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須急管吹雲暝(3)

第34章 何須急管吹雲暝(3)

◎方死方生為母報仇◎

不知過了多久, 江遺雪才聽到殷上沉沉地嘆了口氣,終于伸出手把自己攬進了懷裏,無奈地問:“我是第一天知道你出身東沛嗎?”

他不敢回答, 只擡起頭讷讷地看着她。

殷上親了親他纖長的睫羽上盈墜的淚水,說:“你在怕什麽?阿雪,自八歲時我遇見你開始,這些事情我不都已經知道了嗎?”

他最糟糕的那一面, 很早就在她眼前出現過了。

聞言, 江遺雪眼神暗淡地搖了搖頭, 說:“可我總想在你面前更好些。”

殷上說:“所以你就想自己去面對他?你是能把他殺了還是傷了?”

聽她語氣漠然,他忙用力抱緊她, 和她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搖搖頭, 說:“不、我、我不去的, 我不會去的, 殷上,我知道他想幹什麽,我不會這麽傻,好不容易回到你身邊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把我從你身邊帶走。”

殷上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江遺雪說:“若他真的想動手, 我一次不應,他定然還會找我第二次, 當下時局紛亂,他也不敢在亓徽久留, 只要他按捺不住來找我, 我就能……”讓他有來無回。

他斂下眸子, 不敢叫她看見自己眼睛裏淩冽的恨意。

“這麽吓人呢, ”殷上笑了笑,直接伸手輕握他的臉龐擡起,虎口卡在他的下唇處,說:“不過不用那麽麻煩,若你喜歡,我就幫你殺了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剝皮抽筋,若你還是不解氣,就砍斷手腳,挖眼拔舌,剜鼻削耳,做成人彘,再每日吊着他的命,讓他生死不能,求告無門……”

她語氣沉沉,一字一句的說着令人膽寒的刑罰,最後問:“……不過這樣,你可會覺得我殘忍無情?懼我怕我?”

“我不會,”他下意識地回答,更親密地湊上來,恨不能把自己嵌入她的身體裏,說:“我不怕你,我愛你。”

殷上笑了笑,終于改換了冷漠的面貌,語氣溫和下來,說:“所以同理,江明悟這麽對你和你母親,你恨他才是應該的,就算你想将他剜心割首,抽筋拔髓,我也不會覺得你面目可憎,你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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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聞此言,江遺雪一下子愣住了,盯着殷上平靜澹泊的面容,只覺得心口湧起一股難以抑制、極為燒心的劇烈情感,幾乎要一息之內把他燒為灰燼。

殷上……

感情像是洪水,一下子堆積到頂點,沖破了身體的閥門,瞬間将都他整個人淹沒,可他不想掙紮,放任自己在這無盡的洪水裏窒息般地沉下去。

他想大哭,又想大笑,想拽着殷上問他該怎麽辦,想把自己撕碎一塊塊地喂給她。

怎麽可以這麽愛她。

怎麽可以這麽愛她。

接下去發生的事情他自己都已經記不大清了,那股情感燒遍了他的全身,包括他為數不多的理智,眼前只剩下這個人,連帶着其他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得恍惚起來,只記得自己撲了上去與她擁吻在一起,又攤開身體放蕩地求歡,最後意識昏聩,仰着頭叫她的名字,說殷上,我好愛你啊,說殷上,我不能沒有你,說殷上,你殺了我吧,吃掉我,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聽見殷上喘着氣,笑着答應了,于是幸福地沉溺下去,與她在床榻間抵死纏綿,方死方生。

……

他要為愛奉獻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去死吧,在餘下生命裏的每一息時間,他都要待在這個人身邊。

————————————————

谷雨過了便是立夏,天氣也漸漸炎熱起來。

城外一無人的閑莊,江明悟正帶着一心腹下屬,于山莊門前等待江遺雪赴約。

那下屬見距約定好的時間将近,有些惴惴不安,問道:“王上,若是王卿殿下不願答應,我們真的要将他帶走嗎?”

江明悟皺眉看了他一眼,說:“你想說什麽?”

下屬道:“這畢竟是亓徽地界,聽聞王卿極為受那亓徽世子的寵愛,若是被她知道是我們帶走了王卿,我們焉能平安離開此地?”

“寵愛?能有多寵愛?”江明悟語氣不屑,繼而道:“待她醒過神來,我們人都在令茲了,難道她能為了一個亡國王卿和令茲開戰?就是她想,殷術也不會同意的。”

下屬遲疑道:“可畢竟殿下容色驚世,若是亓徽世子實在喜愛他,怕也不是不可能。”

江明悟道:“就算有這麽一天,我們也早就離開令茲了,讓她自己和湛盧忝争去吧,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卑賤之人,還能傾覆了這天下?”

聞言,下屬略略安心了些,說:“王上心有成算,臣遠不如。”

江明悟道:“若不是江遺玉那個廢物,在令茲混得還不如一條狗,我又何至于铤而走險來亓徽找江遺雪。”

他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睛,自滅國那日至今,他就一直躲躲藏藏過日子,身邊的舊部也越來越少,如若再不做點什麽,他就真的要走投無路了。

一個伶妓之子,若是能助他再次東山再起,也是他的福氣了。

他也別怪他這個做父親的心狠,要怪就怪他長了那麽一張臉,讓那麽多人為他神魂颠倒。

……

“王上,殿下好像來了!”

聽到屬下的提醒,江明悟擡起了頭,便看見一個戴着帷帽的身影孤身一人向這邊走來,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如今四周都是他的人,只要江遺雪出現了,他就不怕對方能跑。

正想着,對方已經走至身前,伸手脫下帷帽,赫然露出了一張色如春曉的臉,正是他等待多時的人。

見他容光較之前歲更是出色,江明悟咬牙笑了笑,說:“想來那亓徽世子是真寵愛你,将你養得這般,不像為父,一年多來躲藏度日,哪還有顏色可言?”

江明悟年輕時也是容貌出色,極為清隽的,否則也不會以一個不受寵的王卿身份受到了世族嫡女寧宗敏的喜愛,最後還一路披荊破浪,成了東沛的王上。

“父?”江遺雪好似聽到了什麽荒謬之言,露出了一個陰冷的笑容,說:“你如今來,便是想行使一下你為父的權利麽?”

見他毫不客氣的模樣,江明悟的臉色也淡了下來,說:“若無我,哪來的你,你這條賤命是我給你的,如今便到了你還我的時候了。”

江遺雪面色不變,問:“你倒是說說,你想我怎麽還你?”

江明悟道:“既亓徽世子寵愛你,不若你便為我借兵,拿回東沛故土,如若不然,便是你跟我走,我将你獻給令茲王,也是一樣的結果。”

“是嗎?”江遺雪不見驚慌,問:“你是想怎麽讓我跟你走呢?”

“你以為你今日還走得了?自然是……”話說一半,卻見他依舊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江明悟終于後知後覺地察出一絲不對勁出來,立刻揚聲喊道:“來人!來人!”

聲音在山門處回響,卻沒有一絲回應。

又喊了好幾聲,江明悟才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東沛王是在叫我嗎?”

他猛然回頭,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他一直避之不及的亓徽世子殷上。

“你!你!”江明悟反應過來自己被耍,胸膛起伏,顯然是氣極,先是指了指殷上,又回頭指向江遺雪,破口大罵道:“你竟敢如此對我!伶妓之子!低賤!無恥!”

“剛剛還稱為父,如今怎麽一口一口伶妓之子了?”殷上閑庭信步地走上前來,慢悠悠的開口道:“難道阿雪不是你的孩子?難道不是你強要了他母親才生下的他?為了将他送去定周,你又做了什麽?你不是還想挾持他要我發兵嗎?怎麽?不要了?”

江明悟嘴唇蠕動,氣得渾身發抖,卻不去與殷上對峙,反而抽出腰間兵刃,朝江遺雪刺去。

然而還未近他身,他手上的兵刃卻不知被從哪射來的箭矢狠狠打在地上,殷上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說:“傷了阿雪,你這幾兩重的骨頭,如何賠得起呀。”她尾音繞了繞,卻透出一絲令人膽寒的陰冷。

言罷,殷上上前兩步,伸手将一直一言不發的江遺雪摟進懷裏,安慰得摸了摸他的臉,柔聲問:“乖乖,沒吓着吧。”

“吓到了,”江遺雪抱住她的手臂,順着她的話嬌聲道:“殿下,您可要替我好好出氣呀。”

“這是自然,”她笑了笑,揚聲道:“把東沛王的人都還給他吧。”

話音剛落,山門四周就圍上來一圈人,手上拖着一具具屍體,一把扔在了江明悟的面前,赫然是他埋伏在四周的人。

那唯一跟在他身邊的屬下已經面色發白,讷讷得開口道:“王上,這、這……”

見到此狀,江明悟也慌亂起來,色厲內荏地看着殷上,問:“你!你想幹什麽?

殷上道:“我能想幹什麽,我只不過是想替我家乖乖出口氣罷了,他想幹什麽,我都依他。”

聞言,江明悟咽了咽口水,看向目光沉沉的江遺雪,說:“你又想幹什麽?我是你父親!”

“父親?”

江遺雪上前一步,情緒終于上湧,臉上扭曲着恨意,目光也變得極具壓迫感,陰冷又粘稠,十分詭異。

江明悟在如此的視線下,終于感覺到了不可言說的危險,被恐懼麻痹的身體在戰栗,脊背發涼,頭皮發麻,渾身軟得幾乎站不住,只能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父親?你現在記得你是我父親了?”

“我母親冷宮生子的時候,你怎麽不記得你是我父親?我和母親相依為命快要餓死的時候,你怎麽不記得你是我父親?你殺了她,要将我送去定周的時候,怎麽不記得你是我父親?你磨刀霍霍想将我送去令茲的時候,怎麽不記得你是我父親?”

“你将我母親曝屍荒院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你是我父親?”

他越說越慢,眼裏是淩冽的冷,問:“父親?你配嗎?”

說話間,江明悟身邊那屬下已經被一刀斃命,他面色發白的看着朝自己步步緊逼的江遺雪,慌亂地退後了幾步,卻被兩個人架住了左右,死死的锢在原地。

他掙紮不過,瀕死的威脅讓他幾乎失聲,只能勉力的張口求饒:“不、不,阿雪,我給你道歉,我給你母親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但我收你母親,完全是有苦衷的,我是為了犒勞臣子,我是為了東沛啊,我是東沛的王上,總得多為了東沛考慮……”

他絞盡腦汁的為自己找理由,可江遺雪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慢慢走到了江明悟面前,慢聲道:“你放心,你今日是必死無疑了,你也曉得我在亓徽受寵,所以殷上今日帶來的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刑罰之事頗為精通,必然不會讓你死得過于輕松。”

“我為母親收殓之時,就曾在她靈前發誓,要為她報仇,她所受的苦痛,我要讓你千百倍的償還于她——”

……

一場刑罰到頭,連殷上都有些看不下去,可江遺雪還是不錯眼的盯着。

江明悟從一開始的慘叫、辱罵、掙紮,到最後已經是一團看不出人樣的血肉,只能發出不似人聲的氣音,死死地盯着江遺雪。

可被如此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江遺雪卻依舊笑出了聲,知道他撐不住了,便接過兵刃走到他面前,輕聲喚道:“父親。”

這兩個字于他而言極為生澀,但他卻依舊喊出了聲,笑着叮囑:“父親,今日是你自己來找我的,那我便來親自送你最後一程,若是見到母親,你可記得離她遠一些。”

言罷,他便不再猶豫,雙手持劍向下,噗嗤一聲!劍尖深深地陷入這團模糊的血肉裏,徹底了結了江明悟茍延殘喘的氣音。

江遺雪漠然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拔出了滿是鮮血的劍。

——曝屍荒野、風吹日曬,我要你死後都在贖清你對我母親犯下的罪孽。

……

黃昏的餘晖越過山頭,為廣袤的大地鋪上了一層金色的燦光。

真好,夏天來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情緒起伏太大,寫得我自己情緒都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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