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舊(二)
第8章 故舊(二)
“什麽?”陸庭之皺了皺眉。
他好像很喜歡皺眉,起碼在菱歌面前是這樣。
菱歌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我若是名節盡毀,表兄也脫不了幹系,到時候,表兄便不得不娶我了。”
“娶你又如何?不娶你又如何?”他反問。
菱歌唇角微微勾起,一雙眼眸亮如星子,道:“我聽聞表兄是有未婚妻子的,為了我而放棄心愛的女子,表哥舍得嗎?”
“你是在威脅我?”陸庭之怒極反笑,眼底像是淬了冰。
菱歌強壓着如擂鼓般的心跳,道:“菱歌不敢,我只是幫表兄分析利弊。”
“堂堂沈家姑娘用自己的親事威脅旁人,你以為能有多大的威懾力?”他冷笑。
“難道表兄願意娶我?”菱歌莞爾一笑,眼底卻全是冷意,篤定而又徹骨的冷意。
見他靜靜的望着自己,閉口不答,她便接着道:“我這樣的女人,該是表兄最不恥的吧?你會願意為了我,放棄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子?既然不願,還不如兩兩相忘,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還是說……”
“還是說什麽?”他問道。
“還是說,表兄舍不得我這副身子?”
“放肆!”陸庭之喝道,手上的力道不覺輕了幾分。
菱歌趁機脫開了他的桎梏,側身立在一旁,淡淡道:“我是□□,表兄是君子,從今以後還是各走各的路罷。從前那些事,表兄只當是前世姻緣,盡數忘了便是。”
言罷,她轉身便要走。
“那楊惇呢?”他突然開口。
“什麽?”她腳下一頓。
“他既是君子,你又為何要招惹他?”
菱歌聽出了他聲音中的冷意,可她已全然不在乎了,道:“表兄似乎沒有什麽立場問我這件事。”
“長兄如父,如何沒有立場?”
菱歌嗤笑一聲,伸手理了理他飛魚服上的紋飾,湊在他耳邊道:“哪家的兄長會留戀妹妹的身子呢?”
他眼底一黯,還未開口,她便已翩然而去了。
陸庭之望着她離去的方向,死死的攥緊了手指。
楊惇……他竟如此不同麽?
*
菱歌回到宴席之中的時候,宴席已過半了。
賓客們也漸漸忘記了初到時的拘束,開始三三兩兩的聊起天來,連男女之間也活絡了許多,不似方才時嚴守着大防。
見菱歌回來,陸盈盈趕忙招攬她過來,道:“你去哪裏了?”
菱歌見楊惇并不在場,也就安下心來,道:“我去梅林裏走了走,可是回來得晚了?”
陸盈盈笑着道:“不晚,剛好一起玩。我們正玩雙陸棋呢。”
菱歌朝着她身邊看去,果然看見陸予禮正在和宋雅芙對弈。
陸辰安站在陸予禮身側低頭瞧着,見菱歌來了,忙避過頭去,又似是覺得不好,終是擡起頭來朝着她微微颔了颔首。
“誰贏了?”菱歌低聲問道。
陸盈盈拉着菱歌坐下來瞧着,笑着道:“三哥不說旁的,這雙陸象棋、抹牌道字,倒是無不通曉的,雅芙表姐如何贏得過他?”
菱歌細細看去,只見宋雅芙果然已落了下風。
周遭圍着許多人,宋雅芙家中的庶妹們也在其中,她們看好戲似的看着宋雅芙,道:“女子與男子對弈,總是吃虧的。更何況長姐素來不擅長此道,輸了也沒什麽,還是早些認輸罷。”
宋雅芙頓時紅了臉,手下也越發沒了章法,輸的更加難看。
她庶妹宋木樨因着生得貌美,又最得她父親嬌慣,自小便與她不睦,火上澆油道:“輸了也就罷了,似長姐這般輸得這麽難看倒是少見。”
“你住口!”宋雅芙急了,此言一出,又想起這是在楊府裏,趕忙住了口。
“長姐……”宋木樨頓時委屈起來,嗫嚅着不敢多言。
周遭的人見狀,都已微微變了臉色,仿佛已認定了宋家嫡女是個刁蠻霸道的,連家中庶妹也不能容。
宋雅芙心煩意亂,手下的棋也越走越偏頗,很快便敗下陣來。
“雅芙表妹,承讓了!”陸予禮笑着道。
宋雅芙灰白了臉色,咬了咬唇,站起身來。
“還有誰玩?”陸予禮問道。
衆人見陸予禮已連贏好幾局,便知道他棋藝了得,女兒家素來愛面子,也就不肯來了。
菱歌站起身來,道:“我來一局,如何?”
陸予禮道:“表妹請。”
菱歌淺淺一笑,道:“我不想和表兄玩,我只想和……”
她的目光落到宋木樨身上,道:“想和這位姑娘玩。”
宋雅芙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道:“沈菱歌,你故意的是不是!”
宋木樨笑着道:“沈姑娘為何選中了我?可是因為姑娘看出我擅長此道?”
菱歌笑着道:“非也,我只是瞧着姑娘如此诋毀自家長姐,害得雅芙表姐心煩意亂,想讓姑娘也嘗嘗個中滋味。”
“你!”宋木樨秀眉一挑,道:“你說什麽!”
菱歌道:“實話實說而已。姑娘連這點诋毀都受不住,那麽方才雅芙表姐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了。”
“菱歌……”宋雅芙羞紅了臉,道:“你不必……”
陸盈盈有些不安,忙低聲囑咐道:“表姐切莫輕敵,這宋木樨雖是庶女,卻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只怕……”
菱歌淺淺一笑,從容的坐了下來,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宋木樨冷哼一聲,亦坐了下來,傲然道:“沈姑娘是鄉下來的,大約沒見過什麽世面。今日,我便讓姑娘見見世面,免得姑娘認錯了人,出錯了頭。”
“你說誰是鄉下來的!”陸予禮厲聲道。
陸辰安也寒了臉色,道:“如此中傷旁人,便是宋家的規矩嗎?”
他言辭嚴厲,賓客們都不覺看了過來,連楊夫人和楊妍也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宋家其他幾位庶出姑娘都覺得好生沒臉,她們雖素來與宋木樨親厚,可今日因着她受此大辱,只怕将來連婚嫁都要難些,臉色便都變了。
宋雅芙嚴肅道:“木樨,還不向菱歌表妹賠禮道歉!”
宋木樨紅了臉,硬聲道:“等她贏了我,才有資格要求旁的事!”
菱歌玩味的看着她,撚起一顆棋子,道:“論玩雙陸棋,我還沒輸過。”
是啊,青樓裏的女子,最擅長的便是附庸風雅之事,逗客人開心。她更是被老鸨教出了一手好骰子,想搖幾個點就搖幾個點,再不會錯的。
沒想到,在風月場中滾過這一遭,還是有些好處的。
菱歌心中想着,閑閑擲出骰子,正是她想要的點數。
幾回合下去,宋木樨已被她殺的丢盔棄甲,片甲不留了。
賓客們早已聚了過來,頗贊賞的看着菱歌,連方才嫌棄她身份寒微的人,此時看向她的眼中也多了幾分贊許之色。
“宋姑娘,你輸了,還不道歉嗎?”菱歌閑閑說着,将棋子扔回到棋盤裏,發出悶悶的響聲。
宋木樨臉色慘敗,道:“你一定是使了詐!一定是!”
“你這人好生沒理,衆目睽睽之下,我表姐能使什麽詐!”陸盈盈怒道。
菱歌笑着道:“宋姑娘,技不如人也就罷了,你方才诋毀雅芙表姐,诋毀我,這都沒什麽,可你紅口白牙的污蔑楊閣老府上的骰子有詐……”
她頓了頓,還沒說下去,宋木樨已慌了神,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木樨踉跄着站起身來,求助似的看向楊夫人,道:“夫人,您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夫人冷了臉,道:“宋姑娘還是好自為之罷。今日的宴席我請的本就是各家嫡子、嫡女,是你姨娘求了我,讓你們幾個庶女入府。如今看來,倒是我錯了。”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卻正砸在宋木樨和宋家幾個庶女身上,宋木樨幾乎站立不住,幾個庶女更是恨恨的看着宋木樨,怪她惹下如此滔天大禍,害了她們。
“宋姑娘,還不快給我表妹道歉!”陸予禮道。
宋木樨回過神來,怨毒的看向菱歌,見菱歌臉上還挂着盈盈的笑意,她越發恨得厲害,道:“都是你,都是你這賤人害我……”
她說着,便朝着菱歌撲上來。
陸辰安下意識的擋在菱歌面前,将宋木樨推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麽!”陸辰安的臉上也帶了一絲愠色,陸予禮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
“放肆至極!來人啊!”楊夫人道。
“不必麻煩了。”身後傳來極冷厲的聲音。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陸庭之正站在那裏,他陰沉着臉,目光冷峻如鋒,整個人都冷得像冰。
楊夫人溫言道:“陸大人。”
衆人也都齊齊行了禮,宋木樨卻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跪着走了過來,伏在他身邊,道:“陸大人,求您為小女主持公道啊!”
“你?”陸庭之不屑道。
“大人,是沈菱歌陷害小女……”
話音未落,他便打斷了她,道:“她的名字,也是你配喚的?”
“大人……”宋木樨不解的看着他,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連話語也沒了方才的力道,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得厲害。
宋木樨有些暈,他方才打斷了楊夫人,她以為,他是向着她的啊!
他的眼眸一寸寸的冷下來,道:“拖下去,打斷她一條腿!”
“是!”錦衣衛的聲音應聲響起。
“不要……明明是她的錯……大人最是公正……”宋木樨口不擇言,整個人已被錦衣衛架了起來。
他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公正?本官素來護短。”
宋木樨身子一僵,道:“大人如此做,小女的父親……”
“讓宋世文來錦衣衛領他女兒。”他冰冷的聲音響起。
“是!”
宋木樨腳下一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