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邢一苒拿着鉛筆出現在這裏時,腦子完全是懵的。上一秒她剛換好睡衣,下一秒就因過度疲勞昏了過去。

将手中的鉛筆放進口袋,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

這是哪?

左邊是排壘好的柴火垛,右邊是口一米寬的水井,身後是間關上的庖廚門,而斜前方,有一簇亮光正緩緩燃起。

她向着光摸索走去,穿過月洞門,踏上玉石臺階,所見皆是雕欄亭閣,碧瓦朱檐。

一股蒜味的煙塵向她飄來……原來不是光,是火。

邢一苒立馬彎腰,匍匐前進,還未厘清當下情形,一個紅色的人型生物突然蹿了出來。她被吓得心髒驟停,瞬間剎住了腳,而對方見一身綠色恐龍睡衣的邢一苒,也同樣一個趔趄,當即停了下來。

她瞳孔地震,媽呀猴妖?!

只見對方渾身紅色的毛,看起來有些濕漉漉的,毛一撮撮地黏在一起;黑色的臉,看不清是面具還是它皮膚本就深黑;成年人一般的身高,四肢豐盈粗壯。

邢一苒愣了兩秒,意識到什麽後熱情上前,“猴哥拍夜戲辛苦了哈……那個,影視基地出口在哪?”

對方不答反退,将身形隐入了黑暗。

邢一苒一直捂着口鼻,對此渾然不覺,直到二人距離越來越近,她才看清那對鑲在陰影裏的眼珠,正冷冷地凝視着自己,邢一苒頓感不對,立住了腳,而對方卻極快地從腰後掏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向她砸來。

邢一苒腦中警鈴狂響,轉身要跑。

二人剛有動作,耳畔便炸出了刺耳的鑼聲。

“走水了——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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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妖倏地收手,撇下邢一苒,往人聲的反方向跑了,邢一苒心跳如鼓,瞟見那片紅色的身影鑽進假山,消失了。

她大腦宕機,尚未來得及思考,嗆鼻的煙塵就将她拉回了現實,她提起睡衣,往前拔足狂飙,柔軟的恐龍尾巴在她身後瘋狂橫甩,沒跑一會,她就再次看見了火光。

這不是在拍戲……多個起火點,有人在蓄意縱火,她不熟悉地形,亂跑可能會落入危險。

怎麽辦?

邢一苒額頭冉冉冒汗,片刻時間,火勢已經愈發兇猛。沉睡的人們被叫醒,哭喊和叫嚷從角落中蔓延,迅速擠占了整間宅院。

四處都是火光,哪條才是生路?

庖廚那有井水。

想到這,邢一苒立刻往回跑。

溫度逐漸升高,毛絨絨的睡衣裏裹滿了汗,身旁不時有驚慌失措的人影掠過,她飛速穿進月洞門,見關上的庖廚門下不斷有黑煙湧出,咬了咬牙,決定賭一把。

時間緊迫,邢一苒丢下木桶,用最快的速度打上了水,然後将自己澆濕。秋冬的夜晚寒涼,邢一苒狠狠打了幾個哆嗦,感到自己負重了十斤,再次打上半桶水,她将袖口浸濕,然後把剩下的水倒上柴火垛。

這些都是劈了一半的木材,又因被稻草束縛,木材之間挨得很緊。中空的木料才易生火,她準備踩着這堆木材爬圍牆,翻出去。

牆體被燒得有些燙,邢一苒把手在濕衣袖裏蹭了蹭,忍着高溫快速蹬上了木材垛。

她很小心,但左腳還是滑了一下,拖鞋掉了下去,邢一苒皺緊眉頭,低頭去瞧,卻見庖廚門縫下的煙竟然開始倒流,被一點點吸回了門內,她頓時大感不好,幹脆踢掉了另一只鞋,單穿襪子,手腳并用地爬上了牆。

“這邊!廚房後的小門可以出去!”

有人來了。

邢一苒加快速度,只見牆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有看熱鬧的、有拿盆和桶幫忙救火的,還有些穿着統一服飾、腰中別刀的差役,正急匆匆地往她這邊趕來。

邢一苒爬上了牆,身後卻傳來了尖叫。

“鬼啊——”

剛才說話的人跑進庖廚小院,這三人頭發散亂、狼狽不堪,一眼難辨男女,其中一人聽音為婦人,正指着邢一苒尖叫。

“何人?!郎君,那牆上似有一賊人!”

牆外一身蒸栗色的侍衛聽到喊聲,即刻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當時便鎖定了牆頭上的邢一苒,他拔出刀,同樣也指着邢一苒怒喊。

運氣這東西,真的全靠運氣。

她穿了,還是身穿,穿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一沒戶籍,二難說出來歷,被官方知曉多半兇多吉少。邢一苒雙手撐牆,準備跳走逃跑,餘光卻瞟到了牆內一人。

那人被庖廚門燙了下手,疼得縮了回去,但又立馬再次拉上,想要強行破開,邢一苒急忙喝止,“不能開!”

那人愣住,望向邢一苒,只霎那的遲疑過後,還是用力拔開了門。

門被打開的瞬間,爆炸聲響起,劇烈的熱浪沖擊着在場的所有人,連同邢一苒身下的牆也被炸開了口子。

她随着坍塌的牆體重重砸到地上,鉛筆從口袋裏跌出,骨碌碌地滾落到了一旁。只是昏迷中的邢一苒沒看到,擋在角落的鉛筆竟然漸漸透明,筆身上逐漸出現三道刻痕,最後整支筆竟如滴管一般,從筆頭開始,徐徐汲取顏色,緩緩向上漲漫。

汲取的棕白色到達了第一個刻度,正向着第二個刻度上升時,剛才呼喊的侍衛跑了過來,他沒看見自己一腳踢開的筆,也沒看見那只透明的鉛筆,竟然當場消失了。

侍衛搬開留有餘溫的牆磚,把邢一苒拖了出來。沈确大步邁上前,袍角輕撩,半蹲在邢一苒身邊,他拿出一把黑色鞘身的匕首,抵着邢一苒的肩窩,把人翻了個面,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清了邢一苒的臉。

一旁的差役驚呼,“這……竟是個女郎。”

“剃發短髻,若為女尼,衣着未免太過詭怪。”沈确正準備再仔細察看這奇怪的女郎,卻瞥到了邢一苒的腳。

她未着鞋履,只有一雙被踩得黢黑的白襪。

“仲虎去找塊布,再叫個婦人來看管她,醒後禀報于我,你們幾人,随我往前。”

橙紅的火光在漆黑的夜中翻滾,興奮地攪動着漫天的黑煙。火勢越來越大,如此這般,将連帶着旁邊的宅院一同燒起來,“人救出來後統一安置在東面上風口,沒我允許,不許任何人離開;去尋大夫,越多越好;你去通知刺史,讓他盡快派人增援。”

差役們不敢怠慢,但等刺史帶着下屬慌亂地出現在沈确面前時,徐家宅院已經被燒了一半了。

“下官張碩,見過大理寺沈少卿。”張刺史氣喘籲籲,長作一揖,他鼓起的肚腩随着氣息上下起伏,顯得很是惶恐。

沈确剛從火場中出來,他衣袍熏黑略有狼狽,快速地往缸裏提了一桶水,并未看人,“救火要緊。”

張碩見狀,急得擦了擦頭上不存在的虛汗,轉頭就對手下人怒吼,“還看着作甚,快去救火!你,還有你,跟我過來保護大人!”

*

等邢一苒醒來,火已經快撲滅了,她身側的老婦人見邢一苒睜眼,雖有些忌憚,但還是出聲詢問了她的身體狀況。

邢一苒坐起身,見自己身下蓋着一塊麻布,嚴嚴實實地遮住了腳。她想說話,卻因最後那一嗓子吸入過量的煙塵,很是不舒服,她搖搖頭,卻一陣頭暈想吐,摸上腦袋,發現頭上隆起了一個大包,約莫是摔下來時腦震蕩了。

“娘子可是不适?在此稍等,我去叫大夫過來。”未等邢一苒回複,對方便行動矯捷地溜遠了。

邢一苒輕輕地揉着腦袋,下一秒,耳邊就傳來了腳步聲,她扭頭,見一人背光向她走來。

身形颀長,面龐沾有黑灰,但依舊難掩清俊相貌,燈籠與火光映在他的眼眸成了跳躍的暗星,讓邢一苒有瞬時的晃神。

“女郎何人?為何會出現在徐府院牆之上?”

邢一苒頭是真的暈,尤其在動腦的時候,便直言不知。

沈确審視着邢一苒,繼續追問,“聽女郎口音,可是江陵人?”

江陵?

邢一苒不經意地打量了一番沈确,椒褐色的窄袖圓袍配烏皮靴,典型的唐朝服飾,而沈确敏銳地察覺了邢一苒的目光,眉心微折,“女郎穿的為何物?”

邢一苒見沈确一臉端正嚴肅,知道她無論說謊還是說實話都會被懷疑,幹脆閉嘴不答。

沈确面色冷淡了下來,“女郎夜半三更出現在國子監徐助教院中,接連又生失火,你可知……你涉嫌謀害五品以上長官,按我晏朝律議,當流二千裏。”

晏朝……邢一苒揉腦袋的手停了下來,她穿的原來是個架空朝代嗎?

“大人,你什麽都沒查就斷定我是犯人,未免太武斷了吧,而且……”邢一苒站起來,發現身旁竟不知不覺圍了一群人,完全沒給她溜走的機會,沈确挑眉,似察覺到了邢一苒的想法,欺身逼近,“而且?”

一片陰影投到了邢一苒身上,她揪住自己的恐龍尾巴,開始想說辭,“而且……而且我非本朝人,你若是随便将我定罪扣押,我方人員定會找上門來,讨還公道。”

她故意往兩國邦交的矛盾上編,若對方因此忌憚,她便能找到時機逃跑。

沈确神色了然,外邦教士屢見不鮮,此女穿着言語雖與他們不同,但多半還是一類人,“喚我沈郎君便可,不必喚作大人,既然女郎說自己并非本朝人,那敢問女郎姓甚名誰,又來自何處?”

“邢一苒,來自……”她頓了頓,換了話題,“沈郎君,我知道自己很可疑,但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若我想放火,想要謀害裏面的官員,剛才就應該及時跳下牆,讓回燃把你們炸暈然後逃跑,不會留下來阻止。”

“而且你看,”邢一苒舉起手,怼到了沈确臉前,“我若是縱火犯,勢必會接觸油等易燃物,身上也會有硝煙味,可我手上和身上,除了牆灰和木屑什麽也沒有。”

沈确只看了兩眼,便後退扭過臉去,而邢一苒擔心沈确不相信,又湊了上前,“不信你可以搜身。”

沈确被邢一苒逼得連連退步,周身的氣壓也越來越低,正欲出聲,大夫和仲虎趕了過來。

老大夫給邢一苒診脈,仲虎給沈确彙報,“郎君,火已徹底撲滅,左邊的林宅燒到偏房,那處無人居住,右邊的李宅發現及時,也無人員傷亡。徐助教一家安然無恙,只是受了些輕傷和驚吓。”

張刺史也緊跟着說:“下官發現五具焦屍,現均擺放在東院。一仆從說見到了怪人,只是……他的情況有些不佳……”

沈确:“可是傷重?”

張碩用袖子抹了抹下巴的汗,“這倒不是……”

“那便把人叫來。”

張碩偷瞄沈确幾眼,見他依舊冷臉,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這才躬身退下,不一會,一書生模樣的錄事就把人提溜了過來,沈确見錄事有些面熟,還未想起此人是誰,錄事便先出了聲,“老伯安心,只需向我們說出你今晚所見所聞即可。”

仆從被火燎得衣衫褴褛,神态惶恐,口中一直喃喃有鬼,好一會才語句磕巴道:“我……如廁時……見、見着了怪物,那怪物渾身是毛,臉黑,會跳……”

他話未說完,仲虎驀然回首,盯着邢一苒。

綠色帶尾巴的連體衣——穿着奇異宛如怪物;

毛絨材質——渾身是毛;

面龐蹭灰,不辨五官——臉黑;

原本坐牆,準備跳躍逃跑——會跳。

他眼神炯炯,粗着嗓子指邢一苒,“你說的是她嗎?”

邢一苒:???

家丁被仲虎的音量吓了一跳,下意識地看向聲源,“不是……是……”他話語含糊,還未說清就突地抱頭,像陷入回憶似的,恢複到之前自言自語的狀态。

在場衆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邢一苒身上,邢一苒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确:“仲虎,把人押入府衙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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