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面具

面具

雪下得很大,淹過了我的腳踝,踩上去沙沙作響。

林瑤拿着模具,将雪捏成了一個又一個小鴨子,認真地在地上擺成一條長長的波浪線,由遠及近的小鴨子仿佛排着隊在散步。

“可愛吧?”林瑤蹲在地上,臉頰被凍得紅彤彤的,眨巴着眼睛問我。

“是挺可愛。”我說。

“你畢業了還留在西安麽?”林瑤低着頭繼續捏小鴨子。

“我喜歡漂泊不定的生活,再說了,西安這地方,我呆膩了。我打算全國到處跑,想去哪個城市就去哪個城市,然後每天繼續堅持寫作。”

“那你不幹土木了?”林瑤有點驚訝。

“不打算繼續幹這一行了,工地上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除了錢多一無是處。”

“那,無論你走到哪,都請帶上我好不好?”

我怔住了,這算是表白嘛?

“笑死,我這輩子一共就掙了800塊稿費,連自己都養不活,畢業了還得繼續啃老,帶上妳幹嘛?”我打哈哈。

“那我上班給咱掙錢,你專心寫小說,我保證不拖累你。”林瑤一字一句地說。

“妳腦子裏進雪了?瘋了吧!”

林瑤盯着我:“我認真的。”

“妳都不怕等我火了第一個丢下妳?”

“我不信你會是那種人。”

“哎,別亂想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過好現在的日子吧。”

我剛才沒跟她說實話,我是打算找一個和文字有關的清閑工作,工資高低無所謂,只要讓我有時間寫小說就行。

我在逗她玩,她居然當真了。

不得不說林瑤在很多時候都曾感動過我,可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失去喜歡別人的能力了。

如果換個時間換個地點相遇,也許我們真的會走到一起,可人生就是這麽荒誕,命運之手操縱着一切,又玩弄着一切。

其實很多人已經見過了最後一面,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以為還會再見。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着,我也習慣了沒有鹿竹的日子,偶爾和舍友打打游戲,陪林瑤泡圖書館,去社團和別人吹牛逼,倒也惬意,只是我總會莫名其妙地流眼淚,或是因為屁大一點小事情緒失控暴跳如雷,我記得我曾經脾氣好得離譜……

無所謂了其實,這個世界沒有誰離不開誰。

寒假回家的時候老爹感覺我不對勁,懷疑我有抑郁症,帶我去醫院一查,果真如此,醫生給我開了四款藥:鹽酸安非他酮、奧沙西泮、咪噠唑倫片、奧氮平,并囑咐我按時吃藥。

起初剛開始吃藥我很不習慣,會失眠,記憶力變差總是丢三老四,感覺自己像是得了老年癡呆,可一周之後這些副作用似乎消失了,我的情緒也開始穩定了下來,不再哭了。

開學以後輔導員安排我去學校的心理咨詢中心做心理輔導,輔導我的是一個姓張的二級心理咨詢師,其實就是校內其他老師在兼職,他們并不專業。

搞笑的是她居然還是信控學院的輔導員,不過來都來了,權當聊天放松。

張老師三十歲出頭,應該是博士剛畢業不久,每次見我都化着淡妝,皮膚白皙,三庭五眼看起來很舒服,講起話來總是帶着微笑,像是知心姐姐。

我很喜歡跟她聊天,她總是很認真的聆聽,聽完之後安慰我。

她從來都不會以一種長輩的姿态給我什麽建議,她說她不能幫我做選擇,她只是開導我,讓我發現自己內心的想法。

于是自那以後我每周都在校內系統上預約心理咨詢,我的信息和她是綁定的,也就是說我每次都只能約她,不能約其他老師。

我本以為我可以每周快樂地和她聊一個小時天,可我錯了。

兩個月之後的一次咨詢,張老師對我說:“你知道學校為什麽開設這個心理咨詢中心?”

我說:“幫助同學?”

張老師一改往日的溫柔,冷笑道:“錯,是怕你們出事,你們出事了學校擔不起這個責任。學校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幫你們。”

我呆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好起來了,就沒必要浪費學校這個資源了,況且你也有按時吃藥。你不約我每周五下午還能提前一個小時下班。”

“張老師妳今天怎麽啦?”

“你還沒懂,我之前對你的溫柔和耐心,都是出于職業需要,換句話說,是我衆多面具之一罷了。”

此後,我再也沒有預約過學校的心理咨詢。

2019年六月底學校的保研名單公布了,本來我是看看有沒有我認識的土木優秀學長學姐,卻看到了藝術學院唯二的兩個保研名額居然有一個給了鹿竹,保送中國傳媒大學。

我們學校的保送是看大一至大三的純學業績點,國家級競賽獲獎可以加分,但是加的也不是很多。優勢學科比如土木工程,每年有30個保研名額,其中10個名額是保研到外校(也就是另外幾所土建老八校)。藝術學院這種學校不太重視的學院,很多專業都沒有保研名額,甚至沒有碩士點,整個學院只有兩個保研名額,一個校內一個校外。

無論從哪種規則來看,保研這件事都輪不到鹿竹。

可鹿竹為什麽在保研名單上?

答案在一周後揭曉了,學校的官網發出了一條處分。藝術學院陳教授濫用私權,無視學校紀律,和學生發生不正當男女關系……結果是鹿竹的保研資格撤銷了,被記大過,留校察看,教授被開除了。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無數細碎的線索在腦海中串聯了起來。

鹿竹,真有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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