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波(三)
第31章 風波(三)
“菱歌, 快起來!”
一大早,倩蓉便推了菱歌起身。
菱歌只覺腦袋裏發蒙,道:“是要起來當值了嗎?”
倩蓉笑着道:“你是睡迷糊了。今日可是除夕, 各宮今日都要停藥的, 否則啊,便是把藥從年頭吃到年尾了,不吉利的。今日可用不着咱們。”
菱歌一聽,翻身就要去睡,倩蓉卻道:“別睡了, 你随我去潘司藥那裏領了賞錢,再去司膳司讨些吃的, 咱們晚上守歲吃。”
菱歌正要答話, 門外已吵嚷起來, 早有女史在喊倩蓉的名字。
菱歌見倩蓉的心思早已飛出窗外去了, 便笑着推她道:“你先去,我收拾了就來。”
倩蓉“嗳”了一聲,又囑咐道:“你快起身,別耽誤了領賞。”
“知道了。”菱歌笑笑。
倩蓉見她應了, 才安心走了出去, 應和着那些女史一道走了。
經過這一折騰,菱歌也沒了睡意,便換了件幹淨衣裳,又簡單梳洗了, 方出了門。
*
除夕之日的京城似乎格外清冷, 天空薄薄的飄下雪來, 雖不大,卻也足夠好看了。
菱歌凍得鼻頭有些發紅, 她身上的衣裳薄,倒讓她想起陸庭之的那件大氅來。
那件大氅可真是暖和啊!
菱歌感嘆着,卻又想起臨別時陸庭之的背影,也不知他如今是何光景。
可若他當真是陷害她父親的兇手之一,她又當如何呢?
她緊擰着眉,很認真的思索着這個問題。
他于她,當真只是恩人,親戚,又或者,有過肌膚之親的陌生人嗎?
“菱歌。”
正想着,突然有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菱歌猛地擡頭,只見高潛正站在她面前,唇角含笑。盈盈的,像是月光。
菱歌行禮道:“高公公。”
高潛面色微微一怔,又很快恢複如初,回禮道:“沈姑娘。”
“奴婢還有事,先走了。”菱歌淡淡道。
自從張家堡大敗,大明數十萬精銳被全殲,陛下被俘,大明從繁華富庶一夜之間幾乎到了亡國的境地。全大明的百姓就沒有不恨太監誤國的。
她雖不讨厭高潛,卻實在讨厭司禮監,更恨滿足你的吃肉要求就來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貳那誤國的金喜。自從知道高起是金喜的人,又可能與當年陷害他父親之事有關,她就再也不想和高潛有什麽來往了。
高潛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又道:“沈姑娘不願與奴才為伍,奴才明白。只是有一事,奴才說完就走。”
菱歌腳下一頓,道:“公公請講。”
高潛從懷中掏出一個鑰匙,遞給菱歌,道:“那日夜宴,姑娘想去的地方,今日晚些倒可去的。”
菱歌遲疑的看着那鑰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為何幫我?”
高潛輕笑,道:“姑娘倒不怕奴才是在設局害你。”
菱歌道:“若我被發現,你也脫不了幹系。我尚可推說全不知曉,公公卻是逃不過的。公公聰敏,自然不會用這麽笨的法子害我。”
她說着,伸手接過了那鑰匙,裹在手心,道:“多謝。”
高潛點點頭,道:“明日一早,奴才來找姑娘取回此物。”
“好。”
菱歌答應了,又不覺多看了他一眼。她實在不知他為何要幫她,就像那日夜宴,他偏偏可以揭穿她……
“還有……”高潛喚住了她。
菱歌擡眸的一瞬,高潛趕忙低下了頭,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他不配似的,極謙卑道:“其中利害,姑娘定當明白。還望,千萬小心。”
菱歌認真答道:“好。”
*
因着耽誤了些時候,菱歌來到司藥司的時候已晚了。
此時,整個司藥司都很是安靜,想來女史和宮女們都已讨好了賞錢,各自準備着過除夕守歲去了。
沒能讨到賞錢,菱歌很是遺憾了一番。
見四下無人,菱歌便找出霍初寧昨夜給她的信箋,将上面的藥材背了一遍,便将那信箋收起來,狀似無意的翻看着司中現有的藥材。
遠處傳來嬉鬧聲,想來是宮中上下難得有這樣悠閑方松的時候,便連規矩都忘了。
菱歌聽着,也不覺站起身來,會心一笑。
“既喜歡熱鬧,為何不去湊趣?”
身後突然傳來冷厲的聲音,直驚得菱歌幾乎扔了手中的藥碗。
菱歌趕忙回身,只見潘司藥正站在她面前,妝容精致淡雅,發髻高高盤起,紋絲不亂。
“司藥。”菱歌行禮道。
潘司藥沒讓她起身,卻也沒再多言,只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的藥碗奪過來,細細看着裏面的藥材。
“這些藥材,是誰讓你找的?”她冷冷問道。
菱歌道:“沒誰讓奴婢找,是奴婢自己想多學些東西。”
“哦?”潘司藥道:“學東西,要找無人的時候學嗎?”
“無人時,方能靜下心來。”菱歌如實道,“況且今日,也只是碰巧。奴婢是來尋司藥求賞錢的,只因起得晚了,才耽誤了時候。”
潘司藥冷哼一聲,道:“巧舌如簧!無論你是何身份來路,既來了司藥司,便該守着本分。更何況我平素最恨宮人不懂規矩,你貪睡便是犯了忌諱,還敢在這裏胡言!”
菱歌不卑不亢,道:“奴婢的确不算守規矩,卻未敢胡言。”
潘司藥道:“既如此,你便在此,守着這些藥過除夕罷!”
她說着,便将那藥碗扔在菱歌腳邊,拂袖離開了。
*
菱歌蹲下身子,撿起那藥碗,将裏面的藥材細細拾起來,清理了上面的灰塵,方才又對着書中的藥材名字,将它們依次放好。
如此一番,倒花了不少時間,菱歌卻也并不覺得無聊。她這才發現,這些年來自己來去匆匆,卻鮮少真正花時間去做什麽事,去學什麽。
也許,這正是她父親想要她發現的事,也是他不許她報仇的意義。
可是,走到這一步,她卻再也沒辦法置身事外了。
她要為她父親平反,也要找到真正謀害沈知南的人。
梁翼既是個引子,她便會耐着性子,将這條線一點點的扯出來。
菱歌凝神想着,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趕忙站起身來。
“兜蘭?”菱歌倒未曾想到兜蘭會來這裏。
兜蘭似是匆匆來的,這樣冷的天,她額頭倒膩出了一層汗。
見菱歌在這裏,她才松了一口氣,道:“姑娘怎麽在這裏?讓奴婢好找。”
菱歌道:“可是寧姐姐等得急了?今日我有些事耽誤在這裏,只怕……”
兜蘭等不及她說完,便道:“不是娘娘讓奴婢來的,是奴婢自己有些話想和姑娘說。”
菱歌見她神色凝重,便道:“你說便是,我都聽着。”
“今日姑娘別去永寧……”
話還沒說完,便見潘司藥走了過來,兜蘭趕忙住了口,有些倉惶的低下了頭去。
“我道是誰,原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兜蘭姑娘。”潘司藥的目光自兜蘭和菱歌臉上掃過去,聲音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
兜蘭行禮道:“司藥。”
“嗳,我可當不起兜蘭姑娘的禮。”潘司藥道:“我只受我手底下人的禮,也只管我手底下的人。”
菱歌趕忙行禮道:“司藥。”
潘司藥沒說話,只目光灼灼地看着菱歌,道:“若是心野了,也就不必裝模做樣的守在我這裏了。沒意思。”
“司藥這是何意?”菱歌不懂。
兜蘭卻道:“司藥,奴婢先回去了。”
潘司藥道:“好走不送。”
兜蘭有些無奈的看了菱歌一眼,便離開了。
菱歌這才正色道:“司藥所言,奴婢不懂。若司藥指的是奴婢想要去寧貴妃處,奴婢無可辯駁,可奴婢也只是因着深宮寂寞,才去陪娘娘說話而已,并無旁的心思,更沒有想要仗着什麽而不好好做本分的事。來司藥司的确非奴婢本意,可既來了,奴婢便會踏實做事,絕無二意。”
潘司藥靜靜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方道:“你倒坦誠。”
菱歌道:“司藥是聰明人,奴婢沒本事把瞎話編得天衣無縫來欺瞞司藥,更敬重司藥為人,不願如此。”
“我的為人?你不過剛入宮,能知道什麽?”
菱歌道:“如今寧貴妃正當盛寵,司藥卻不肯谄媚娘娘身邊之人,更不因奴婢得娘娘青眼而待奴婢與旁人不同。司藥的為人,奴婢再蠢,也能看出一二了。更何況司藥珍視此處的一草一木,就算是方才扔藥碗,也挑了鋪有稻草的地方,沒有傷到那裏面的藥材分毫。奴婢素來敬重踏實做事之人,而司藥正有匠心。”
潘司藥聽着,眉目間不覺動容,道:“我算是知道寧貴妃為何喜歡和你說話了。”
她說着,低低嘆了口氣,道:“你去吧。我不喜鬧,你還年輕,也不必在此耐着寂寞。”
“司藥……”菱歌不解。
潘司藥卻沒再多言,只擺了擺手,優哉游哉道:“這些藥材喜靜,有我與它們作伴也夠了。”
菱歌微一遲疑,道了聲“是”,才款款向外走去。
潘司藥這才回過頭來,看着她的背影,終是道:“那永寧殿是貴人們的地方,你若是無事,還是少去為好。”
菱歌腳下一頓,回過頭來,道:“是,奴婢謹遵司藥教誨。”
潘司藥卻再沒看她。
菱歌略等了片刻,便離開了。
永寧殿……
菱歌沒多想,便朝着永寧殿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