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辰時不到便起床。
将軍府上下一片燈火通明,連打鳴的雞都被掐着脖子拎去了廚房炖湯。下人們四處打轉,為了陳家大小姐去參加鳳林将軍選拔一事,忙得不可開交。
镖旗大将軍陳海,在朱紫國已有一番權勢。如果此時再出個有封號的少年将軍,陳家氣勢更勝,不知是何等光景。
“雞湯來咯。”
“把這裏掃幹淨,一會兒當靶場。”
“大小姐說要換弓弦!”
“……”
唯有一處院落還黑着,與府內的熱鬧顯得格格不入。
蔓春打着哈欠從偏房起來,一邊睡眼惺忪地套外衫,一邊推開屋門。聽見周圍吵鬧的聲音,還不滿的抱怨了一句:“吵死人了!大早上的幹嘛呀!”
端了面盆從水缸裏舀了水,開始一下一下慢吞吞的洗臉。擦幹淨冷水,手凍得微紅,終于精神了些,眼睛也睜開了。
辰時天未亮,天空是深藍色夾雜着幾縷黑。有少量的星星綴在上面,但光芒黯淡。一切都似乎處于混沌中,朦胧不見五尺。
蔓春看到一個人。
那人站在原地,不停的踏步、蹦跳。
“誰?”蔓春試探道:“誰在那?”
許是聽到了她的呼喊,那人扭頭嬉笑着回了一聲:“早啊。”
是表小姐、花驚初的聲音!
蔓春有點懵還有點奇怪,不由得走上前查看,蹙眉道:“這麽早,小姐你在幹嘛啊。”
“練習。”
言簡意赅。
花驚初并沒做過多的解釋。
蔓春更懵了,這又蹦又跳像發癫一樣,是在練習什麽啊。她不懂但懂得适時閉嘴,端起水盆回屋梳洗了一下,打算去廚房弄點早膳。
廚房裏人多嘈雜,臺子上擺了琳琅滿目的食物。紅燒豬蹄,清炖鲈魚,松鼠魚米,百家腸……蔓春看得餓極了,随便拿了幾碟。
“小姐!”
“小姐快來啊!”
可等她端着食物回來時,院內仍舊黑漆漆一片。
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
一夜未眠。
花驚初昨晚上睜着兩只大眼睛,躺在床上一直在思考“冬獵”應該如何蒙混過關。想着想着,翻來覆去是怎麽也睡不着。
幹脆穿鞋下地,拿起弓箭出了屋門。
院中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搭弓射箭,一箭飛出,聽得到風聲和箭矢落地的“咻”鳴。然而……要這樣嗎?殺死獵物并拿到獠牙者,甲等。不殺死獵物拿到獠牙者,乙等。
這次鳳林将軍選拔的競争對手,不僅包括和她一起長大的陳寶珠,還有國公府的賈青萱一黨。即便她費盡心機,成功殺死黑熊拿到獠牙,卻不能保證這個時候,她們不會趁火打劫、坐收漁翁之利……
到時候受傷是難免的。
不僅拿不到名次,還會直接被判定不合格。那對于她來說,只有一條路最穩妥,也最保險——就是不受傷。
放下手中的弓箭,深吸一口氣。花驚初扭身回屋,摸黑從床底下拿出了幾包沙袋,還有布條,将它們綁在小腿上打算負重。
籠子裏的松鼠醒了,黑暗中瞪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還用牙齒“咯吱咯吱”啃咬鐵栅欄。花驚初瞪了它一眼,走過去塞了幾顆栗子。磨牙的聲音消失,轉而變成了吃東西的“沙沙”聲。
花驚初:“笑死了。”
籠子裏的松鼠被嘲諷,但……
鼠鼠我啊,能屈能伸!
“咔嚓咔嚓……”花鼠鼠啃得更高興了。
還有幾日便是冬獵,确認一下雙腿的沙袋綁得結實牢固,她開始在院內上蹿下跳。流汗、腿酸,但還能堅持。
過了不久,府內人聲鼎沸。應該是陳寶珠起來了,陳家大小姐的待遇和她這麽一個寄養而來的表小姐自然不能比。心裏很平靜,也不會覺得哪裏受苛待。
黑夜,無星光。
她早已習慣這樣的夜晚。
練了一會兒,側房門吱嘎一聲開了。花驚初知道是蔓春醒了,小家夥睡得迷糊,腳步蹒跚着從缸裏打水洗臉……
有那麽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悲傷。
自己從沒給身邊人帶來過什麽好處。
八歲那年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家夥——蔓春。如今長大了,卻無暇管她的前途。滿口說着關心,卻只是偶爾給一兩塊山楂糕、幾粒碎銀子,如此便草草打發的關系。付出這麽少,要求那麽高。
花驚初經常試探蔓春的忠誠,為這樣的自己感到不恥。
陳寶珠呢?
也和她一起長大。
兩個人的關系別扭又充滿競争。
即便她們未曾親近過,陳寶珠仍舊為了她承受了很多。青紫的膝蓋,是跪祠堂留下的吧?小時候吃不下飯,捂着嘴巴、奶呼呼說疼的樣子,明顯是挨了陳海的……巴掌吧?
花驚初再遲鈍,再想自自欺人。腦內閃過的碎片記憶也在告訴她——她未曾帶給身邊人什麽好處。她的存在,沉重而又意外。
蔓春一離開視線,花驚初再也無法克制對自己的厭惡,選擇了離開院落,找個冷清的地方待着。
石頭寒涼,竹林潮濕。
她躲在裏面,看着小家夥端了好幾碟佳肴回來。橘色火光映照着蔓春那張樸素帶着笑意的臉,還有她入院門前、手指蘸了醬汁嘬在嘴裏一副饞貓的樣子。看着這一幕,心裏想笑,也心酸。
幹脆徹底躲開,去了別處。
——
除了花驚初的院子,府內各處都點了火把。
順着火光一路走,很快便找到了人群最熱鬧的地方。一眼便瞧見,一個身穿金紅色長袍,頭發紮成球,站在臺子上眼蒙着黑布的女子。
女子拉弓上箭,對面的靶子是一排排人。人手中依次舉着西瓜、菠蘿、蘋果……
最後那人竟單手捏了枚紫葡萄?
“過分了吧。”
花驚初一瞧,沒憋住聲。
女子朝着她的方向轉來。拉滿的弓箭,箭尖又白又亮,泛着寒光。
“……”花驚初登時就愣住了。好家夥,風水輪流轉!這以往都是她拿着箭尖怼人,裝得一副柔弱哭唧唧的樣子卻做着兇狠威脅人的事,受害者無數。沒想到今日輪到自個兒了?
女子就是陳寶珠。耳朵尖兒,一聽見聲就知道是花驚初這個壞胚子。外人都當是她是陳家大小姐、嬌縱蠻橫,卻不知道這個花某某才是最讨厭的那個。
陳寶珠假裝沒認出來,道;“靶子是不是這邊啊。”
下人道:“大小姐,那……”
提示響起,陳寶珠打斷了繼續道:“我猜也不是。”
說完,轉正身子.
對着最左側的地方“咻”射了一箭。箭矢直直紮在仆人舉在頭頂的菠蘿上,汁水四濺。那仆人剛還一臉驚恐,瞧見自己安然無恙,立馬高興得跳了起來。
“一錠金子。”
管家在旁邊分賞錢,再次重申了一句道:“大小姐施恩。願意當木樁舉箭靶的,無論中箭與否,賞金子一錠。”
看見舉菠蘿的人走了,旁邊舉蘋果的戰戰兢兢。
花驚初坐在一旁,從托盤上拿了塊點心塞嘴裏嚼啊嚼。畢竟是明面上的表小姐,府內的人都不做聲,任由她在一旁大快朵頤。只是喝到那碗雞湯的時候……
老管家激動:“哎,那碗湯。”
碗已貼在嘴邊,花驚初擡眸:“咋,有毒?”
老管家神情尴尬,手舉在半空中道:“表小姐,那倒不是,只是……”
“磨磨唧唧,趕緊說啊。”
花驚初放下雞湯,知道這物件是專門給陳寶珠備的。肯定是大夫人崔蚌特意叮囑,否則一碗湯,也不會這幅肉疼的樣子舍不得。
第二箭“咻”的射出,又中了!
頭發上撒着蘋果碎、汁流的滿臉的仆人,也樂得蹦高。從老管家手中接過一錠金子千恩萬謝:“謝謝大小姐,謝謝!”一錠金子便是四口兩年的吃穿用度,哪怕是用命去博,也是值得的。
轉眼間就剩下一個捏葡萄的,腿都成了篩子。
花驚初樂了:“寶珠啊。”
陳寶珠就是為了練聽聲辯位的準頭,才會特意找人做靶子。如果心裏沒個七八分把握,斷不敢如此。可這壞胚子一來,她心裏煩躁,突然就沒底氣了。
花驚初煽風點火,從桌上成串的葡萄上面揪下一粒扔嘴裏,嬉笑:“寶珠啊,你倒是快點。在旁邊瞧半天了,你怕殺人麽?”
賤兮兮的,故意的。
“……”陳寶珠與她僵持了片刻,終是按捺不住,一下将蒙眼睛的黑布扯下來,弓箭丢到仆人手裏道:“花袅袅,你是不是有病!”
兩個人再難聽的話都互罵過,一句“有病”算得了什麽。花驚初挑眉一笑,用帕子擦幹淨手指的葡萄汁,然後丢掉帕子站起來,輕聲道:“寶珠啊,我這不是被吵醒了,想看看府內一大早忙什麽呢嘛。”
陳寶珠冷哼。下人端着水盆和毛巾湊上來,她青蔥白皙的手指在水裏劃了兩下,然後用毛巾吸幹水分,精致又貴氣。
花驚初看向她:“雞湯不喝了?”從托盤裏把溫着的那一碗雞湯遞過去,有點燙手。白瓷碗裏飄着一粒蜜棗,澄黃的湯汁飄着肉香。
“喝。”陳寶珠接過來,直接猛灌。
喝完了将碗放下,似乎特意瞥了一眼她道:“母親托人送來的,囑咐我一定要喝。只做了一份。若你想要,待會兒我囑咐廚房再給你送一碗過去。”
花驚初笑笑,突然覺得心裏又冷又熱,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可憐嗎,嫉妒嗎?沒有。竟是麻木和無奈。聳肩,吊兒郎當的回應:“寶珠啊,我有個事要和你講。”
陳寶珠擦了擦嘴,坐下來道:“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啊?”花驚初一愣:“不如你先說。”
陳寶珠道:“我找人去問了。三日後西郊冬獵,參與鳳林将軍繼任者選拔的都要來……狩獵劃分三個等級。我們可以組隊。崔珊兒、崔瑚兒,還有你我。四人共同狩獵,必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