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玩青史低頭袖手(3)
第61章 玩青史低頭袖手(3)
◎派兵赈災局勢反轉◎
吾元江和拓河都位于定周北境, 其中吾元江發源于汀悉的秋約山,縱貫了整個舊吾,最後在吳真彙入北海, 全長近六千裏,其中最窄的地方也有近五十餘丈;拓河則發源于氏白的百居山,流經相貞、川梁,也綿延了近七千裏。
可以說, 兩條河流都是不讓弗渠江的大河, 河網縱橫, 支流衆多,但其中又各有不同。
比如拓河是東西走向的, 整條河都位于北境,北境的河流水量比較小, 汛期也短, 但水流卻比較急, 而吾元江則是南北走向的,秋約山位于南境,地勢高,含沙量也大。
從定周開國之始, 拓河倒是沒發生過什麽大事, 但吾元江的治理都是一個令人頭疼的難題,即便是年年撥款修堤監察維護, 依舊發生過幾次大規模的決堤,其中最近一次就是永載十二年, 河決寒州, 水東流彭淮城, 這次的決堤也導致了此河改道, 形成了北流和東流并存的局面,那次有數十個城池、近十萬的百姓受災,因為流離失所和瘟疫造成的死亡更是數倍于此。
當初湛盧真想利用吾元江進攻舊吾之時,也是日夜觀測了水流的情況,檢查沿岸堤壩,又嚴格計算了關閉攔河閘的時間,做了種種充足的準備,這才敢放手一搏,如今周垣竟——
難以抑制的怒火湧上來,殷上渾身顫抖,一時間幾乎無法問出完整的話,直到湛盧真等人沖進來,對那兵卒問道:“現在情況怎麽樣?!”
兵卒道:“崔世子和李遷将軍本來已經領兵歸朝,半路上得知拓河的消息後便緊急前去回援,現下還不知情況如何,吾元江……吾元江沿岸只有各城守軍,且舊吾戰敗後很多守軍都退入了西充,根本沒有多少人布防……”
“派兵,現下就派兵!”殷上臉色蒼白,勉強定住心神,道:“不能再拖了,吾元江沿城有多少兵卒我最清楚,若是全線決堤可不止死十萬人,姜昌黎、趙複,你們現在就出發!”
“你先別沖動!”郭長垚出聲打斷,道:“這顯而易見就是周垣的計策,現下我們手中的兵力分散,不過十數萬人,若是都派去了舊吾,周垣必得進攻!屆時我們如何抵擋?!”
他顯然并不贊同殷上的決定,直直地看着她道:“奪權之路本就是骨枯黃土!現下我們離那個位置只剩一步之遙,你這一退可就前功盡棄了!”
聞言,殷上眼裏湧出一絲荒謬,道:“骨枯黃土?你口裏的骨枯黃土都是一條條活生生性命!”她第一次這麽聲嘶力竭地和別人吵,伸出手指着西北的位置,反問道:“你覺得這是一步之遙?世子殿下!你是不是忘了吾元江下游在哪,你連你自己的子民都不顧了嗎?”
郭長垚眼神立刻掙紮起來,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而是咬牙強調道:“只剩最後幾個城池了,只要再往前一步,天權唾手可得,屆時……”
“我要得從來都不是什麽狗屁天權!而是天下人的安泰!我做了這麽多,也不是為了坐上那個位置當下一個永載帝!”殷上攥住對方的衣領,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冷聲道:“你若是想戰,你就自己帶着吳真的兵馬去,屆時若世子殿下得了天下之勢,我也絕不會與你争奪。”
言罷,她也不欲再與他多言,繼續命令道:“姜昌黎、趙複!你們二人各領四萬兵馬分別前往最嚴重的兩城回援,林泊玉、晉呈頤,你們各領兩萬兵馬沿途救災,其餘人等各領小隊以作後備,造船救民,開倉放糧,總之切記先以人命為重!不論是百姓還是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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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緊急,姜、趙二人立刻躬身領命,匆匆掀簾走了出去,然而晉呈頤和林泊玉卻猶豫了一瞬,道:“殿下,我們還是得有一個人留在你身邊罷?”
殷上搖了搖頭,語氣不容反駁道:“去!”
二人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退了出去。
一個個人不斷地領命而去,帳子裏的人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後,屋內只剩下了最後三個人,殷上對湛盧真道:“你我便領剩餘兵馬,死守舊吾防線,為其護陣,以應汀悉之戰。”
湛盧真點了點頭,眉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至于你,”她最後看向還站在原地的郭長垚,道:“是戰是退,我不強求。”
聞言,郭長垚有些氣急敗壞,張口罵道:“都這樣了,我還打個屁!派來派去,你們倆就剩兩萬人了,和汀悉對上就是送死,充什麽臉子!”
他掀開簾子,側臉被天光照亮,神色依舊很不耐煩,可語氣卻舒緩了下來,道:“趕緊走罷,左右今日我也當一回普渡衆生的神仙,随你們去殺一殺那些惡鬼。”
……
連帶吳真的兵馬一起,駐地只剩下了近七萬人,整個九疑城的營地幾乎空置。
現下,周垣若是想要從定木城最快趕到舊吾,只有從重泉城再到敕宿城,這樣才不會經過亓徽掌控的城池,減少發生沖突的時間。
想定後,殷上等人也即刻出發,一路向舊吾而去。
連夜行軍,還要橫穿過一個西充,即便再快他們也行進了近四天,于第五日黃昏到達了于舊吾境內。
不知是否應和着這天氣,黃昏之時,天色一片昏暗,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整個隊伍人困馬乏,又在淋雨,此刻若是遇到埋伏幾乎不堪一擊。
眼見就要到邊城腳下,殷上卻揮旗叫停了整個隊伍:“尋地休息!一刻鐘後再出發!”
她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牛皮繪制的簡易地圖,與湛盧真、郭長垚二人圍合議事。
他們即将進入的城池叫做曲同城,此城是舊吾的邊城,與敕宿城接壤,若是周垣領兵從此地出來,他們勢必能第一時間發現。
可同樣的,他們想要堵塞汀悉大軍的前路,也必然要來到此地,汀悉若是想要埋伏,也是輕而易舉。
細絲一般的雨水打在手中的地圖上,殷上随意抹了抹,指着曲同城西南方的一處标記,道:“你們看這座山。”
舊吾的詳細地圖他們還沒有拿到,最多只能知道那座山叫做大曲山,位于曲同城外,山腳還環着一條河流,可看來看去,也不過只有這個地方能藏人。
湛盧真道:“若是周垣早有此想,現下應該就在什麽地方埋伏我們了,我們連日行軍,人困馬乏,若是對上實在難以抵擋。”
殷上點點頭,道:“你說周垣掘河堤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郭長垚道:“這還能是為什麽,不就是想把我們的後援調走,然後一舉殲滅。”
“對,”殷上眼神凝在地圖上,道:“一舉殲滅,不是殲舊吾那些赈災的兵卒,而是我們,所以若是等不到我們,她是絕不會走的。”
湛盧真道:“你的意思是,她是沖我們來的?”
殷上的視線越過地圖看向遠處的城樓,輕聲道:“準确的說,她是沖我來的。”
他們必須往前,卻不能就這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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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邊最後一絲天光隐沒,天上的雨逐漸下大了起來,劈裏啪啦地打在泥地上,炸出一朵朵大大小小的水花。
殷上一人一騎,穿過了整個城池,策馬到了大曲山腳下。
她随處找了一個位置翻身下馬,面對着眼前草木深深的山林,揚聲道:“周垣!出來吧,你不就是想殺我嗎?”
她只喊完了這一聲便沒有再動,而是于雨中靜靜等待,果然,過了好一會兒,那一片黑暗中便陸續走出持械的兵卒,緩慢地把她圍在了中間。
山腳下的草木發出窸窣的響動,見她已然受制,周垣才帶着幾個人緩步走了出來。
“你倒是膽大。”
明知有埋伏,卻還孤身一人闖入。
殷上笑了笑,說:“可幾日不見,你卻膽子小了不少。”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包圍的兵卒,眼裏帶了一絲嘲弄。
聞言,周垣卻并不惱怒,只輕笑道:“還不是因為世子殿下用兵如神,把我逼的毫無退路,即便只有你一個人,我也需得小心些。”
殷上道:“即便如此,你也不應該拿天下人做筏。”
“可是這招很有用不是嗎?”周垣挑了挑眉,抽出身側的冷劍指向她,雨水打在劍身上,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音,“你看,即便知道是我的計謀,你還是派兵去了,即便知道這裏有埋伏,你還不是來了?”
殷上問:“你想怎麽樣?”
周垣道:“我想怎麽樣,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殷上搖了搖頭,用一種很失望的表情看着她,說:“我不知道,幼年于璞蘭臺之時,我真的沒想過你會變成這樣。”
周垣愣了愣,輕而易舉地被激怒了,喝道:“你知道什麽?!”她持劍上前狠狠地在她手臂上劃了一刀,道:“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我?!”
殷上發出了一聲隐忍的痛哼,伸手捂住自己淋漓的傷口,和她隔着雨簾對望,并不出言。
可周垣雙目赤紅,惡狠狠地說:“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你沒經歷過我經歷的事情,就沒有資格站在高處置喙我。”
“我沒資格,”手臂的疼痛讓殷上無比的清醒,咬牙道:“那你現在這副樣子又是為什麽呢?”她盯着周垣的眼睛好似能洞悉人心,一字一句地問:“你在恨我什麽?”
“是覺得我背靠亓徽,才能走到如今地步,還是覺得你母親偏心,将你送到定周為質?抑或者你只是單純地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輸給我?”
“你閉嘴!你閉嘴!我沒輸!”她猶如困獸,聲嘶力竭地反駁,聲音在越來越大的雨中顯得格外憤恨,持刀瘋狂地沖上來,一劍砍在了她的肩膀上。
殷上立時矮身下去,狼狽地摔在地上。
周垣收回劍,大笑了幾聲,道:“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會就這麽讓你死的,殷上,你都不知道你多有用,有了你,東沛、亓徽、月支、序戎,乃至令茲,誰又敢不聽我的?”
她蹲下身抓起殷上的頭發,看着她被雨水打濕的臉,心裏湧起報複的快感,輕聲道:“我真的欣賞過你的,殷上,可惜你就是太好了,好到我有點嫉妒了……況且你總是那麽讨厭,以為自己能救得了所有人,既然你願意以一人換天下,我就成全你。”
言罷,她站起身來,高高在上地看着趴在泥地裏的殷上,冷聲道:“綁起來,帶走!”
“是!”
兩個兵卒得令,立刻拿着繩子走上前來,然而正當他們準備反扭住殷上雙手的時候,一直都未反抗的殷上卻突然翻起身來,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匕首,兩息之內就了結了二人的性命。
氣氛凝滞了一瞬,周圍的兵卒立刻舉盾抽劍,周垣也瞪大了眼睛,道:“你……”
然而她只說了一個字,身後的溫新便突然大喝一聲:“殿下小心!”
周垣驟然轉身,便看見一只箭矢從身後的山嶺內穿了出來,速度之快幾乎來不及反應,她瞳孔皺縮,一股瀕死的感覺湧了上來,下意識地便要擡劍格擋——
身前驟然擋上一個身影,箭矢插入皮肉的聲音迅速被泯滅在雨聲中。
周垣眼神幾不可察地顫了顫,親眼看着那箭尖貫穿了溫新的身體,帶着淋漓的鮮血出現在她面前。
“殿下……”溫新嘴唇嗫喏了幾下,眼神很不甘心,似乎想說些什麽,可下一息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一變故幾乎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周垣腦子發麻,死裏逃生的感覺讓她渾身酸軟。
下一瞬,又一支箭矢朝她沖了過來,她這回已然有了準備,立刻出刀砍落,眼神凝在那一片林立的草木之中,山嶺之上明明都是自己人,為什麽——
殷上!是殷上一直在拖延時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聚在她這裏,好讓她的兵馬從後面潛入!
周垣反應過來,幾乎目眦盡裂,立刻持刀轉身向她殺去,身後山嶺的兵卒也被逼逃了出來,圍合到了周垣的邊上,而另一邊,湛盧真等人也領兵沖出了山林,兩方大軍複又分庭對峙。
周垣的隊伍只剩下了千餘人,可她立于隊首,神色卻又恢複了鎮定。
然而正當湛盧真以為她不過是強撐,此番便可将其殘兵殲滅之時,他們的後方突然又傳來了馬蹄奔騰的聲音。
誰的人……
結合着周垣的反應,殷上頃刻間反應過來,道:“不好!他們還有援軍!”
話語剛落,周垣就帶人沖了上來,兩方大軍戰在了一起,殷上左肩、手臂俱傷,勉力招架了周垣的攻勢,嘶聲大喝道:“退!往山上退!”
一時間,整個局勢又遇反轉,山上還未沖下來的餘兵也立刻聽命回頭,殷上等人且戰且退,一頭紮入了暴雨如注的山間。
作者有話說:
姐是真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