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生永不落紅塵(1)
第47章 他生永不落紅塵(1)
◎再往東沛氏白形勢◎
江遺雪願意去往東沛, 殷上也松了口氣,特地重新将厲敏調了出來,又讓晉呈頤抽調了先前駐守在東沛的亓徽衛跟随他一起去, 以保證他的安危。除了跟随的護衛外,亓徽商定好派往東沛的官員也與他一齊出發,助他斡旋朝堂,以彈壓舊部。
此外, 各方勢力殷上一一查探, 東沛的軍隊、田力、地圖等事宜也一一推演, 将可能發生的情況都寫下來,認真仔細地和江遺雪叮囑。
一直忙到了寒露前後, 該安排的事情總算都安排完畢,啓程的日子也定在了九月初十。
……
初一開始, 江遺雪整理了賬本, 重新将少天藏府的事宜交還給了徐定厝, 又耐心地叮囑了如今需要注意的鋪面和賬目,以及幾個堪用的夥計,這邊事畢後,又把自己這幾年來新研究出來的菜式列了厚厚一份單子, 親自交給了廚房, 跟那常給他打下手的夥計一一詳述。
思來想去,也就這兩件大事, 可越臨近要走的日子,他卻又開始看見什麽都想叮囑收拾一下。
案上四季輪換的花枝、殷上喜歡用的熏香、桌案上分門別類的文書、近日更換的墨條和湖筆、夏日要用的冰鑒和冬日不能過熱的爐火……
他每天都忙得團團轉, 卻不知為何越忙越想哭。
他們到底能不能做出殷上喜歡吃的冰酪和酥山, 記不記得往案上的美人觚裏折一支當季的花枝, 能不能用對殷上喜歡的熏香和衣紋, 敢不敢提醒殷上注意休息、不要貪涼……
怎麽辦啊……
即便是自己親口答應的,即便在心裏無數次地告訴自己要顧全大局,但真到了這一天,他還是難以抑制自己紛亂的情緒。
他邊哭邊收拾,把冬日的衣服從衣櫃深處翻了出來,放在當眼處,最後才開始胡亂收拾自己的東西,可才把自己的一件衣服從衣櫃裏拿出來,那種隐約代表着的剝離感就讓他徹底崩潰,眼淚一滴滴地落下去,無聲無息地洇在布料裏。
怎麽辦啊怎麽辦啊怎麽辦啊……
心中的極為深切的焦慮和恐慌幾乎難以抑制,他跌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摸着那件殷上冬日最常穿的大氅,發出極為可憐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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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想離開她,只想每天只圍着她轉,就算只是給她鋪床疊被,料理府務,在她處理公務的時候遞上一杯茶都會覺得好幸福。
太過渴望她,所以不能離開她。
怎麽辦啊……
捏緊手中的衣服,他自虐般的預想着一個人在東沛的場景——幾時要起,幾時能眠,全然陌生的場景,全然陌生的人,一個人的、沒有殷上的房間……
沒有殷上……
不能趴在她的背上笑着親她,不能摟着她的腰鑽進她懷裏,不能陪她一起公務,不能和她一日三餐,不能和她在夜裏相擁而眠或是抵死纏綿,吹滅床邊的那盞燈的時候,掀開帷幔一看,原來只有他一個人。
情緒翻湧上來,他腦袋發暈,幾乎忍不住喉間的嘔意,身子倒伏下去,卻絲毫未曾注意到門邊站着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
時至黃昏,外頭日光西斜,影子也被慢慢拉長,打在泛着金光的石磚之上。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江遺雪一半的側臉,眼角帶着淚,通紅一片,鴉羽似的睫毛被淚水打濕黏在一起,一眨眼眼淚又瞬間流了下來,她不用看就知道那雙绀青色的眼眸裏是怎麽樣的哀傷,一定可憐地好像下一息就要破碎開來。
可殷上只默默地站在那裏,并未試圖發出一言。
……
即便那日已經如此崩潰,江遺雪卻并未在她面前表露分毫,就這麽自己收拾好了情緒。
到了初九那天,他甚至還去與那些同去東沛的官員見面議事,月上中天之時才堪堪返回府中。
回來的時候書房的燈還亮着,江遺雪于院中站了半晌,本想去提醒她,猶豫了一會兒又收回腳步讓別人去,可到最後也沒張口,默默地收回目光,自顧自地回到了卧房。
再多看她一眼,自己一定會不管不顧地搖尾乞憐。
……
殷上回來的時候,屋內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燈,床上的帷幔半開着。
她上前看了一眼,江遺雪正乖乖地躺在被子裏,半枕青絲,已經閉上眼睛睡着了。
她安靜地站在那看了一會兒,拉好帷幔,轉身去洗漱換衣,最後吹熄了燭火,小心地掀開被子躺在了他身邊。
他舒緩又安穩地睡着,即便于黑暗中,殷上也熟悉他每一分容色,伸手輕輕地從他的鬓發摸到下巴,入手的肌膚膩理如玉。
不知過了多久,殷上收回手,傾身過去,在他額頭上輕輕印下了一吻。
然而正當她躺下閉上眼的時候,身邊的人卻瞬間眼睫泛濕,一滴清淚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下來,無聲無息地隐沒進濃密的青絲中。
江遺雪慢慢睜開眼睛,眼神發直地盯着熟悉的床頂,好半晌,才敢微微側頭,貪婪地看着殷上在黑暗中起伏的輪廓。
迅景如梭,舊游似夢,煙水程何限。
思綿綿,一夜向曉無眠。
……
第二日的天氣還不錯,只微微有些涼風。
整支隊伍行備整齊,秩序井然地立在少天藏府門口,殷上送江遺雪到門口,仔細地幫他理了理帷帽,說:“保護好自己。”
江遺雪點了點頭,攥着她的手沒放,沉默半晌,啞聲道:“你要早點讓我回來,好嗎?”他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太脆弱,可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不想離開你太久。”
殷上點了點頭,玩笑似地說了一句:“別這麽離不開我,以你的能力,或能領着東沛另現一番天地。”
“嗯。”
殷上看不清他被擋在帷幔後的神情,只能聽見他悶悶地嗯了一聲,說:“我會盡力的,不會給你拖後腿。”
……想吐,想流眼淚,想跪在她面前,極力否認剛剛那句話,然後說我寧願被你鎖在床上當一個日夜承寵沒有自由的禁脔。
殷上笑了笑,說:“也不用太累,厲敏他們都會幫你的。”
“好,”帷帽動了動,是他點了點頭,說:“我會好好的。”
……不會的,離開你的每一刻每一息,我都很難再好了。
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殷上說:“那走吧。”
她拉着江遺雪的手從馬車走去,他身子僵硬,微微踉跄了一步,才順利地跟上她的步伐。
我不想走……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殷上一點點地放開手,指尖分離,江遺雪蜷了蜷手指,感覺到一絲難以形容的空洞。
……為什麽要這樣,這個世界到底為什麽要這樣……
所有人能不能都去死,什麽算計、什麽權謀、什麽亂世、什麽皇位,他只想留在殷上身邊,到底為什麽這麽難!為什麽這麽難!
簾子被迫不及待地掀開,殷上正站在窗邊仰頭看着他,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看不清神情。
——離別的惶恐越來越強烈,他再也忍不了一刻,驟然摘下帷帽,從窗口探身出去,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他的眼神堪稱卑微,嘴唇嗫喏,聲音輕地幾乎聽不見,在風裏微微顫抖:“殷上,別把我一個人忘在那。”
不知道殷上有沒有回答,只感覺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爾後又伸手輕輕拍了拍車壁,整支隊伍便應聲而動,坐下馬車的車輪也漸漸滾動起來,殷上便開始離他越離越遠。
江遺雪死死地盯着她,直至這條路走到盡頭,轉彎,然後便徹底失去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吞聲別。隴頭流水,替人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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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前後,殷上收到了川岚城的信報,詳細記述了先前崔開潤等人開墾荒田、種植糧食的成果,其産量雖然并不出衆,但對于第一年開墾的荒地來說已然很不錯,大大超出了殷上的預期。
她頗為高興,仔細做了批示,呈報給母親後,與其一起設立了新處司農監,又親自擢選了銜平官員去往川岚授官,以示重視。
此事畢後,川梁也傳來了好消息,道殷廣等人談判已成,川梁王擇亓徽而立,願助亓徽更上一層,稱其來日若其真能問鼎天下,他們也願意俯首稱臣,以保王室。
“……令茲的章令使才辯無雙,溪狄四王卿也是利喙贍辭,多謀善慮,我等配合尚算順利,現已啓程去往相貞面見王室。
一路順利,各方安泰,勿念,切切。
阿姊殷廣。”
細細看完手中的信箋,殷上也松了一口氣,沉吟了片刻,問随侍一旁的晉呈頤:“現下氏白境況如何?周垣還在此地盤桓嗎?”
半月前,吳真已經被汀悉拿下,吳真王郭聘也公開聲援了汀悉,稱願奉其為皇,事畢後,周垣等人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氏白,争取再為本國壯勢。
晉呈頤道:“是,聽聞還在膠着,并未有确切消息傳來。”想了想,他又道:“曾于定周為質的長王姬崔隽雖與溪狄世子周垣較好,但卻并不受氏白王崔軸的寵愛,此人又與王上有故舊之情,想是不會那麽容易投靠汀悉的。”
定周屬國的格局由來已久,從開國至此已幾近四百年,又約莫到了百年前才有十五國共治的局面,其中各屬國的諸王也多有定周王室或是寵臣擔任,例如汀悉王周瞻就是永載帝的胞妹,曾經的序戎王陳闕也是定周先帝的寵臣。
亓徽殷氏開國先宗,也就是殷術的曾祖母殷铧,曾也是定周先聖玄儀帝的臣子,手握兵權,親率一支定周左騎,為定周打下了弗渠江以北的大半江山,一生征戰無數,神勇無雙,是史冊中大肆贊譽的一方名将,爾後又受封為王,來到亓徽。
彼時,氏白先王就是殷铧的故舊同袍,交情頗深,常與亓徽來往,兩國之交共敘多代,直到後來定周各帝愈加昏懦,各國也自恃獨權,國與國之間的關系逐漸微妙,再加之氏白與亓徽之間還隔着一個溪狄,這才漸漸斷了聯系,所以殷上于定周之時與崔隽也并無多少交情。
聞言,殷上道:“話雖如此,但汀悉畢竟勸服了吳真,吳真鐵騎實乃重器,再加之它和定周離得遠,永載帝在位之時也難以管束,致其愈發壯大,無論是哪國對上,都得思慮再三。”
晉呈頤思忖了幾息,說:“殿下,其實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他看向殷上有些不明所以的神情,道:“現下各國各成陣營,吳真也必然是覺得單絲不線,獨木不林,才在二者之中擇一而入,可吳真有勢,必然自傲,不願屈居人下,就算今天它加入了汀悉,也難保他日不是個隐患。”
殷上點點頭,眼神亮了一下,說:“你說得對……吳真此次的談判也頗為惹眼,就算聯盟,也不至于如此大張旗鼓的聲援,還說要奉其為皇,免不了包藏禍心。”
和晉呈頤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她筆下翻飛,腦中漸有計劃成型,說:“必要之時,或能借力打力,讓二者相抗,互耗其力,彼時我等亦可坐收漁利。”
……
事情又多又複雜,殷上忙亂了一天,還親自進了宮一趟,快到醜時之際,才堪堪趕回府中,回到了主屋準備休息。
屋內已經點上了燈,快要入冬,被子也剛換了厚的,整齊地疊在一旁。
江遺雪不在,那些舊年服侍她的侍從也重新進入了主屋,各司其職,為她脫衣解袍,沐浴拭發,各人有條不紊,動作熟稔,沒有發出一絲突兀的聲音。
自江遺雪走後,這種日子已經快一個月了。
待屋內燭火驟暗,殷上安穩地躺在了被子裏,帷幔被輕輕拉上,屋內爐火也不冷不熱,還帶着隐隐的幽香,頗為宜人。
一切都很好。
……
盯着床頂半晌,她收回了又一次下意識朝一旁伸去的手,握成拳頭,默默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殷上:有、、想老婆。
(希望大家給我多多評論!尊滴很喜歡看大家讨論劇情和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