的,他知曉旁人不喜他,便也不會緊巴巴地趕上前去熱臉貼冷屁股。
這一來二去,季星成便成了學堂之中最孤僻的人——孟易覺好歹還有步思帷陪着呢!
季星成少年時的孤僻之路還不止于此。所有曾被他挑戰又被他當衆打得很慘的弟子,他們心中對這位天資聰穎,不知使了什麽“法子”成了思齊宗嫡系的師弟的嫉妒,将會在季星成囿于第三層(目盡層)之時加倍爆發出來。
這也就是為什麽,季星成一朝落魄便被人百般欺淩。
但那些都與目前的孟易覺沒有關系,目前的孟易覺還只是個會偷偷往師姐碗裏放自己不喜歡的菜的小女孩呢!
步思帷勉強地吃着孟易覺夾給自己的菜,卻不曽想對方一句話就把自己嗆得差點失去用餐風度。
“你已經淤泥層後期了吧,該去純盡峰了。”
“咳咳、咳,師妹,你……”
步思帷驚訝地扭頭看着孟易覺。
孟易覺一臉淡然,手上的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一點彈性也沒有的豆腐。
“你跟季星成比武的時候不用靈力是怕傷着他吧,上靈力課的時候只劃出一點點靈力是因為怕自己的靈力會幹擾那些才第一……累土層的同窗們吧。”
什麽時候……
孟易覺,孟“易覺”。
她雖然平常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但卻在某些時候格外細致。
“是……不日便會去了。”
“哦。”
孟易覺淺淺地應了一聲,也沒有追問她為什麽一直隐而不發,也沒有追問她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才去主峰靜修自己的“道”。
就好像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問題,尋常到和“你能幫我把青菜吃了嗎?”一樣,尋常到孟易覺一沒有追問,這個問題的存在就将随風消逝了一般。
半刻靜默,食堂中的人很少,不過寥寥幾個身影,就連季星成此時也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飯食走了。
“你一定,要修無情道嗎?”
低低的問句被風放到面對面坐着吃飯的兩人正中央。
“我不是早就決定了嗎?師姐還問什麽呢?”
預料之中的答案覆蓋在了那個問句之上。
随後又是一片靜默。
“你舍不得我?”
明明是疑問句,卻硬生生被孟易覺說成了陳述句。
步思帷愣了片刻,回答道:
“……是。”
在很久以後,她都會記得這一刻,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情感與需求,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欲/望與懇求,沒有任何外物的幹擾,也沒有那些是否會影響他人的決定的考量。
只是簡單地,作為她自己,說出了這句回答。
“為什麽?”
孟易覺其實不太懂。
她能夠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這個便宜師姐對自己的感情與對他人不同,甚至和對她未來的夫婿——季星成也不同,但她并不太能理解為什麽。
“我們是……一樣的,或許我們能成為……很好的姐妹……也說不定……”
步思帷低着頭,十分艱難地吐出這些詞語。
啊,是這樣的。
孟易覺瞬間變得有些懂了。
有時候會有的,獨生子女綜合征呢,想要親密的姐妹什麽的,孟易覺完全……不能理解。
畢竟她雖然是獨生子女,但可從來沒想過有個弟弟妹妹啥的。
笑話!她孟易覺,怎麽,可能,忍受,父母的愛被自己的弟弟妹妹搶走!
雖然是聽起來很自私的想法,但孟易覺說出來可沒有一絲遲疑。
事實就是這樣,她只是不喜歡去搶,但并不代表她獨占欲不強。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修了無情道,我們就會分開呢?”
其實孟易覺很想說,姐啊,能不能成為親密的姐妹不是你一個人決定的啊,你看出我有那心思了嗎?
但她對步思帷,這個一直同自己在一起的師姐,多半還是存了分包容的。
“無情道不是講究封心鎖愛嗎?所有人際關系全部斷絕的那種?”
步思帷疑惑地擡眼望向孟易覺。
“我修無情道也不會……”
孟易覺突然感覺有點累了,她應該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讓步思帷明白,她根本就不會讓前代的無情道修煉經驗束縛自己呢!
無情道,無情道,無情道就一定等同于無愛道嗎!
……雖然她這樣說是有些強詞奪理了。
但是宇宙意識也說了,別被這個世界所束縛,她自己怎麽想的,就怎麽來。
她曾經随性而活,她現在也會随性而活。
修個無情道還有多高貴了?親情、友情、愛情、別人的一顆真心,全都名正言順的不要了?
這是什麽“道心”,這根本就是蠢材的借口。
反正孟易覺是不會讓什麽鬼該死的“無情道”操縱自己的。
“步思帷,”
孟易覺突然叫了她一聲:
“你知道的,我從一開始就決定好要修無情道了。如果我修的無情道和那些書上記載的一樣,那我理應從這個時候起就‘無情’了,不是嗎?”
步思帷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為什麽我們要被那麽多的東西束縛呢?被禮法、被經驗、被他人的眼光、被親愛者的要求。”
俯視之下,孟易覺的眼中竟帶有半分憐憫。
步思帷突然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就像被鎖鏈纏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