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碧華雪狼篇(一)

“下工了?”

老李頭眯眼撚着燒的通紅的鐵片,但見那顏色暗紅火候已至,吸一口氣一把浸入擱置的水槽裏,刺啦刺啦燙起滾滾白煙。熱浪隔着厚油布手套急而快地燒過來,灼得他咧嘴嘶一口氣,露出一口焦黃的牙。

“哎,下了。”喜鵲連忙擱下手中的柴火,遞過浸濕了的布巾,熟稔的拿起圍裙走到竈火旁蹲坐下。極小心的撥一撥油燈芯,捋下過多的煤油,看着燈光将将照亮方寸之地才滿意的擦手起竈。

“今兒個怎的這樣早?”

老李頭粗粗拭了手,抹掉額上豆大的汗滴,借不甚明亮的光眯眼瞅着手中快要成型的鐵片随口問道。

“唉,可別提了。”喜鵲生着火,小心數着米粒下鍋,聞言嘴角一垂嘆息道:“鎮長家的小女兒不是被那山上的狼仙人給掠走了嗎,這不可好,現在整個府裏頭哪個不掉着膽子做工。老爺體恤,怕晚了出事,早早就允了我們下工。”

“可那家的小女兒不是個啞巴麽?”老李頭一愣:“擄她做什麽?我還當是外面人胡說,卻原來竟是真的!”他抹一把臉,頓了頓才道:“再說,先前不是已經……送過去一個了嗎?”

“這話說來可長了——”

“既然他們兩情相悅,那就讓他們自隐山林好了,”青畫眯眼趴在碧色的荷葉上,懶洋洋蜷縮着身體,幾乎要與鋪池的綠融為一體:“父主為何非要我下去一趟。”

長筠無奈蹲下身,裙裾垂至荷池沉沉綴下,鞋尖沾水卻潔淨未濕。有好奇的魚兒來啄,剛靠近卻被突閃的盈盈紅光嚇退遠遠避開,魚尾漾出圈圈碧波倏而消逝。

“讓你下去就下去,你不是早嚷着想下山看看?再說,”長筠凝起細長的眉,睫下豎起冰質雙瞳:“有門童禀,說是山下那狼妖常作祟。可據我所查,傷人的又并非那只雪狼……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行了行了,”青畫懶懶吐一吐暗紅的芯子,呲開尖尖的牙,舒展身體:“我去看看就是了。”

濟源鎮依附于碧華山腳,為周朝幽州所屬之邊陲。如是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碧華一山仙名遠揚,物源豐富尤以藥材為主,而以此為生的濟源一鎮雖不說富饒之極卻也是溫飽不愁。

正值煙雨三月,春/色初襲。這種暧/昧昏暗的下午在後花園的池塘裏睡覺再适合不過,可惜了被打發來這裏。青畫掩唇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角溢出一滴淚花,又慢悠悠地吐出芯子細細悄悄地舔了舔嫩白的手心。

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中不知從哪順來的油紙傘。

遠遠地有酒香飄過來,熏得她眯着的瞳孔倏而放大,細長晶亮的眼角彎了起來,尋味而去。

荷香随着裙角一同散開。一旁書齋裏三三兩兩的學子回過神來,心照不宣地在廊下交換個眼神:“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品貌,怎從未見過?”

衆人皆搖頭,書齋的管賬先生聽言,自懂得毛頭小兒所思,一手捋了捋飄逸的胡須了然戲谑笑道:“不是說鎮主家來了些仙家的客人麽?或許是那些貴客呢,說不定。”

“貴客啊……”學子們晶亮的眼神黯淡下去。那些仙家之人,與他們而言最多是露水之緣,一眼而已,不可肖想。

“要酒。”

酒童扯着喊聲遠遠應一聲且等,後知後覺為那一把煙水嗓音小小回味一會兒,末了才三挑二選取壺好酒打着布巾上前。

且見入眼者着一身墨綠煙繡,細長通透的目光含水般灑過來,冶豔卻清澈,像是池裏一尾蕩過的青蛇。

酒童咽一口唾沫,直愣愣地盯住她斜挑入眉的黛色眼角:“客人……這、這個是您的酒。”

“唔!”青畫擺擺手讓他退下,軟軟倚在桌邊一手撐着下巴拿酒往嘴裏倒,一氣飲完。後舔舔嘴角啧一聲:“原來和我們家的也差不多嘛。”

“哎,你且過來個,”她喊住一邊擦桌子的酒童,招招手:“你們這兒不是說什麽狼妖害人嗎?在哪啊?”

她的音量并未壓着,話音未落便引起周遭躁動。酒童原本潮紅的臉色瞬間一白,驚慌失措地揮揮手含糊道一句不知,腳底抹油遠遠遁了。

青畫眯眼盯住他的背影,直至其隐入簾中,才脫手咣當一聲丢下酒壺,任其兀自在桌上嗡嗡轉了幾圈,而後伸一指尖按住紋絲不動,豎起瞳眼成縫。

半晌,撂下顆銀裸子起身走人。

看起來是有點蹊跷。不過,人類的膽子實在是小,這麽一丁點的事就避如虎蠍,無趣的很。青畫鄙夷。

雨聲淋漓,暗沉的天空如潑墨水畫,四下流動着躁動悶熱的氣息。

“姑娘,天快暗了,早些回家吧,勿要晚歸。”

青畫咽下最後一塊梅糕,意猶未盡地舔一舔指尖,扭頭望向一旁收拾東西的鐵匠,眼珠子一轉彎唇笑問:“為何不可晚歸?”

鐵匠頗為詫異地擡頭看她,卻礙于細密的雨簾不能瞧得她是何表情,只見得油紙傘下窈窕身影。

嘆口氣欲做解釋:“這不是那狼仙人……”再張口卻臉色微變,含糊的一低頭:“雖說鎮長請了仙家,總歸還是小心些為好。”

手中的紙傘轉出一簾子的雨花兒來,青畫歪頭盯住那順着二十四紙骨下洋洋灑灑的細流:仙家……鎮長……被那只雪狼帶走的不就是鎮長家的小女兒嗎?

夜深人靜,白日裏的雨水倒地浸了些涼氣入月。青畫打了打水花,搖身消失在原地。一條細長青蛇慢慢悠悠探頭探腦沿廊檐蜿蜒而上,循着青磚瓦縫靜靜悄悄順了進去。

府內各處燈火通明,明晃晃的倒比白天的日頭還要刺眼。青畫不适的豎起雙瞳,暗青的色澤裏透出不耐來。

“別跟過來。”

青畫打了個激靈,悄然将身子往枝葉間深深藏了藏,擡眼望去。有兩個溫熱的物什挪移走近,青畫估摸了一下兩人的身形,只好放棄垂涎三尺的欲望。

“為什麽?”一只人類開口,細細軟軟就像是前天在山上吃的一只白兔子:“父親讓你照顧我的!”

“我是為你好啊妍妍,”另一只語氣溫和無奈:“這狼妖十分兇險,若不是山主安排,其實我們是不想帶你來的。”

山主?

青畫好整以暇地找了個舒适的姿勢趴好,腦袋一點一點,打個呵欠忍住困意,想先聽個耳朵根。

卻此時忽有風聲乍起,清淩淩帶着殺氣的利刃随之而至,破葉穿林的殺氣毫不留情。

青畫大驚之下,未來得及思考何人竟能勘破她真身,急急就地翻轉,但見無論如何躲不過這利器,青光一閃側腰下彎成驚人的弧度反手以傘尖撐地,極驚險的角度偏卻強強撐住。

“哥哥?!”兔子驚呼。

油紙傘面齊齊為劍氣破開,鈍鈍的僅嗤啦一聲,碎成無數條。

這若是劈到她身上……

青畫足尖一點,躍上與之相對的叢木之上,瞳眼濃綠目帶妖煞:“何人?”

“妖,”那人一身赤紅滾邊玄色底衣袍,眉間一點朱砂似血,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死物:“來此作何。”

青畫吐一吐鮮紅的芯子,眯眼打量看方才兩只人類如臨大敵之态,大覺好笑:“妖?”

她抖了抖手中破落不成樣子的油紙傘,稍稍活動一下脖頸,長發如藻笑靥如花:“你們天祁山的山主,怕是都要尊我一聲仙君。”

“豎瞳無仁,難道是碧華蛇仙一族?”兔子瞪起眼,拽了拽兄長的衣袖小聲道:“哥哥,這位好像是成赤山主之女……”

青畫舔舔嘴角,一把煙灰色的嗓子笑的沙沙如細葉:“你這只兔子确很有見識。”

“仙君大人,顧妍這此有禮。”兔子不敢反駁,只得道:“哥哥他并非有意,只是過于謹慎以至錯怪仙君,還望仙君見諒。”

“好說。”青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愉悅地丢開破傘踏水踩月曼步而來,分叉的舌尖在她細嫩的臉頰嗅了嗅:“本君倒也并不怪罪你哥哥。不過,”她喜笑顏開:“你讓我咬一口如何?”

“無禮。”顧景抽開長劍,漠聲隔開她緊貼過去的笑顏。

顧妍識趣地順着劍鋒躲了躲,探頭沖青畫眨眼:“咬一口的,我倒是不介意。可是須得等此間事了,否則回家父親定會追究。”

青畫估摸了一下天祁山主與自己父主的交情,只好讪讪就此作罷。

“不知仙君大人如何稱呼?”顧妍十分會打蛇随棍上,小心翼翼地套近乎。

青畫勾起她的下巴,細長彎彎的眼睑舒适的眯起來:“你倒是很會說話。喚本君青畫即可。”

仙君大人個鬼坨坨,最不耐煩聽見的就是這四個字。

不等人作禮,她卻先一步開口:“你們不覺得,這裏過分安靜了麽?”言罷笑嘻嘻地嗅了嗅顧景的味道,卻被撲面冰凍的涼氣嗆了一口。

很少有人類的氣息偏冷,青畫不由多看他兩眼。

碧華蛇族向來以相貌之優與幽州狐族并稱,可二者又同屬冶豔妖異一流,少見如這天祁山主的小兒子一般冷冰冰卻極為不錯的長相。可若只說冷冰冰又不盡然,眉間一點朱紅分別又映出一股子勾人的味道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