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顧森昨晚看劇本看到很晚,合上劇本後對着鏡子揣摩了半天情緒,試着用肢體表現了下主人公的情感變化,直推敲到淩晨三點才睡下。
他是個當紅話劇演員——雖然話劇本就小衆,他的知名度與那些流量男星沒有可比性,但在話劇圈裏他的确稱得上‘當紅’二字。剛出道沒幾年,他就憑着極其出衆的外形而頻頻出演男主角,之後更是因為上了一檔綜藝節目一炮而紅。
那是一檔衆演員現場比拼演技的節目,而那幾個徒有其表,靠着賣人設炒緋聞而紅起來的流量小生,在演戲上哪裏是匠氣十足的顧森的對手。
顧森在節目裏可謂是王者般的存在,順利拿下冠軍之後卻也很謙虛,“我這點演技不算什麽,在我們話劇圈裏大把這般演技的。”
他這話說得潇灑,卻也着實得罪人。起碼那些被他淘汰的流量男星們紛紛眼角抽搐。所幸他對進軍演藝圈并沒多大興趣,下節目之後帶着十足的人氣依舊紮根于話劇院。正如經紀人範朝陽所說的,
“也是件好事兒吧,起碼把年輕人都吸引到話劇院來了。所以顧森,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振興話劇藝術這個艱巨的任務,可就交給你了。”
顧森聽了,笑而不答。
但之後,當星星出版社來聯系他,說想為他出版一本帶有寫真性質的個人自傳時,他本想拒絕,可在範朝陽‘微笑’的目光中,終究答應了下來。
因為推理大神陸博的代表作《暗夜中的眼睛》即将改編成話劇,顧森是毫無争議的男主角,出版個人傳記已經不是他的私事了,而是配合整個劇組的宣傳環節。
于是顧森本着‘盡職盡責,配合宣傳’的使命感,只匆匆看了下出版合同就簽名了。
只是幾天之後,當星星出版社派來的撰稿作家聯系他時,顧森才接起電話,剛聽見她自報家門就直接挂斷了。
“喂,我是邵詠,好久不見……”
他一愣,下意識地就挂斷了電話。
邵詠再接再厲地又打來了,“喂喂,你先聽我說……”
顧森皺眉,冷靜了足足三秒鐘才道,“……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已經分手兩年了。”
“我也沒打算找你複合,你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邵詠嘆了口氣,換了個公事公辦的口吻,“顧森先生,你好,我是星星出版社派來為你撰稿的筆者,我們……先重新加一下微信吧。”
………………
顧森是個熬夜黨,一方面夜深人靜時的氛圍對他揣摩人物很有幫助,另一方面,演出也大多是在晚上,于是他漸漸養成了日夜颠倒的作息,尤其是上午八九點簡直是他的深度睡眠時段。
所以當早晨八點五十分響起門鈴聲時,對顧森而言可謂是酷刑。門鈴聲不急不緩,卻一聲又一聲地響個沒完,顧森目無表情地瞪着天花板,心裏已然猜到站在門外的煩人精是誰。
果不其然,門鈴聲告一段落,而手機上響起了微信提示音。
顧森摸過手機一看,果然是邵詠發來的,“顧大明星,麻煩您開一下門,我們今天的工作就要開始了。”
顧森丢開手機,只想罵人——是的,他簽合同時壓根兒沒仔細看,反正是經紀人把關過的合同,能有什麽問題?所以當他得知,他竟還要配合一個小欄目叫‘顧森與《暗夜中的眼睛》的10天’時,他的眉間頓時擰出一道‘川’字。
“什麽意思?”那時的他環臂問範朝陽。
“就是那位作家小姐會貼身采訪你10天,直到《暗夜中的眼睛》公演。她每天會上傳文字或圖片在出版社和話劇院的官網上。”
“……貼身采訪10天,請問,能有多貼身?”顧森語帶諷刺地笑了笑。
“理論上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除了你洗澡上廁所之外,她都可以随時候在你身邊收集素材。”範朝陽瞅着他,“怎麽了,那位邵小姐我見過,既年輕又漂亮,被一個美女貼身十天,你不該是這個表情吧?”
顧森沒有回答——分手兩年的前女友再漂亮也與他無關。他只問了一句,“能換個作家嗎?”
“理由?”
“……沒有理由。”
“那就不能。”範朝陽聳聳肩,為自己無法理解藝術家複雜的心思而感到無奈。
“好吧。”顧森也不多解釋:範朝陽才上任一年多,他什麽也不知道。确切地說,他和邵詠的關系壓根兒就沒人知道。
所以這便成了個啞巴悶虧。顧森既然不想被外人知道,也就沒有理由堅持換掉邵詠了。
于是此時此刻,被門鈴聲和微信弄得不勝其煩的顧森,只能起身面對這個事實:那就是他必須和前女友‘貼身’個10天,并且是從現在開始!
他沒好氣地‘砰——’的一聲打開房門,而站在門外的邵詠,眼神從不耐煩很快變為驚訝,繼而居然有些臉紅——因為此刻的顧森沒有穿上衣,他是裸 ~着上半身加一條運動褲替她開的門。
“你是故意的?”邵詠沒好氣地進了門,“就因為我催你開門,你就一大早讓我長針眼?”
顧森的确是故意的,但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腹肌:這是讓人長針眼的身材?
“怎麽,”邵詠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讓我在第一期欄目裏,就描述你的胸肌腹肌和腹股溝,再來張特寫照片嗎?”
顧森冷笑一聲,從沙發上拿起一件T恤,慢條斯理地穿上了,“邵小姐,前幾天你聲情并茂地請求我不要換掉你時,似乎并不是現在這個口吻呢。”
沒錯,幾天前邵詠的确言辭懇切地和他談過,說這份工作對她很重要。
當時她是這麽說的,“好吧,我知道你肯定第一時間就想換了我,但我現在真的很困難……你現在就當幫一幫你可憐的前女友,不行嗎?”
邵詠很擅寫作,高中時就是星星出版社旗下雜志的常駐作者,紅極一時。後來她升入大學,雜志在紙媒日薄西山的大環境下結業,她動筆便少了,偶爾應出版社要求寫一些,零星出版了一些作品。大學畢業後,父母催她回老家,她避之不及,連忙找了份工作算在S市先站穩腳跟。可惜上個月公司暴雷倒閉,父母得知後,又動了讓她回老家的念頭,甚至不惜斷了對女兒的經濟援助。
邵詠是這麽說的,“s市房租這麽貴,我畢業才一年幾乎沒什麽積蓄。本想定心再找工作,但父母斷了經濟援助,我連下一年的房租都給不起……哎,你可千萬別說什麽回老家也很好,我的表姐堂妹,哪個不是一回去就被逼着相親結婚生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總之,我現在缺錢缺工作。星星出版社的方編輯聯系我時,簡直是救了我的命!”
原本出版社為顧森準備了更知名的作者,但在敲定之前,第一人選意外懷孕,第二人選骨折住院,第三人選因為失戀直接關機失聯。衆編輯慌忙再找人選時,方卉敏編輯便聯系了邵詠——因為邵詠配合度高,文筆出彩,還會拍照,且方編輯依稀記得,邵詠喜歡話劇,對顧森應該頗有了解。
當然,邵詠了解顧森甚至了解到他身上哪裏有痣都見過,這……方編輯就不知道了。
而此刻在顧森家的客廳裏,他擡頭看了看挂鐘,時針剛走過九點的位置,也就是他倆的‘貼身’時間已經開始了。
但他依舊冷笑着強調,“邵小姐,幾天前你對我說,出版社給你的預付金能救你的燃眉之急,所以懇求我不要換了你時,你說話的口吻可比現在溫柔多了。”
而邵詠也不甘示弱,她低頭調式了下相機,“因為我後來才知道,你是想換也換不掉。确切地說,你早就在合同上簽字了,而合同上寫了,撰稿人由出版社提供,你壓根兒就沒資格換掉我!”
說罷,她回眸對顧森燦爛一笑,舉起相機對準他,“所以顧森先生,你準備好了嗎?我們應該開工了喲。”
………………
作為十天貼身采訪的第一天上午,邵詠能收集到的素材卻少之又少。因為顧森全然當她是透明人,打着哈欠徑直回卧室繼續睡覺去了。
邵詠不甘示弱地想跟進去,卻在門口被顧森一把攔住。
顧森斜靠着門框,挑眉看她,“怎麽,想進來和我一起睡嗎?”說罷,他勾起一抹輕佻的壞笑:這表情不難做,那年他飾演一個街頭流氓,就是以這表情開場的。
邵詠一愣,“那我能躺在你身邊拍你睡覺的模樣嗎?”
顧森臉色一沉,反手把她推了出去,又‘啪嗒’一聲鎖了門。
于是整個上午,邵詠只得無所事事地到處轉悠。她進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又進盥洗室觀察了下他的男士護膚品,最後回到客廳,盯着牆上的一幅幅照片發愣。
顧森家沒有電視機,整面牆壁上挂着幾排照片,都是他所出演過的角色。邵詠一眼就注意到了《似風如月》的劇照:顧森穿着一身墨藍西裝立在一棟別墅的布景前,眼神好似穿過觀衆正望向時間的盡頭。
邵詠只覺得心都漏跳了半拍——她怎麽會不記得,當年還是個大學生的自己就是看了這場演出之後,一下子就愛上話劇,或者說是一下子就愛上他的。
她尤然記得那一年,表姐蘇清與男友分手了,于是一早買好的話劇票也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勉強帶她去看。整場演出,表姐因失戀而始終心不在焉着,連主角是胖是瘦都沒仔細看。可邵詠卻不一樣,起初還抱怨着‘看話劇為什麽不能像看電影一樣買桶爆米花吃’的邵詠,卻在男主角顧森出場後的第一分鐘就安靜了下來。
很多年之後再回憶起那一幕,當臺上的顧森把目光投向觀衆席,明知他只是按劇情需要在望向遠方,但臺下的邵詠卻還是心跳如鼓,甚至可以說——
沒錯,她不得不羞恥地承認,那是她對顧森一見鐘情的開始。
那之後,為了更多地了解顧森,邵詠開始頻繁出入大學話劇社團,結交了不少話劇粉絲,并跟着她們頻繁參加活動,追了一場又一場顧森的演出。有一次她聽老粉說,
“哎你們知道嗎,話劇院後面那條小巷子裏有一家火鍋店,門頭很不起眼,但聽說演出結束後不少演員都會去那兒吃夜宵呢。我朋友就在那遇到過顧森,驚呼實在太帥了。”
“真的嗎,真的嗎?能去偶遇嗎?”
但社長陸子琪卻阻止道,“別了吧,大家關心劇就好,別打擾演員們的私生活了。”
這話說得在理,衆人紛紛應和。但邵詠卻聽得左耳進右耳朵。
那之後,只要有時間她便會去那家火鍋店光顧,也不知吃了多少頓菌菇鍋涮肥羊,吃得臉上都上火冒了痘痘。終于有一天,當她正低頭涮菜時,聽見老板吆喝了一句,
“喲,顧森,有陣子沒來了啊。”
…………
“你在看什麽?”顧森冷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讓邵詠從回憶中瞬間抽身。
“哦,在看你的舊劇照。”邵詠應聲回頭,“你好像比之前老了不少。”
顧森微微蹙眉,“大概是因為,我不想一輩子做毛頭小子吧。”
他給自己泡了杯茶,又給邵詠倒了杯白開水,“你在看《似風如月》的劇照?”
邵詠瞥了他一眼。
顧森就說,“牆上的照片,只有那張是三年前的,其他都是最近一年的。”
“為什麽?”邵詠問。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在一堆新照片裏,唯獨夾一張舊的?”
這回,輪到顧森瞥了她一眼,還附贈一聲冷笑,“你以為是為什麽?因為那張照片上的我夠帥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