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見

第4章 再見

三日後,天色還未亮透,陸府上下便都忙碌起來。

菱歌正要送淮序去家塾中,早有蘇纨身邊的丫鬟來報,說今日家塾要暫停一日。

“阿姐,那我去尋予和表兄玩了。”

淮序喜上眉梢,小孩子不用讀書,自然是開心的。

菱歌本蹙着眉,聽他如此說,也就舒展了眉頭,道:“去吧。”

覃秋走過來,為菱歌添了件外衫,道:“姑娘進去吧,外面好大的風,仔細着了涼。”

菱歌沒說話,只望着不遠處的綠梅出神。

她記得,那個人說過,他是極喜歡綠梅的,因為綠梅自有風骨。

真是可笑,所謂風骨,也不過是人的意思。人說花有風骨花便有,說花媚俗低賤,花便當真媚俗低賤了嗎?

她怎麽會想到他的?

菱歌有些心驚,一定是這幾日她憂思太過的緣故。

“姑娘怎麽了?”覃秋問道。

菱歌穩了穩心神,道:“這樣大的陣仗,大約是大表兄要回來了吧?”

覃秋松了一口氣,笑着道:“姑娘不必擔心,大公子在外面雖有個活閻王的名號,待家中上下卻是很好的。”

菱歌正要再問,便聽得外面吵嚷起來,她的心不覺緊了緊。她在外面做下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也許瞞得過旁人,她卻沒有信心能瞞過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陸庭之。只盼着他全然不在乎她這個表妹,更不會去細究她的來歷。

*

不多時候,便有人來請菱歌去前廳,說是大公子已到了。

菱歌看向思夏,道:“去五公子那裏尋了淮序,讓他去前廳。”

思夏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趕忙應下去了。

覃秋則随菱歌一道,朝着前廳走去。

*

還未到前廳,便見前廳前已站了不少人,各房的人已到齊了,整整齊齊的站在門外,丫鬟、小厮們則遠遠的站在一邊,只等着主子喚自己才敢上前侍奉。

淮序已到了,乖乖巧巧的立在陸予和身側,陸予和也是一樣,縮着脖子站在陸盈盈身邊,全然沒了平日裏的頑皮之态,連大氣也不敢出。

果然,在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指揮使面前,小小的人也懂了察言觀色。

陸承仲和陸齊叔攜着家眷站在一處,亦是一言不發。

陸辰安見菱歌來了,便故意別過了臉去,倒是陸予禮和陸盈盈朝着菱歌淺淺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菱歌福身給各位長輩行過禮,便由着蘇纨拉着,站在了蘇纨身側。

蘇纨拉着菱歌囑咐道:“你大表兄雖不茍言笑,可心裏卻是最疼你的,不必害怕。”

“是。”菱歌應道。

蘇纨正要再說,便聽見陸承仲嘆氣的聲音。

她趕忙向陸承仲使了個眼色,陸承仲見狀,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笑着道:“我昨日書讀的晚了。”

整個陸家誰不知道,陸承仲是個不肯讀書的,四十歲才中了進士,雖是戶部任職,卻對算術、銀錢、民生一竅不通,若不是因着陸庭之,簡直是朝中混不下去。

蘇纨沒好氣道:“是了,這些日子你舅父很是用功。”

這話說出來,連平素裏不茍言笑的宋文清都勾了勾唇。

陸承仲更是羞紅了臉。

菱歌淺淺一笑,道:“是。”

她笑得明媚,不知為何,陸辰安竟覺得心頭微窒。

他不覺多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開了目光,仿佛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可到底,那笑容還是砸在了他心上,像是刺。

陸予禮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和陸盈盈相視一笑。

*

約麽半炷香的時辰,前廳大門洞開,曹嬷嬷走了出來,道:“老太太已和大公子敘完話了,請老爺、夫人、公子、姑娘們進去呢。”

衆人聽着,心裏便都捧起一份小心來。

兩位老爺各自不動聲色的理了理衣冠,蘇纨和宋文清則相互幫着看了看頭上的珠釵發髻,又叮囑了幾位公子幾句,直到規整的挑不出錯來,才安下心來,魚貫走了進去。

因着陸家上下都仰仗着陸庭之過活,這份親情之外,便多了幾分敬畏。

菱歌雖不算身在其中,卻也是明白的。

蘇纨整理完畢,又看了看菱歌,見她收拾得齊整妥帖,才開口道:“走罷。”

菱歌點點頭,便随着衆人一道走了進去。

*

雖是晌午時候,前廳裏卻并不算亮堂。

菱歌對陸庭之并無敬畏之心,反而擔心他看穿自己,便只由着蘇纨帶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低了頭垂眸靜候。

衆人卻已熱絡起來,雖是早已準備好的客套話,可當着陸庭之,到底還是洩了幾分氣,無端的,這話說出來就矮了半截。

“多日不見,庭之瞧着倒略瘦了些。這次回京城來,可要安安穩穩的多住些日子,把身子好好養一養才是。”陸承仲道。

“就是,雖是為陛下辦事,可也得顧惜着自己的身子。”陸齊叔附和道。

“此次回府裏來,我打算長住。”陸庭之淡淡道。

長住?

在場的人聽了,都有些面面相觑。

從前,陸庭之就算在京城裏,也大多是住在錦衣衛衙門裏的,這怎麽轉了性子?這日日供個閻王在家裏,可怎麽得了?

廳內明顯寂靜了一息,還是蘇纨先回過神來,笑着道:“如此倒好了,也免得老太太日日擔憂。”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也趕忙附和起來。

陸庭之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波瀾,只道:“勞二舅母費心。”

蘇纨賠笑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費心不費心的呢。”

長輩們說完了話,陸辰安并着幾個小輩便開始向陸庭之彙報他們近日裏讀了什麽書,衙門裏辦了什麽樣的差事。

陸庭之靜靜聽着,視線卻冰涼如潭水,凝在一個人身上。

在菱歌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便忘記了呼吸,甚至不敢擡起頭來去确認一下。

哪裏還用得着确認呢?他們朝夕相伴了那麽些日子,別說是他的聲音,就是他的腳步聲她都能聽得分明。

淮序坐在菱歌身邊,已經瑟縮起來,整個人鬥得如同篩子,連話也不會說了。

“這位是……”陸庭之突然開口,打斷了陸辰安。

陸辰安一愣,趕忙住了口,側身站到一邊。

菱歌低着頭,未曾想到陸庭之問的是自己,倒是陸予禮介紹道:“這位是沈家表妹,名喚菱歌,大哥大約沒見過……”

“沈家……表妹?“陸庭之玩味着道。

“是啊,沈家表妹是上個月從應天來的……”

陸予禮還要再說,卻見陸庭之眼底冷得像是淬了冰,帶着明顯的警告意味,陸予禮這才意識到,陸庭之是嫌他話多了。

他趕忙住了口,側身退到一邊。

如此,菱歌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陸庭之的視線之中。

迎着陸庭之審視的目光,菱歌不得不站起身來,行了禮,道:“菱歌,見過大表兄。”

“菱歌……”陸庭之嗤然一笑。

那時,她卧在榻前,怯生生的望着他,道:“大人,妾的名字賤,只怕污了大人的耳朵。還請大人不要再問了。”

衆人都不知他在笑什麽,只有菱歌的心涼了半截。

他……認出她了。

*

“啪!”

茶盞掉在地上,茶水在地毯上潑出了一小片污漬,又很快沒入了地毯的縫隙之中。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淮序正蹲下身去,将碎掉的茶盞撿起來,他察覺到衆人看着自己,才戰戰兢兢的擡起頭來,道:“阿姐,我……”

菱歌俯下身來,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的沖他搖了搖頭。

淮序剛要開口,眼睛倏的睜大,幾乎要哭出聲來,連嘴唇都是抖的,“大,大人……”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菱歌猛然回頭,才發現陸庭之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身後。

他逆光而站,冠發利落,腰背筆挺,籠下一片陰影,正如他整個人,都是陰鸷的。

菱歌下意識的屏氣凝神,卻見他伸出手來,五指纖長分明。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她卻想象得到他的神情,他唇角定是帶着幾分戲谑,眼神又冰涼到能夠看穿一切。

“菱歌,請吧。”他有些不耐煩了。

菱歌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間,她心底竟酥麻的像是過了電流。

她連他指尖的溫度都是熟悉的!可這份熟悉,只讓她無地自容。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他猛地攥緊了她的手,表面卻不動聲色,道:“茶盞鋒利,當心。”

衆人有些詫異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還是蘇纨笑着走過來,道:“我就說,你表兄是最疼你的。”

菱歌趁機抽出了手,嗫嚅道:“是……”

陸庭之也收回了手,依舊背在身後,越發顯得他身姿挺拔。

“我們從前可曾見過?”他突然開口,聲音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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