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和姚淼道別後, 莊青裁坐上了溫皓白的車。

可能是一種錯覺,她總覺得,溫皓白和姚淼打過照面後一直沉着臉, 似乎是不太高興。

車廂裏隐約能聞見一股淡淡的檸檬馬鞭草香,不像是車載香水, 倒像是沐浴液和洗發露的味道。

觀察着穿戴煥然一新的男人, 莊青裁開始沒話找話, 以緩解尴尬:“你是從家裏過來的嗎?”

說完她就後悔了,萬一溫皓白是從別人家--比如那位白小姐家裏過來的,自己問這種問題,豈不是有“越界”嫌疑?

意外的是, 溫皓白并不反感她這個塑料妻子的多管閑事,相反,面上的寒霜竟隐隐有融化跡象, 頗為耐心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在公司的休息室裏備了幾套換洗衣物, 如果加班到很晚,基本都會留在公司過夜。”

停了停, 又補充一句:“就像昨晚那種情況。”

你昨晚不是去哄……

腹诽歸腹诽,莊青裁還是“喔”了一聲,選擇看穿不點穿。

然而心細如溫皓白, 很快覺察出那個語氣詞裏的質疑和敷衍,于是又問:“我昨晚發你的視頻……沒看嗎?”

“什麽視頻?”

溫皓白微微一怔,趁着等紅燈的間隙,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聊天界面裏的小小紅色感嘆號極為刺目,自己特意拍攝的會議現場視頻居然顯示着發送失敗。

該死的韓奕……

默默賭咒一句, 溫皓白順手将視頻重新發送了一遍:“昨天有個項目招标出了點問題,我和韓奕他們一直待在公司裏等結果。”

這回肯定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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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 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小幅度揚了一下。

瞥見消息提示,莊青裁也不好拂了對方的意,只好點開視頻看了一遍,嘴上說着客套的話術:“你們也挺辛苦的,最後問題解決了嗎?”

“嗯。”

“那就好。”

莊青裁不明白溫皓白為什麽執着于向自己解釋夜不歸宿的原因,難不成,是出于海王本能、極力想要對妻子掩飾什麽嗎?

她陷入思考。

詭異的沉默令溫皓白頓生不安。

他瞥了眼副駕座,急于亮出誠意:“以後不管加班到多晚我都會回家的,你別鎖門了。”

莊青裁聽得是雲裏霧裏,只當是甲方提出了新要求,讷讷應聲:“喔,我記住了。”

遲疑片刻,她又小心翼翼提出疑問:“這一條需要加到結婚協議的附件裏嗎?如果我偶爾一兩次随手鎖了門把你關在外面電話也打不通……應該沒關系吧?”

她嘲諷我。

她還威脅我……

溫皓白愈發篤定莊青裁生氣了。

但是,該生氣的難道不是自己嗎?

誰能想到那位姓姚的姑娘是離婚律師--他合理懷疑,莊青裁這趟出來見閨蜜絕對不止是為了敘舊。

溫皓白輕嗤一聲,繼而被一種湧上心頭的挫敗感吞沒:憑什麽,那個女人憑什麽剛結婚就惦記着離婚的事?

就為了玲珑華府的一套房子?

就為了用那一千萬辛苦費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如果只是為了那些身外之物,明明有更簡單辦法擺在眼前……

比如,乖乖留在他身邊,當好溫太太。

餘光瞥向沿街琳琅的奢侈品店鋪,溫皓白定了定神。

他這一趟出來是為了買睡衣和床品。

得知事由後莊青裁多少有點驚訝,她一直以為,當總裁的都會把這一類雜事交給助理去做。

可轉念又想,像溫皓白那麽講究、那麽挑剔的家夥,貼身的東西恐怕都會親自挑選。

至于為什麽會叫上自己……

或許,他只是想找個人陪着吧?

跟着溫皓白走進某高奢品牌門店,站在标價匪夷所思的商品展示櫃前,迎上導購員們熱情的目光,莊青裁無比慶幸出門前将自己捯饬了一番--盡管她是為了見閨蜜,而不是為了陪丈夫。

表明來意後,店長直接将溫皓白引向男士服裝區域,另一位導購員則上前招呼莊青裁:“有什麽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說話間,她的目光不停在兩人間徘徊,似是在揣測這對年輕男女的關系:說是情侶吧,進店後完全沒有任何親昵舉動,說是朋友吧,又處處昭然着“般配”兩個字。

倒是溫皓白開了腔:“麻煩先幫我太太拿瓶水,多謝。”

莊青裁眨了眨眼。

趁周圍無人時,她走上前小聲嘀咕:“我們不是說好了,對外不要……”

溫皓白淡淡解釋道:“你沒看見那個導購員一直在觀察我們嗎?她們會根據男女顧客之間的關系調整銷售策略,就當給別人行個方便。”

想想也有道理,莊青裁沒再多說什麽。

果不其然,導購員送上礦泉水後便開始向她介紹當季新款鞋子和包包,被莊青裁委婉拒絕後,又不死心地取來兩條垂墜感極好的真絲睡裙:“……這兩條睡裙和先生挑的睡衣是同一個系列的,面料非常舒服,顏色也很襯膚色,美女你的身材這麽好,穿起來一定很有女人味。”

細吊帶,大露背,低/胸且修身。

莊青裁愣怔了好幾秒鐘才移開目光,暗忖着,女人味倒也不必如此體現。

溫皓白捕捉到她的遲疑:“喜歡嗎?”

莊青裁搖頭。

年輕的導購員并沒有放棄,召喚來店長,兩人一唱一和:“我們店裏一般都不打折的,但這個月商場有七夕活動嘛,購買情侶款可以打八八折,我可以幫兩位提前申請一下……”

溫皓白沒再和妻子商量:“兩條都包起來。”

莊青裁急了:“真的不用,我又不缺睡衣。”

若是收下這份大禮,她遲早得想法設法把錢還給溫皓白,可花那麽多錢--還是自己的錢,買兩塊又少又透又不能穿出門去的布料,她莫不是有那個大病?

溫皓白望向她,一板一眼地擠出兩個字:“打折。”

莊青裁無言以對。

不是,你溫皓白是會在意“打折”兩個字的男人嗎?

可話都這麽說了,她也只好接受:“那、那回頭我把錢轉給你。”

溫皓白輕嗤:“……是賣鑽戒的錢嗎?”

聽出男人話語間對自己的嘲諷,莊青裁及時閉麥。

溫·財大氣粗·皓白才不管她怎麽想,沖女裝區擡了擡下巴:“之前聽你說過錄節目的服裝都需要自己準備,既然今天出來買東西,那就再去挑幾套合适的衣服,一起算上。”

聽了半天小夫妻你來我往、夾槍帶棒,面露茫然的導購員忙不疊換上一副驚羨的表情:“美女,你老公對你可真好。”

說罷,又小聲感慨:“而且長得也好帥啊……”

莊青裁尴尬地咧嘴笑笑,沒吭聲也沒挪步。

手機屏幕及時亮起。

姚淼發來了消息:哔哔,我到家啦!你和你的塑料老公後來去哪裏了呀?

莊青裁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低頭回複:在商場買東西。

姚淼:出現了嗎?那種“這卡裏有一百萬不花完不許回家”的霸總戲碼終于出現了嗎?

莊青裁:不是啦,他在買睡衣。

姚淼:沒給你買?

莊青裁看了一眼身邊滿臉洋溢着開單喜悅的導購員:買了。

生怕好友誤會,她又努力解釋:店裏有七夕情侶款打折的活動,所以,他就順便給我買了兩套。

雖然這個理由甚至都沒能将自己說服。

想了想,她又把“七夕”“情侶款”這一類的暧昧字眼删掉了。

姚淼果然也不相信:小青菜啊,你可長點兒心吧!他給你買那種衣服,分明就是想睡你!

莊青裁強調:是睡衣又不是內衣。

回完消息還有點兒心跳過快。

擡起臉,确認無人發現自己的異常,她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姚淼:這有什麽區別嗎?不過是婉約派和豪放派的區別罷了!

莊青裁:……

聊不下去了。

所幸,溫皓白見她對店裏的商品興趣不大,徑直結了賬,轉而又提議再去另外幾家奢侈品店逛逛,給她添置幾身行頭。

莊青裁停下腳步:“溫先生。”

溫皓白示意她改口:“以後在外面直接叫我的名字。”

“可是……”

“如果你想叫老公,我也不介意。”

他是在開玩笑嗎?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這種人會開玩笑?!

各種思緒輪番來襲,莊青裁為難地抿了下唇,最後決定不加任何稱謂:“冒昧問一句,我現在這身打扮……是給你帶來了困擾嗎?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覺得我平時的穿戴都很廉價?需要買幾套衣服撐場面?”

雖然出身市井,手頭也常年不寬裕,可好歹在廣電中心工作了這麽長時間,莊青裁對自己的衣品多少有點自信,再加上她們這些“出鏡組”都會定期參加臺裏組織的形體和妝發培訓,不說能把平價的衣服穿出國際大牌效果,但至少也不該遭到嫌棄……

溫皓白非常意外:“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莊青裁一時間難以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只好将話挑明:“不然,你幹嘛要給我買衣服?”

意識到兩人思考的出發點完全相悖,溫皓白微微皺眉:“你們女孩子逛街,不是都很喜歡買衣服和包嗎?”

終于意識到對方的行為只是出于“好心”與“慷慨”,莊青裁無措地眨了眨眼,随即情不自禁唇角一揚。

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讓溫皓白不由開始自我懷疑。

莊青裁的語氣裏帶了三分揶揄:“……你好像很懂女孩子嘛。”

這個問題足以致命。

溫皓白擰着眉思考片刻,主動向新婚妻子坦白:“在決定和你結婚之前,我也接觸過幾個适齡的女孩--都是奶奶為我安排的聯姻對象,和她們逛街,無非就是購物和吃飯。”

說罷,他不動聲色觀察着莊青裁的表情。

她很自然地接了話:“哈,居然沒有‘看電影’這個選項嗎?”

分毫沒有吃味,更像是老友之間在閑聊。

溫皓白對于莊青裁的反應略有不滿,微微加重語氣:“沒有,我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電影院裏。”

莊青裁若有所思地“喔”了一聲,又将話題繞回來:“既然你有接觸過門當戶對的富家千金,那為什麽……”

還要選擇我?

男人的聲音透着涼薄:“她們不合适。”

莊青裁目光一垂,自嘲道:“什麽呀,我才是最不合适的那個吧?”

說到底,自己能出現在溫皓白的“妻子備選名單”中,是沾了溫老太太的光--還是生病後腦子糊塗了的溫老太太。

那位溫家老家主、閱川集團背後掌權人若是在清醒的狀态下,是萬萬不可能讓她這種人進門的。

想到這裏,莊青裁隐約覺察到一件事:溫皓白向自己伸出假結婚的橄榄枝,或許還出于一點兒叛逆心理……

他不想忤逆溫老太太的意思,也不想要一個牽扯家族利益的妻子。

所以快刀斬亂麻,幹脆娶了她。

理順了這個邏輯,莊青裁望向溫皓白的眼神裏不禁多了幾分敬佩,正想說點緩和氣氛的話,耳畔卻先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莊小姐。”

興許是想到了剛剛立的“規矩”,他改口:“……莊青裁。”

她定定凝視着他。

兩人身後的商場扶梯如同被緩緩拖動的進度條,讓看不見、摸不着的時間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

溫皓白沉聲卻篤定:“任何時刻,請不要質疑你丈夫的選擇。”

乍一聽更像是“警告”的話,被莊青裁讀解出一絲溫皓白對自己的肯定。

而毫無為人妻子經驗的她,現在很需要得到甲方的鼓勵……

溫太太心情不錯,對于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她陪溫皓白去買了出差要用的旅行用品,又去商場頂層的米其林餐廳吃了飯,并且破天荒沒有吐槽那份人均四位數卻沒能填飽肚子的經典套餐。

知曉莊青裁還有一檔美食推薦類的生活資訊節目,溫皓白有心抛了個話題,問她餐廳那幾道招牌菜的味道如何。

莊青裁艱難地咽下海膽魚子醬塔塔,說自己不是美食評論家。

溫皓白卻道:“可我覺得,你在試吃時說的那些話術都很專業。”

她看了他一眼,着實訝異:“你還看過《尋味楠豐》嗎?”

那是廣電中心為了招商才開的一檔節目,多少帶着點兒給商戶打廣告的意思,自然有一套專業的推薦話術。

溫皓白移開目光:“奶奶愛看。”

重點強調想看她的是溫書黎,而不是他。

莊青裁沒有深究,笑着透露了一點“內幕”消息:“能通過層層審核出現在電視節目裏的店鋪,無論是營業資質還是衛生狀況都經得起推敲,味道自然也不會太差,偶爾有意外,我們就換個角度誇:太酸了說開胃,太鹹了說下飯,太辣了說刺激,太甜了,嗯,太甜了就說讓人想起了戀愛的滋味……雖然我也不知道戀愛是什麽滋味。”

面對發怔的溫家小家主,她用叉子吃了一粒炙烤骰子牛肉:“我有時候覺得自己能入這一行,純粹是狗掀門簾子--全靠一張嘴。”

怎麽又和狗過不去……

溫皓白微妙地收斂神思,慢條斯理地切開了面前五分熟的牛排:“你倒是挺會騙人的。”

嘗了一口黑松露意面,莊青裁故作優雅地放下刀叉:“不會騙人,怎麽演好溫太太?畢竟,我可是你親自選擇的、不容懷疑的、最合适的妻子呀。”

意識到被那個女人反将了一軍,溫皓白微微颔首,以示認可。

他不得不認可。

城區繁華路段正值擁堵時刻,邁巴赫艱難地融入夜色。

快到玲珑華府附近時,溫皓白接到了白嬌蕊打來的電話。

車載電子屏顯示出來電方的名字,他瞥了一眼,并沒有搭理。

通話等待提示音循環重複,很是惱人,副駕座上的莊青裁無端焦躁:“你的那個……”

男人做了個側身的動作,似是想聽清楚她要說什麽。

莊青裁從包裏摸出藍牙耳機,表現出很大度的模樣:“你接電話吧,我可以暫時性耳聾。”

溫皓白瞄了她一眼,擡手按了挂斷:“我不接是因為不想接,而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

莊青裁自讨沒趣,默默将塞進耳朵裏的一只耳機取了出來,琢磨着,這話的意思莫不是在說……

她這個妻子的感受,根本不足為慮?

行吧。

然而,故事裏的第三人卻并不打算消停,被溫皓白挂斷電話後,白嬌蕊又打來了第二通、第三通。

莊青裁如坐針氈,咬咬牙,再一次勸:“你還是接了吧。”

男人修長的手指一通操作,直接将白嬌蕊拖進黑名單,動作非常流暢、熟練,應該是經常拉黑人。

別的霸總生氣了,天涼王破。

溫姓霸總生氣了……

黑名單警告!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行為還挺幼稚的。

思及此,莊青裁“噗”地輕笑出聲,覺察不妥,又匆匆擡手抵住了唇,徒留一雙大眼睛在外,怯怯瞄向溫皓白。

他也在睨她。

兩道目光相觸一瞬,又飛快錯開。

莊青裁擡手捋了下長發,胡亂起了個話題:“白嬌蕊,是那個演過《惹火》的女明星嗎?”

明知故問。

溫皓白掌着方向盤,默了兩秒才反問道:“你知道她?”

都已經上網搜過好幾遍人家的履歷表了,怎麽會不知道?

為了不讓金主為難,莊青裁随口扯謊:“當然知道啊,我還挺喜歡她的。”

“是嗎?”

“是啊,她很漂亮也很努力,在小花裏還蠻有潛力的。”

“別的我不清楚,不過,确實挺努力的。”不知在想些什麽,溫皓白的表情着實微妙,接了話,“就為了争取一個小成本電影裏的女二號角色,這兩天減肥過度進醫院了。”

“減肥過度?不是……”

“不是什麽?”

“沒、沒什麽。”

網上不是說産檢嗎?

莊青裁心裏這般想,嘴上卻問:“那你沒去探望一下?”

前方的綠燈開始閃爍,計算好時間,溫皓白踩了腳油門,聲音冰冰涼涼的,與夜色相襯:“我為什麽要去探望她?”

問得太多,只會引起對方的反感,莊青裁秉承起“沉默是金”的原則,并且非常後悔把話題扯到白嬌蕊身上去。

然而,事件的焦點人物卻并不打算就此終止。

途經下一個紅綠燈時,沉默許久的溫皓白忽而發問:“我和她連朋友都算不上……”

莊青裁來不及反應,懵懵地“喔”了一聲,琢磨着到底是他被單方面糾纏了,還是“穿褲”無情。

挺立在窗外的路燈不停倒退,光影切換間,溫皓白刻意壓低的聲音幽幽傳過來:“那次在廣電中心附近的咖啡館見面,我向你确認過感情狀況,你說自己是單身、也沒有可以發展關系的對象,我說了--我也是。”

說完這句話,男人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

某些重要信息,傳達到了。

莊青裁想起來了,溫皓白确實有提過一嘴,但那個時候的自己急于确認對方能給的報酬,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假結婚。

反正遲早都要離。

反正,也從沒想過會和他發生什麽。

如今舊話重提,莊青裁豁然開朗,頓生慶幸:精品雯雯來企鵝裙依五而爾期無爾吧椅自己雖然陰差陽錯成了溫太太,但并沒有破壞別人的感情,也不必再有負罪感。

至于這份“慶幸”是否純粹,是否夾雜着微量的、隐秘的個人情愫……

那便不得而知了。

這一路的自我剖析令莊青裁非常不安。

以至于回到家後,她立刻找了個借口鑽進卧室、與溫皓白保持安全距離。

購物袋裏的新衣服勾得人心癢癢,莊青裁将兩件風格類似的睡裙取出來,站在全身鏡前照着自己的身體比劃,繼而慢慢紅了臉……

确實挺性感的。

得穿一件罩衫或者睡袍才好在家裏走動--若是不小心撞見溫皓白,說不清誰會更尴尬。

收好衣服,莊青裁從衣櫃裏翻找出一條自己的舊睡裙,走進浴室,打算泡澡放松一下。

印有卡通圖案的長款睡裙是在夜市上淘來的“一百塊三件”,她嘴皮子了得,一番讨價還價變成了“一百塊四件”,還讓老板多搭了兩雙襪子。

每每想起自己曾經的輝煌“戰績”,總會暗自得意一會兒,可是今天……

情緒無端低落。

放一缸水得花點時間,莊青裁抱着手機等在一邊,順便刷了會兒新聞網頁。

她很喜歡主卧浴室裏的浴缸,很大,很深,流線型缸身符合人體工學,泡起來很舒服,自從搬來玲珑華府,她幾乎每天都想把自己丢進缸裏泡一泡--得知溫皓白會承包家裏的水電費後,想法注定要化為行動。

記得以前和爸媽住在城郊老破小,水路電路通通老化,隔三差五要出問題,能不能洗上熱水澡得看緣分;後來上學住六人間宿舍、工作了斷斷續續租過房,人多了用衛生間都得排隊,更別說掐着表淋浴了……

憶苦思甜間,停留在新聞界面許久的手機忽然彈出一條來自溫皓白的消息提示。

莊青裁不敢怠慢,迅速切回聊天界面。

溫皓白:我明天去蓉城出差,這幾天都不在楠豐。

莊青裁敲了一個“哦”字,心想這話他下午已經說過了一遍,複又認為自己那句回複太過于冷漠,于是删掉,重新回了句“好的”。

當代打工人的——喳。

溫皓白:我把你的電話號碼留給胡旭了,如果奶奶那邊有事,他會聯系你的。

莊青裁:好的。

溫皓白:奶奶也可能會找你視頻通話,凡事順着她就好。

莊青裁:好的。

浴缸裏的水放得差不多了。

她俯身關掉龍頭,再看手機時才發現對方“正在輸入”了很長時間,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

熱水融化疲憊的同時,也融化了腦子裏清醒的意識,莊青裁迷迷糊糊地想,很多天見不到面,自己是不是應該多對甲方說幾句體己話……

她摸到手機,擦擦水霧氤氲的屏幕,醞釀過後又給溫皓白發了條消息:你是明天早上的飛機?

也不知對方在做什麽,近乎是秒回了一個“嗯”字。

莊青裁:那我來準備早飯,你多睡會吧。

溫皓白:不用太麻煩,煮點粥就行。

她又開始了:好的。

溫皓白:家裏還有小菜嗎?

莊青裁:好的。

拍拍腦門,她飛快撤回上一條信息,重新發送:有的。

再加一條:你想吃什麽?

溫皓白:哪個是你自己做的?

聊這個可就不困了啊!

莊青裁如同躍上礁石的人魚,一骨碌翻過身來,惹得溫熱的水嘩嘩漫過浴缸。

她心疼了三秒鐘,轉而按下語音建說起正事:腌蘿蔔和酸豆角!我和你說,我做腌蘿蔔可是有獨家秘方的,前前後後經過了好幾次改良呢!腌的時候要放話梅和蜂蜜,後期還要加一點點檸檬汁,所以吃起來特別清爽,還有點兒回甜!我爸媽都特別愛吃!上學那會兒,我還想過趁寒暑假在家門口擺一個醬菜攤,可惜,攤販證沒有辦下來……

長達三十六秒的語音。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看着聊天界面極其突兀的綠色長條,莊青裁自己聽了兩遍後,無比懊悔地撇了下唇角:正經總裁誰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啊?估計聽完一句就關掉了吧?

會不會已經把她拖進黑名單了哇?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丢個表情包試探之際,溫皓白的消息雖遲但到。

還是一條語音。

莊青裁小心翼翼點開播放。

興許是浴室環境有加成,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更為低沉、沙啞,透着點困倦時分的慵懶,像是舒緩的大提琴音,緩緩蕩至耳畔:你就這樣把秘方告訴我,沒有關系嗎?

沒有絲毫的輕蔑與嘲諷。

他好像是真的比她更重視腌蘿蔔這件事。

莊青裁清亮的眸子動了動,她有很多關于腌蘿蔔的小訣竅想告訴對方,又怕是自己會錯了意,惹來笑話。

最後,那些話都被藏了起來。

她只是屏住呼吸,敲下一行字:所以,你是想找我要封口費嗎?

溫皓白:是。

莊青裁:你想要什麽?

溫皓白:我要考慮一下。

聊下去沒完沒了,雙方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莊青裁忽然想到了某位喜歡和男朋友煲電話粥的大學室友,兩人每天晚上都會通話很久、明明話題已經變得非常無聊,但誰也不肯先挂斷電話……

想着想着,她将發燙的臉沒入水中,自嘲這個類比并不貼切。

她和溫皓白才不是那種關系。

就算他是單身……

就算他是單身,他們也不可能成為那種關系。

泡得太久,腦子都暈乎了。

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稍稍清醒過來的莊青裁起身将自己擦幹,套上那件廉價的舊睡裙。

溫皓白的字典裏沒有“多睡一會”。

第二天,他照常早起。

莊青裁起得更早,如約準備好了兩人份的早餐,自己卻只随便對付了幾口,便出門上班去了。

偌大的客廳空空蕩蕩,溫皓白這才從客房裏走出來:就在他推開房門打算洗漱之際,意外瞄見莊青裁坐在餐桌邊寫便利貼的側影,“一起吃早餐”的想法立刻被“想知道那個女人寫了什麽”所取代。

迅速關上門,假裝還在睡覺。

如同一只蟄伏的獸。

楠豐的八月已然有了涼意,生怕溫皓白起得太晚吃到涼食,莊青裁特意将煮好的雞肉粥和燒麥放在保溫袋裏暖着。

桌上還有好幾樣佐餐的小菜,放在C位的,自然是她親手做的腌蘿蔔。

顧不上吃早飯,溫皓白第一時間就去看保溫袋封口處的便利貼,只見淡黃色的紙面上寫有“一路順風”四個字,确實是留給他的。

字跡清秀、端莊。

像她。

落款處還有一個小小的塗鴉。

可惜,此刻唇角微微揚起的男人自诩沒有多少藝術細胞,實在推測不出她畫的究竟是什麽。

溫皓白舉起手機對着那枚塗鴉拍了張照片,耐着性子吃完早餐,這才掐準時間去向“莊大畫家”請教。

溫皓白:[圖片]

溫皓白:你畫的這是什麽?

想來,不管是哪家企業、哪家單位,周一上午都是固定的例會時間,過去了十多分鐘,他才收到對方的回複。

莊青裁:小青菜。

将那三個字默念數遍,男人唇角的笑意更濃。

溫皓白:你的綽號?

沒記錯的話,好像聽姚淼這樣叫過她幾聲。

莊青裁:嗯。

溫皓白:聽起來挺可憐的。

莊青裁:那是小白菜!

有首老歌唱的不就是: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

努力糾正溫皓白的錯誤後,她意識到什麽,緊接着又發來消息:沒有說你菜的意思啦。

小白菜。

溫皓白愣了愣,不等想出應對的話術,對面的消息卻接二連三發過來,俨然是将他當成了打發時間的聊天對象。

莊青裁:才發現,我們兩個名字裏都是帶顏色的啊……

莊青裁:打一道菜。

給他提了問題,卻沒有留給他思考的時間。

答案在下一秒就送達。

莊青裁:小蔥拌豆腐[比耶]

莊青裁:一清(青)二白。

莊青裁:抱歉,我在開科組經營督導會,剛剛說到古藤巷那邊七夕會辦燈會猜謎活動……你快要出門了吧?把碗筷放到水池裏就好,我晚上回去洗,不打擾你了,回見。

看清楚了最後一句話,溫皓白抿着唇,将敲了一半的句子默默删掉。

是很想笑……

托莊青裁的福,他們的婚後同居生活遠比想象中更加有趣。

半個小時後,韓奕打來了電話,說公司接送他去機場的車已經在路上了,溫皓白起身整理外套,目光不經意落在餐桌上。

接着,他将那張便利貼撕下來,放進了随身的卡包裏。

廣電中心多功能會議廳。

好不容易走完常規會議流程,劉宇淳又将臺裏的主持人留下來,說是要安排調整近期工作。

很多行業都有“金九銀十”的說法,這個時候往往展會多、活動也多,像莊青裁這樣的年輕主持人,一天跑兩三個場子也是常有的事,不過今年要好一些,畢竟她還有常規日播節目《城市晚六點》要錄。

剛剛領到七夕燈會的外景采訪任務,莊青裁誤以為自己的part已經過去,正百無聊賴翻看起和溫皓白之間的聊天記錄,忽而聽到天籁般的聲音響起:“下個月棠山鎮辦‘溫泉節’,那個是農文旅産業融合試點項目,有好幾場活動需要外場主持……小莊,你過去吧。”

莊青裁猛地支起身子,望向劉宇淳:“主任,這個之前定的不是喬敏嗎?”

以溫泉聞名的棠山鎮距離楠豐市區車程很遠,一日來回并不方便,再加上今年“溫泉節”預算充足,安排了不少宣傳推廣活動,喬敏當時還跑來和她們嘚瑟說能在那邊“帶薪度假”三天。

劉宇淳吐了口茶葉沫子:喬敏不是摔傷了臉嗎?我周末去她家探望了一下,傷得還挺嚴重……這種官方活動不能出差錯的,小莊啊,還是你替她過去吧。”

說罷,他重重嘆了口氣:“這倒黴孩子。”

沈序安慰道:“可以讓她先回來做配音工作。”

劉主任捏了捏鼻梁,“嗯”了一聲。

天上掉了餡餅,餡餅還掉進了自己嘴裏,莊青裁嚼吧了兩口,依然猶豫:“那我的《城市晚六點》日播……”

李安安舉手搶着道:“有我呢,有我呢。”

劉宇淳臉色舒緩些許,半開玩笑,點了一句莊青裁:“小安這兩天給你代班表現很不錯啊,沈老師都誇她機靈呢,小莊,你要有點危機感了。”

莊青裁連連應聲,主動說這周參加臺裏辦的培訓。

李安安得了劉主任的誇獎,不好意思地笑笑:“和沈老師搭檔我好緊張,生怕嘴瓢說錯話拖他後腿……”

她怯怯瞄了一眼莊青裁:“還有個情況……這兩天有人在網上給我發私信留言,罵的很難聽,後來我把他拉黑了,結果那個人換了小號繼續罵,還說自己是小莊姐老公,讓我把晚六點還給她……感覺腦子有點不正常。”

李安安是臺裏年紀最小的女主播,上鏡經驗不多,手上的節目也不多,于是就抽空做了個人短視頻賬號,粉絲沒破萬,但一點都不耽誤她勤快分享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說着,她将賬號後臺收到的私信截圖發給莊青裁:“這個,應該就是那種傳說中的‘狂熱粉絲’吧?”

确實是個無從考證的新注冊賬號。

但那樣熟悉的話術……

莊青裁的眸光一寸寸暗下來,謹慎叮囑後輩:“別搭理,如果他再來騷擾你,保留證據直接報警。”

李安安答應了。

想了想,反過來安慰她:“沒事的呀,反正,今晚的節目又是你出鏡了。”

莊青裁輕輕點頭。

例會時發生的鬧心事并沒有影響優秀女主播的心情。

利用午休時間,莊青裁重新規劃了一遍近期的工作安排,将棠山鎮溫泉節的行程列入其中。

下午是寫稿、配音、錄播《尋味楠豐》那檔美食推薦節目,晚間六點,她又帶着熟悉的笑容和十二分熱情,準時出現在《城市晚六點》的主播臺上。

想到今晚溫皓白不在家,結束錄制,她索性就在單位食堂解決了晚餐。

開車回家的路上,母親楚彤雲打來電話。

自從莊青裁進了廣電中心,當爹媽的幾乎每天都會坐在電視機前等着看女兒的節目。

一連幾天沒在《城市晚六點》見着人,楚彤雲有點緊張,生怕女兒犯了錯誤,直到聽說了緣由,這才放下心來,開始閑扯家常。

無外乎是,她的身體恢複得不錯,莊濤最近也接到了新活,生活費夠用,生活用品也不缺,後院裏種的菜長勢喜人,巷子裏誰誰誰家辦了喜事……

說到這裏,楚彤雲話鋒一轉:“你自己的事也得上心,你爸一老戰友的兒子最近退伍回來了,人還不錯,你不要不要抽空去和他見一面?合眼緣就早點把事定下來,省的……”

莊青裁捏緊方向盤,嗔怪着軟軟喚了一聲“媽”。

楚彤雲耳根子軟,立刻改了口:“好了好了,不催不催,爸媽也舍不得你這麽小就嫁人啊,可是你不結婚,也得抓緊時間找個靠譜的男朋友,一個人在外面打拼,身邊沒個能護着你的人,我是真的害怕……”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再度被打斷:“媽。”

莊青裁一字一頓:“我有對象了……準确來說,是丈夫,嗯,我們領過證了。”

是時候攤牌了。

愣了足足兩分鐘,楚彤雲才接了話:“什麽時候領的證?”

“半個月前。”

“這、這算什麽事兒啊!”

“閃婚啊,年輕人之間很流行的。”

她破罐子破摔,滿嘴跑火車。

楚彤雲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像是鉚足了一股勁,開始喋喋不休對女兒輸出:“怪不得你前段時間非要從家裏搬出去,還說租到一間離單位很近的大房子……小莊,你現在到底住在哪裏?不會是已經和那個男的同居吧?他是哪裏人啊?做什麽的?家裏父母怎麽說?你糊塗啊,結婚這麽大的事,怎麽都沒跟我和你爸提起呢?”

莊青裁沒吭聲。

周一下班時間點,廣電中心門口那條路堵得厲害,她心煩意亂按了幾下喇嘛,卻毫不奏效。

遲遲聽不見女兒的回應,楚彤雲更加焦急,還咳嗽了兩聲:“我和你爸也不是思想落後的老古董,但你一聲不吭和一個男人領證,是不是太草率了?你是個女孩子,要時時刻刻記得保護好自己,千萬別……”

莊青裁忍不住了:“媽,我在開車,周末回家和你細說,行嗎?”

沉默許久,楚彤雲的聲音緩緩響起:“周末要麽帶着你的老公一起回來,要麽就別回來,省得你爸發脾氣我發病。”

不孝女險些一腳油門踩下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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