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舊(三)

第9章 故舊(三)

不遠處,楊淳深深的望着菱歌,眉頭一點點的聳起。

記憶之中,也有那麽一個小姑娘,有那般驕傲閑适的神情。

可是,那個小姑娘已經死了……

就算她活着,似她那般善良天真,又怎會容忍錦衣衛如此處置旁人呢?

他想着,不覺攥緊了攏在衣袖中的手指,緩緩背過身去,大步離開了。

*

見到方才這一幕,賓客們皆被吓得面無血色,連見慣了風雨的楊夫人額角都不覺膩出一層薄汗。

宋木樨再如何,也是宋世文的女兒,宋世文官居三品,雖不算大,卻也不算小了。而陸庭之卻能如此雷厲風行的處置了他女兒,還命他親自去錦衣衛領人,可謂手段淩厲,霸道至極。

楊敬聽到響動,笑着走了出來,走到陸庭之身邊,道:“陸大人何必為了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子傷了肝火?還是随我一道進去吃酒吧!”

陸庭之拱了拱手,淡淡道:“多謝閣老美意,下次罷。”

言罷,他的目光掃過菱歌的臉,卻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身後跟着一衆錦衣衛,各個氣宇軒昂,也各個眼高于頂,只聽他陸庭之一人調遣,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旁人。

楊敬目送着他離開,方看向楊夫人,道:“繼續罷。”

楊夫人點點頭,道:“是。”

*

見陸庭之起身離開,賓客們的臉上才漸漸恢複了些血色,可卻再也不能似方才般肆意玩笑了。

宋家的幾個庶女更是推說身子不适,早早的向楊夫人告了辭。

宋雅芙自然也要和她們一起離開的,臨走前,她走到菱歌身邊,道:“多謝……多謝你今日為我出頭。”

菱歌笑笑,道:“雅芙表姐不必放在心上,我此番,也不算為了你。”

“無論如何,我也是要謝謝你的。從小到大,從來沒人為我做什麽。”宋雅芙說着,輕輕嘆了口氣,突然道:“我認下你這個妹妹了!”

菱歌好笑的看着她,道:“我是不是該說一句,榮幸之至。”

宋雅芙與菱歌相視一笑,又向着陸盈盈等人道了別,方才離開了。

菱歌望着她離開的方向,目光也不覺有些悠遠。

陸辰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道:“為何?為何要幫她?”

菱歌道:“表兄這話問得蹊跷,我幫個人就這麽奇怪嗎?”

陸辰安抿了抿唇,道:“我總覺得,你不是那種會輕易幫人的人。”

菱歌無奈道:“所以說啊,你看錯我了。”

*

回到陸府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候了。

應付了一整日,菱歌一回院子便睡了,可并非所有人都睡得着。

已是深夜,陸庭之房中卻燈火通明。

“大人。”周臨風推門走了進來。

陸庭之擡了擡眼,目光便又落到手中的案牍上,道:“說。”

周臨風本是陸庭之父親的部下之子,一路跟着陸庭之出生入死,如今也做到了錦衣衛千戶的位置,深得陸庭之信任器重。

“梁翼受不住刑,全招了。”

陸庭之眉頭微蹙,道:“沈家的事可招了?”

“招了。”

陸庭之将手中的案牍“啪”的一聲阖上丢在一邊,擡眸看向他,道:“知道該怎麽做嗎?”

周臨風微一遲疑,旋即應道:“明白!”

陸庭之冷冷道:“梁翼死不足惜,臨死之前,廢物利用一下,也不枉他來人間走着一遭。”

“屬下明白!”

周臨風說着,便退了下去。

陸庭之幽幽的望着門外的方向,撚了撚手指上的扳指,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

翌日,菱歌因着前一日累着了,早起倒比平日裏晚了些。來到陸老夫人院子裏的時候,衆人已坐整齊了。

菱歌帶着淮序規規矩矩的朝着老夫人行了禮,環顧四周,卻并未見着陸庭之。

老夫人見她眉間微蹙,不覺一笑,拉着她坐到自己身邊,道:“瞧什麽呢?”

菱歌還未回答,便聽得老夫人道:“庭之方才來過了,衙門裏事多,我便沒留他。”

菱歌面色微紅,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淺笑道:“好端端的,外祖母怎麽說起大表兄來了?”

老夫人道:“庭之這些年在錦衣衛,替陛下辦了不少大案,手上沾些血腥也是難免的。你們女孩兒們怕他也是有的。”

菱歌盈盈笑道:“外祖母思慮得是。是我今日來晚了,沒見着大表兄。”

蘇纨打圓場道:“不晚,我們正在說昨日楊府家宴的事呢。我們都沒想到,你的雙陸棋下得這樣好!”

菱歌道:“二舅母謬贊了,我也只是略懂皮毛罷了。”

“才不是呢!”陸盈盈道:“宋家的姨娘要強,那三個庶表姐哪個不是出類拔萃的?尤其是宋木樨,仗着自己生得貌美,又略聰慧些,明裏暗裏可沒少欺負雅芙表姐……”

“盈盈!”蘇纨打斷了她,道:“不許胡說!”

蘇纨說着,看了宋文清一眼,生怕她動怒。無論如何,這些事都是宋家的家事,她定是不喜歡旁人議論的,尤其陸盈盈是小輩,又有菱歌這個表親在場,說這些更是不合時宜,簡直是在打她的臉了。

宋文清為人一向刻板,極重規矩。今日,陸盈盈只怕是觸了她的逆鱗。

陸盈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都有些蒼白,她求助似的看向陸辰安和陸予禮,可他們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陸盈盈看向宋文清,踟蹰道:“三叔母,我……”

宋文清緊抿着唇,半晌,突然開口道:“事實如此,沒什麽好隐瞞的。”

她說着,轉頭看向菱歌,道:“這一次,多謝了。”

菱歌趕忙道:“三舅母不必……”

宋文清像是沒聽到似的,接着道:“我嫂嫂早逝,只留下雅芙一個孩子。可惜我兄長寵妾滅妻,雅芙一個嫡女倒不如那些庶女體面。我心疼她,卻使不上什麽力氣,今次,你幫了她,便是我欠了你一次。”

她說完,很平靜的看向菱歌,道:“所以,多謝了。”

菱歌微微屈膝還了禮,道:“三舅母客氣。”

老夫人笑着道:“如此就好了,咱們家裏都是直率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麽事擺到臺面上來說,也就說開了。”

衆人聽着,皆道了聲“是”。

“我也乏了,你們回去罷。菱歌留下,我有些話要單獨說與她。”

老夫人說完,衆人便依言退了下去。

陸辰安擡眸看了菱歌一眼,方和陸予禮等人一道離開了。

*

直到衆人都離開了,老夫人才道:“年前陛下要在宮中設宴,明着是犒賞群臣家眷,暗着為的是給太子殿下選太子妃。方才楊閣老特差人來說了,屆時你也一道去。”

“我?”菱歌有些詫異,正要推脫,便聽得老夫人道:“許是你昨日入了楊閣老的眼,這是好事。”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菱歌一眼,道:“好孩子,既然你不願摻和到這渾水裏來,便要懂得藏拙。”

“外祖母,我……”

老夫人安慰道:“我知道你是無心的。可是……菱歌啊,你實在太耀眼了。就像是一顆珍珠,就算我想把你藏在盒中,也未必藏得住。只要這珠光溢出來一星半點,便再也藏不住了。你明白嗎?”

“是。”菱歌抿了抿唇,起身行了禮,緩緩退了出去。

*

外面陽光耀眼,可不知為何,菱歌竟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凝神望着腳下的一灘水,眯了眯眼睛。

這灘渾水,她真的可以當作沒看到麽?

她可以平平淡淡的活着,那些死去的人呢?若她不替他們争上一争,還有誰能替他們争呢?

她正想得入神,卻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

思夏急急走了過來,大口喘着氣道:“姑娘,梁翼……梁翼那個奸賊認了!就是他設計害死了老爺!”

菱歌心頭一跳,手上一松,手中的帕子正落在那灘水裏。

思夏趕忙俯身去撿,只可惜帕子還是弄髒了,她有些懊惱的攥着那帕子,道:“可惜了,也不知洗不洗得幹淨。”

菱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如何知道梁翼的事?”

思夏看了看左右,見四下無人,方道:“是……是大公子派人來說的,他還說……奴婢實在害怕,連覃秋姐姐和淮序公子也不敢告訴……”

菱歌一下子找到了她話語裏的重點,問道:“陸庭之說什麽?”

“說姑娘若想知道其中原委,便去錦衣衛衙門一敘。”

思夏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基本和蚊子叫一樣了。她有些擔憂的看向菱歌,道:“姑娘,怎麽辦?您去是不去啊?”

菱歌冷笑一聲,道:“為何不去?”

“您就不怕他……”

“怕他什麽?”菱歌頗不在乎道:“怕他欺負我?還是怕他輕薄我?”

“都有……”思夏小聲說着,朝着菱歌使了個眼色。

菱歌笑笑,道:“思夏,你記着,對付不要臉的人,你就要比他更不要臉。他見到我,還不知是誰欺負誰,誰輕薄誰呢!”

“姑娘……”思夏快急哭了。

菱歌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她猛地一回頭,只見陸庭之正站在她面前,臉色難看得厲害。

他與菱歌視線相對,淡淡道:“表妹既不怕我,便随我走一趟罷。”

菱歌揚了揚眉,道:“走就走。”

她說着,便朝着陸庭之的方向走去,在路過他身側的時候,他突然開口,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道:“不怕我吃了你?”

菱歌湊到他耳邊,莞爾一笑,突然張口咬了咬他的耳朵,又很快松開了。

她的虎牙很尖,咬得他有些痛,只那一瞬,這份疼痛又變成了酥酥麻麻的癢。

“你!”陸庭之有些愠怒,耳朵尖卻紅了。

菱歌望着他,眼睛亮如星子,低聲道:“那我便先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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