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這一言不合就拿箭怼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郭奉嘯狂冒冷汗,口齒不清。氣得五髒六腑都要炸了:“快、快把弓箭放下!”
幾日前的積雪早已融化,周圍一圈柳樹光禿禿、幹枯枝丫随風碰撞發出“簌簌簌”的聲響。花驚初拉弓的手被凍得通紅,連忙垂下胳膊。
郭奉嘯想站起來,可日頭晃眼,頭暈坐了回去。藤椅“吱嘎”搖晃,心裏煩的不行道:“行了行了,我告訴你。”
花驚初放下手臂,挑眉。
郭奉嘯總有種上套了的脅迫感,痛恨自己怎麽收了這麽個逆徒,郁悶道:“……下周的考試,是冬獵。”
朱紫國尚武,每到冬季無論官方和民間都會組織數十次的狩獵活動,十分尋常。若只是“冬獵”,為何會作為考試項目。
花驚初歪頭,不客氣的提問:“此次冬獵有何特別之處?”
郭奉嘯心道這家夥怎麽一點都不好糊弄。袖子一甩,背到身後,在搖晃的藤椅上挺直上半身,輕輕吐出兩個字:“獵熊。”
花驚初沒太大反應。
郭奉嘯咳嗽,繼續道:“冬獵,獵熊。得分評級為,殺死獵物拿到獠牙且毫發無傷者,甲等;沒殺死獵物只拿到獠牙者,乙等;沒殺死獵物、也沒拿到獠牙但能毫發無傷者,丙等。”
頓了頓聲音突然沉悶道:“……受傷者,不合格。”
花驚初驚訝:“受傷直接不合格?”心道,真是個有趣的規則。
天衍書院素來以“追求卓越”為院訓,教導學子敢為人先、争做龍頭。可這個規則卻恰恰相悖。只要不受傷,便萬事大吉。
考試嘛,六十分飄過和一百滿分都是及格。只要全程穩住,合格的丙等就妥妥到手了。心裏有底她緩緩松了口氣。
郭奉嘯躺在藤椅上,拿手擋日頭道:“不繼續練箭了?”
“嗯,不練啦。”
花驚初咧嘴笑笑:“承蒙師父厚愛。”
——
出了書院門口,一眼望去沒幾個人。
除了一棵比鼓樓還高的大樹。
樹枝上落滿積雪,枝杈間有個黑黢黢的鳥窩。靜的能聽到風聲和禪鐘的磬音。
花驚初仰頭,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呼出的白汽氤氲在眼前。許是身上的衣服尚未幹透吧,打了個冷顫。
心中也無其他。今日是尋常事,明日亦是尋常事,挨餓受凍死,人間哪有歡喜時。繼續朝前走,路過一片巷口時,她無波瀾的內心卻被幾只烏鴉吸引了……
“它們在做什麽?”
雪地上是鳥的爪印,似乎在啄食什麽東西。
正好在巷口的拐角處,往巷口裏面看,有人在朝外撒着鳥食。
兩個人,一個身高九尺背對着她,頭上帶着素紗鬥笠。一個身高七尺半,是個腰間帶刀的少年,臉上有未脫的稚氣。那少年與她四目對視,神情先是疑慮,再是驚恐,拽了拽旁邊人的袖子。
“啊?”花驚初指了指自己的臉。
不過這少年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白嶼也想不到,竟然看到了《水牢一夜》畫本裏的女主!
“這、這是認真的嗎?”白嶼驚了個呆。
身為貼身侍從的他,還是本能的壓低了聲調,但無法控制面部抽搐的表情,道:“……公子,那姑娘怎麽和畫本裏長得一樣?!難不成,我們剛到朱紫國那天、你失蹤的那個晚上,就是和她在一起?”
韓陌一愣:“誰?”
饒是他,也反應了一下。脊背瞬間僵硬,冷冷道:“你說的是……那塊玉佩的持有者,将軍府的……”
曾經想過很多次,也許就是她。
甚至希望,是她。
白嶼哪裏會看錯,從成百上千人中選拔出來的暗衛,除了打架鬥毆的本事,就屬這“識人”的本領最強。《水牢一夜》這部畫作,畫師技藝精湛,雖未勾勒細節但神情樣貌、和小動作特征卻保留了幾分,所以他認得。
就是她,就是這個笑得一臉蕩漾的少女!
白嶼拍了拍公子的肩膀。心道,原來你小子那天晚上搞失蹤,害得我找了整整一夜還被罰了半個月的俸祿……就是為了和美人私會啊,淦。
但這話不能說出口,否則會死的。
白嶼:“公子,她在看你。”
韓陌今日是正常男子的裝扮,哪裏會想到會撞見她。心跳的厲害,手中有汗,額角也有汗……鎮定如他,竟也難以自持。
韓陌:“別動。”
白嶼一愣:“公子,可她再看你呢。”
韓陌:“等、等她離開。”
“哦。”白嶼放開扯着他袖子的手,乖巧的點了點頭。
花驚初蹲下來,看着烏鴉在雪上啄食饅頭屑兒,心道這兩個人倒挺有閑情雅致,竟然來這裏喂鳥。伸手去,烏鴉滴溜溜轉動着大眼睛沒躲。她便撸着鳥毛,惬意的享受這個時刻。
韓陌:“走了嗎。”
白嶼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沒。”公子為何這般?心中困惑,但目光是不敢與那女子對視了。壓低聲音道:“她在逗鳥呢。”
巷子不深,只有一個出口,已經被她堵住了。避無可避,韓陌深呼一口氣,袖口掏出白紗戴着,只露出一雙霧蒙蒙藍的眼。開口道:“那便走吧。”
回頭,眼神刻意躲開。
可終究還是落在了她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藍相間的衣服,但十分單薄,似乎還被打濕了肩膀處透着肉色。手被凍得通紅,逗着烏鴉在那裏開懷大笑。
紮着馬尾,臉上未塗脂粉,眯眼欺負烏鴉時有少女的狡黠。聽到聲音擡頭,與他對視一眼時,她臉上的狡黠消失,變得本分。
花驚初一愣,心道:這是風月城太子身邊的那個幕僚,韓家九公子、韓陌?趕緊拍拍手上的鳥毛,站起來笑道:“啊,這個……”
和他不熟,一共見了幾次面。兩人雖沒突破底線,但終究有過肌膚之親。他不知情,她卻不能當做從未發生。
花驚初心虛,補充了一句道:“真巧,在這裏遇見。”
韓陌:“是,很巧。”
花驚初有點拘謹的用腳在雪地上畫圈,聲音不自然:“那你們忙,我不打擾了。先行一步?”說着就走。
可剛動了半步,他便喊住她。
韓陌開口:“等一下。”
花驚初心口滞了一下,回頭望,看見挺拔如竹的公子逐漸接近。緊接着撲通撲通狂跳。說到底,食色性也。
冷靜點,花袅袅。
他表面清冷不沾染凡塵,但實際上城府頗深。
深吸一口氣,再次仔細打量他。
韓陌今日一襲深藍色衣袍,腰間系着赤紅色雲紋錦帶,搭配了一枚看不清花樣的、綴着流蘇的白玉佩。外面是白毛絨狐裘披風。面上遮紗,露出陽光下略顯透明的藍黑色雙眸。這雙眸子正帶着笑意,望向她。
韓陌:“披風送你。”
花驚初一愣。
說着他将衣服解下來,轉手披在她身上。
韓陌一邊系帶子,一邊道:“冬日凜冽,姑娘衣着單薄……”走近了看,她衣衫果然濕透了,甚至肌膚若隐若現。這若是被其他男子看到?強制錯開目光,他心中有種莫名的煩躁:“小心感冒。”
衣衫單薄,小心感冒?
花驚初又是一愣:“啊?”她和他哪裏有明面上的交集。突然這般,怎能不令人多想。正想拒絕,可他卻給白狐裘披風系了個死扣。解不開。
“哎,這!”花驚初多使勁兒也弄不開,另一旁韓陌轉身就走。風吹動他的深藍色袍衫衣袂翻飛。黑漆漆的烏鴉四散,環繞着他跳上樹梢。
花驚初:“……”
白嶼路過她的時候,一臉痛心疾首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了一個“我懂”的眼神:“姑娘,多保重。”
要知道尋常人,尋常事入不了公子的眼。可一旦公子在乎了,他在意了,那無論是何人,是何事,便會被他侵占、掌控。
白嶼是這樣,她亦會如此。
白狐裘披風帶着男子的體溫,還有淡淡的香氣。花驚初愣在原地,實在不懂這主仆二人在搞什麽,心跳的快,臉頰也有些燙。
——
披着白狐毛裘回來,府內下人看向她的目光有點奇怪。
“你瞧……”
“可不是嗎,醉仙樓……”
表面上裝不動聲色,實則豎起耳朵。花驚初從走廊拐角那裏慢慢踱步,想聽輕院子裏兩個小婢女在私聊什麽。
迎面撞上一個人。
蔓春奇道:“小姐,你回來了?今日放課這麽早。”
這句問候出來,兩個婢女立刻十分警覺的噤了聲。想聽到的東西,也聽不到了。花驚初趕緊擺手,焦急直起身子道:“噓,小點聲。”
蔓春壓低聲音:“怎麽了?”
花驚初:“不知她們在議論什麽。”
蔓春狐疑的朝着院內望了望,一臉茫然:“像是大夫人院內的貼身丫鬟,平日裏跟她們不熟。若小姐想知道,我去打探?”
“算啦,沒什麽。估計就是背後說壞話。”
花驚初不願那麽麻煩,聳了聳肩:“走,回去。幾日後便是冬獵考試,咱們提前準備一下。”
蔓春點了點頭;“好的。”
待兩人走遠,那幾個婢女從柱子後出來。
其中一個道:“表小姐身上穿的狐裘披風是男人的吧?”
有人道:“可不是。而且她昨晚徹夜不歸,就是在醉仙樓和野男人厮混,聽說連孩子都有了,所以大夫人才送了一碗避子湯給她。”
又有人道:“與她私通的男人是誰?”
“是……”剛要吐露,說話人似乎察覺不妥,刻意壓低了聲量,将手貼在嘴邊嘀咕。婢女們聽完,都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