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問紅塵緘口回頭(2)

第63章 問紅塵緘口回頭(2)

◎逃出生天下落不明◎

周瞻已經發現了。

意識到這一點, 江遺雪也顧不得什麽消隐聲息,幾乎是立刻就邁開了腿朝山嶺之上跑去,随着身後營帳的嘈雜人聲和馬蹄聲越來越響, 他的動作也開始急迫起來,手腳并用的爬上一個陡坡,立時紮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山嶺間幾乎沒有光亮,四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樹木和草叢, 慘淡的月光灑下來, 在地面上映出斑駁的樹影, 他只能一邊跑一邊擡頭努力看着月亮辨認方向,一路朝西南跑去。

定木城周圍都是沙漠, 他跑出去就是送死,只能先向西南的紅棘城而去, 經由紅棘城到達九疑城, 殷上雖然把所有兵都派了出去, 但已經打下來的城池不會一個人都不留,起碼也會有慣例的五千守軍。

想起殷上,江遺雪感到心口一陣緊縮般的疼痛,用力喘了兩口氣, 繼續咬牙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 身後的隐約的光亮和馬蹄聲卻依舊越來越近,期間還夾雜着幾句高聲的交談, 似乎在确認他的位置。

不行……

他們騎馬搜山,他若還是這樣跑遲早會被發現的。

正努力思索着對策, 便眼見有一個人舉着火把向自己這個方向靠來, 江遺雪頓時停下了腳步, 掃了一眼四周, 迅速往一旁的草叢內滾了進去,又立刻将自己蜷縮在黑暗中,用力捂住了口鼻。

幾乎是同一瞬間,一片火光就照亮了這片天地,草叢外的馬蹄聲極其淩亂的涉來涉去,每一下都好似踩在他的心上,他只能強迫自己冷靜,指甲幾乎要把掌心摳爛。

不知一動不動地躲了多久,江遺雪渾身發麻,好似都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只能聽到自己一聲聲極為沉重的呼吸聲響徹在耳畔。

漸漸的,馬蹄聲和人聲終于向另一個方向遠去,周圍又恢複死一般的阒寂。

他勉強松了一口氣,慢慢地松開口鼻,才感覺到滿手都是自己的汗水。

又等了好一會兒,确定周圍已經沒有人搜尋了,他才手腳并用的爬出草叢,拽着自己不聽使喚的四肢繼續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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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等他跑幾步,身側竟又傳來了幾聲極為清晰的馬蹄聲,他一下子心跳如雷,剛想往一棵樹後躲去,不遠處就亮起一個火把,緊接着一個陌生的聲音就突然響起,道:“誰在那?!”

該死,就差一點點……

江遺雪渾身脫力,手腳感到一陣酸軟,靠着樹坐在了地上。

寒刀出鞘的聲音在暗夜裏顯得格外毛骨悚然,那團光亮也繞過樹木,很快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一個舉刀的汀悉兵卒。

那人顯然也認出了江遺雪,瞪大眼睛,立刻從腰間掏出一支煙火,正準備發出信號,江遺雪卻突然開口道:“你真的要把我抓回去嗎?”

他聲音軟的可憐,那兵卒肉眼可見地愣了愣,拿着煙火的手也僵硬了一瞬。

江遺雪繼續說:“我真的不想待在那裏了,我想回家……”

他聲音裏隐約帶了一絲哭腔,惹得那兵卒下意識的瞥了他一眼,對方柔膩的臉上染着點點髒污,眼尾微紅,隐約透着水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可憐,同時也漂亮的令人心折,像是奪人心魄的山間精怪。

周垣從來不允許他們和這個人說話,可即便如此,那兵卒難以克制,遲疑地說了一句:“等殿下贏了,你就能回家了。”

他低頭垂淚,好像是自知自己逃不過了,只能低低地嗯了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他走去,道:“好罷……那你帶我回去。”

他擡眸盯着對方的眼睛,一步步地朝他靠近,直到二人只有一步之遙,那兵卒才下意識地動了動手中的刀,似乎想把它插回刀鞘,然後再來挾制江遺雪,可正當他的刀入鞘一半之時,眼前的人卻突然擡手朝他襲來,那染血的匕首異常鋒銳,從對方的袖中現出一半刀身,他瞳孔皺縮,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可那刀尖卻頃刻間就在他頸間劃出一道血線。

見一擊未死,江遺雪趕忙又反手補了一刀,對方掙紮着想抽出自己的長刀,又被江遺雪狠狠劃了一刀手臂。

可不知是他手勁太輕還是不得要害,一連幾下這人卻仍有反抗之力,江遺雪頭皮發麻,心跳如雷,生怕被對方反殺,心裏的殺意也更上一層樓,再次擡手之時不再用側鋒去劃,而是用力地将刀尖捅入了對方喉間。

瞬間,一股熱血噴湧而出,幾乎濺了江遺雪滿身,手下的人抽搐了兩下,終于漸漸失去了生息,攥在他腕間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

江遺雪再次用力地抽出匕首,纖長的睫羽輕輕地顫了顫,鮮血纏繞在瓷白如釉的頸上,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一種蠱惑人心的妖氣,像是常年擺在绫羅織錦盒裏的一把極為漂亮的封喉刀。

……

僅怔愣了一瞬,江遺雪就踉跄着站起了身,粘稠的鮮血險些讓他握不住刀柄,只能用衣角胡亂的擦幹。

那火把掉在地上,已經點燃了一小片草叢,遠處有人被這片火光吸引,策馬朝這邊趕來。

江遺雪立刻朝一邊被勾在樹枝上的馬匹沖去,抖着手把那牽馬的繩子拽出來,踉跄了幾步才成功翻身上馬,用力地拍了拍馬背,把所有嘈雜的聲音甩在身後,縱身朝前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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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馬匹,江遺雪終于成功翻過了那片山林,他也不敢停留,連夜順着荒郊野外一路向西南而去,貼着紅棘城的鄉道繞過了大漠,終于在第二天黃昏之時到達了九疑城腳下。

九疑城門緊閉,出入森嚴,城樓上的兵卒遠遠看見有人策馬而來,立刻持弩對準了對方,喝道:“何人入城!”

江遺雪翻身下馬,一把扯掉了自己蓋在臉上以避風沙的布巾,嘶啞着聲音道:“連我也不認識了嗎?”

城樓上的人看清了他的臉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立刻放下弓弩,失聲道:“郎君?”

言罷,她立刻翻身躍下臺階,揚聲道:“開城門!”

……

直到城門關上的那一刻,江遺雪的心才安定了一點,并沒有多加解釋自己如何逃出來的,只匆匆問道:“舊吾的戰況怎麽樣了?”

那人眉目間蘊着一絲愁色,道:“您知道?”

江遺雪道:“知道得不多,現下有消息傳來嗎?”

她搖搖頭,遲疑着說:“未有确切的消息,但……但應該不太好。”

現下距離殷上去往舊吾已經十多天了,若是戰勝,自然會有好消息回來,若是一直杳無音訊,那自然便好不到哪裏去。

聞言,江遺雪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并未驚慌失措,而是繼續問道:“吾元江現在如何?”

那人道:“水患倒是暫時遏制住了,但堤壩幾乎全線潰塌,沿江的百姓只能全部遷徙,暫時往汀悉去了,那邊地勢高,受災的城池不多。”

江遺雪點了點頭,說:“九疑城還剩多少人?”

那人道:“只餘三千了。”

三千,已然跌破了殷上一向排兵布陣的慣例,可見當時吾元江的戰況之緊急。

他捏緊指尖,思忖了幾息,道:“把附近幾個城池的亓徽衛都調出來,随我一起去往舊吾,信與鎮守汀悉鑲雲城的鄭麟、寧問二人,讓他們帶兵北上……姜昌黎何在?”

聞言,那人愣了愣,先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道:“也在吾元江救災。”

想了想,江遺雪道:“那就派兵攜我王令,去往東沛調兵。”

沉默了半息,那人才道:“王上,可調遣亓徽衛必須有世子本人的口谕,信與鑲雲城也得殿下手書,會……”

她話未畢,就被江遺雪冰冷的眼神打斷,對方看了她一眼,道:“若我沒記錯,你也是亓衛的一員吧?”

她點點頭,道:“屬下亓衛玄字隊曹注。”

江遺雪道:“那你也應該清楚我的身份?”

沉默的威壓迅速鋪陳開來,曹注眼裏閃過一絲掙紮,想了想世子殿下與眼前這位東沛王上的關系,最終還是點頭應道:“屬下明白!”

……

按照殷上的習慣,除兵卒外,一城之內的亓徽衛一般會安插十人左右,江遺雪要求調配明日初曉之前能達九疑城的人,總共約有近七十人。

他并未多話,于一夜內做好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待天光破曉之際,便領着人馬一路向舊吾而去。

舊吾戰況不明,就算有亓徽衛的情報,他也僅僅得知舊吾的同曲城及周邊幾城已被周垣攻下,亓徽殘兵退守至東北的衢山城,此後便陷入了僵持。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周垣不再向前,但至少她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去進攻吾元江沿岸的城池,這對江遺雪來說也算是個好消息。

馬不停蹄的行進了五日,一行人終于在入夜之前趕到了衢山城下,城樓上的守軍見是亓徽衛的人,立刻開了城門将他們放了進來,一進城門,江遺雪幾乎是摔着下了馬,一刻不停地朝主帳跑去。

見主帳還亮着昏暗的燈火,他心口勉強安定下來,可當他沖至門前一把掀開簾子的時候,卻一下子涼了半身的血。

沒有殷上。

他一個個看過去,湛盧真、郭長垚,幾個臉熟或陌生的面龐。

“江遺雪?”郭長垚并未在軍中見過他,二人上次見面還是在定周的璞蘭臺。

江遺雪一步步地走進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湛盧真,抖着唇問:“殷上呢?”

湛盧真都重傷了,那殷上呢?

不要吧,別吧……

老天爺你別和我開玩笑了……

聞言,郭長垚低下頭,嘆了口氣,才道:“殷上……現在還不知道。”

“什麽叫不知道!”他雙目赤紅,幾乎承受不住這個消息,死死地盯着對方。

郭長垚道:“當時、當時我們被圍困在了大曲山,身後都是周垣的援軍,我們只能一路便戰邊跑,但周垣一心想抓殷上,就帶着隊去堵截她,殷上發現了之後就故意把敵軍引開了,讓我們快走……然後,然後……”

“然後你們就真的走了?!”

聽到這聲嘶力竭的質問,郭長垚也難堪地低下了頭,小聲道:“湛盧真被偷襲,受了重傷,殷上讓我帶他走……對不起,我沒辦法。”

江遺雪被這個消息打的頭暈眼花,渾身脫力地倒在地上,膝蓋砸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然而比疼痛先席卷而來的是透骨的寒冷,連日不安的心口終于落到了實處,卻是砸在地上裂出了一個大洞。

他感覺到耳邊一片轟鳴,實在無法接受此時的殷上正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只能用力咬破了舌尖來保持自己意識的清醒,感覺到口中濃重的冷鏽味一點點傳遍了四肢百骸,心口尖銳的疼痛翻攪着血肉愈演愈烈,好似要扼住他的呼吸,抽幹他的血肉。

怎麽會這樣……

殷上……

殷上。

然而就當郭長垚幾乎以為他下一息就要暈過去的時候,江遺雪卻晃了晃身體,自己扶着床邊慢慢地站了起來。

對方臉上的血色與生氣似乎一息之間就被抽幹,面孔慘白地像是個紙紮出來的偶人。

他無言安慰,只能任由氣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

良久,郭長垚聽見江遺雪聲音嘶啞地問:“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麽辦?”

他依舊沉默,好幾息才道:“不知道。”

很顯然,沒了殷上,湛盧真又在昏迷,他一時間也沒了主心骨。

江遺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绀青色的眼眸裏一片空洞,緩聲問:“幾天了?”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什麽?”

江遺雪道:“殷上不見,幾天了。”

郭長垚道:“七日左右。”

江遺雪轉過身盯着湛盧真慘淡的病容,又問:“湛盧真怎麽樣?”

郭長垚說:“暫時穩住了,何時醒還不知道。”

江遺雪繼續問:“曲同還剩多少人?”

郭長垚道:“兩萬不到。”

近七萬人折損至近兩萬人……

江遺雪問:“周垣現在身在何處。”

郭長垚道:“她在曲同城安營了。”

“好……”江遺雪得到了所有想知道的,腳步挪了挪,慢慢地向門外走去。

然而剛走到門口,他卻踉跄了一步,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郭長垚吓了一跳,正要準備上前扶他一把,他卻自己撐着地面站了起來,背影瘦地好似一碰就要碎掉。

江遺雪咬緊牙關保持自己的清醒,掀開簾子,亓徽衛此隊的令使盛言川正侯在外面。

他緩聲道:“派人去往舊吾,把晉呈頤叫回來,相貞既已拿下,便有兵馬可用,拓河的情況已然扼住,把餘下事宜交予各城守軍,讓李遷、崔集領兵回援,信與池梧、索千鏡,讓她們領渭州城半數兵馬前來支援,周相尋繼續駐守……”他緩了一口氣,最後道:“傳信回亓徽,亓徽王會安排好剩下的事宜。”

“是。”

作者有話說:

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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