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Chapter 18
半夜，施南突然醒來。自施媽媽入院後她就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能把她驚醒。她起身擰開小臺燈，果不其然，施媽媽滿頭大汗，正發出低沉痛苦的呻吟。
施媽媽緊攥着被子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就像那些被壓抑的呻吟一樣，正在試圖沖破皮肉的束縛。
施南趕緊去浴室放滿熱水，最近幾天媽媽的陣痛越來越頻繁，吃藥鎮痛的時效越來越短，每當這種時候，施媽媽就想泡進熱水裏，熱水溫暖的包裹能稍微緩解一下周身的疼痛。
施南坐在媽媽身後，一勺一勺地舀起熱水替媽媽澆淋後背，看着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的媽媽，施南再也忍不住，任由淚水決堤般湧出，模糊了眼睛。
連日來的睡眠不足和精神壓力，讓施南已經是身心俱疲，上班時也越來越感到精神不濟。這天，想着下午有個重要會議，施南就決定趁着中午Jesson帶樂樂去吃飯那會兒休息一下。
這小家夥真是越看越讓人喜歡！冷傑抱着樂樂舍不得撒手，意猶未盡。
他輕敲了兩下就推開了總助辦公室的門，Sarah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站立着恭敬地迎向他，他環視了一周，才發現她躺在會客沙發上睡着了。
她側卧着，雙腿彎曲，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很瘦小。她似乎睡得很香，發出輕微而均勻的呼吸。他忍不住好奇，抱着樂樂又湊近了一些。
看來她是真累了，平常易醒的她現在連有個人站在近旁肆意打量她也感覺不到。
她的臉色不怎麽好，眼睛下方有薄粉也掩飾不住的淤青，估計是早上塗的唇膏已經被吸收贻盡，嘴唇也顯得很幹燥。總之，她看起來很憔悴。
他見過她幹練的樣子、恭謹的樣子、作為下屬的樣子和作為上司的樣子，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憔悴的樣子。她一向堅強，卻在這一刻，毫無防備地流露出了連她自己都已不常見的軟弱，偏巧，被他看見。
他想起她的母親病重，她應該很辛苦吧！據他所知，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她們花一個月的薪水買一件衣服，花兩個月的薪水買一個包包；她們在衆多追求者中挑三揀四、游刃有餘；她們将‘及時行樂、絕不委屈青春’當成座右銘。她呢？僅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家。照顧生病的母親，撫養自閉症的兒子，還要勝任高管職位以及與之相輔相成的工作強度和巨大壓力。
她到底擁有多麽強大的內心？
他欽佩她！
對員工，他最高的贊賞是“我欣賞你！”第一次，他在心底用了欽佩這個詞。
如果沒有樂樂會怎樣呢？
也許她會像其他女孩一樣，盡情地享受青春、享受愛情，到了适當的年齡結婚生子，做一個平凡卻幸福的賢妻良母。那樣的人雖不值得他欽佩，卻是值得她羨慕的。
雖然他不知道那晚他們為什麽會在一起，為什麽會有了樂樂，但是他清楚，如果沒有那晚喝醉的自己，就不會有今日眼前這個為生活所累、疲憊不堪的女孩。
站在她面前，他覺得抱歉。同時，又心存感激。
剛确認和樂樂的關系時，他的确很迷惘，方寸大失，可沒過幾日他就被那種血脈相連的奇妙感受左右了。每一次看到與他眉眼相似的樂樂，他總會有無與倫比的自豪和幸福。
與這短短幾日相比，過去的一切相形失色，他從來不知道，他也可以這麽的快樂。
他感激她，感激她賦予并保留了樂樂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
施南昏昏沉沉地醒來，習慣性地擡手看了一眼腕表，随即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叫。她匆忙整理了儀容，驚慌地趕到會議室，會議早結束了。
硬着頭皮走進Jesson辦公室，可Jesson似乎對她未出席會議的事并不知情，表情與平日無異，弄得她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把負荊請罪的念頭壓了回去。
回到辦公室，施南才發現沙發上堆着一張毯子，剛起來時因為着急給忽略了，現在想起來當時這毯子應該是蓋在她身上的。而這張面熟的毯子，它分明是屬于Jesson的。
目瞪口呆之後，施南再一次深深地感動。
她今天沒出席會議Jesson肯定是知道的，他非但沒有怪罪，還選擇用這樣的方式體諒下屬。誰說他冷血？他明明就是一個大好人！
雖然感動，可自己在上班時間睡覺被老板發現還是很窘的。即使隔了一堵牆壁，施南還是覺得很難為情。于是她決定到各部門轉轉，離老板的強大氣場遠一些。
畢竟是從小助理提升上去的，且分管的多是行政性事務，再加上她這人的處事風格本就是斂鋒芒少樹敵，故施南在雲楓大樓裏并非很有威信，而在另一個地方這種現象尤為突出，那就是二十八樓。普通職員固然是免不了用敬畏加豔羨的目光仰視她，可中層領導些看到她反而覺得更親切了，Sarah還是以前那個可以随便使喚的Sarah，只要你願意。
剛走到二十八樓，眼尖的營銷策劃部經理Eric就把她截住了，嘻皮笑臉地迎進辦公室，還神神秘秘地緊閉了門窗。
“Sarah，聽說Jesson突然冒出個兒子，你給講講是怎麽回事嘛。”
施南哭笑不得，沒想到這Eric都人到中年了還這麽八卦，不過要怪也只能怪Jesson，天天帶着樂樂出入員工餐廳，估計早在公司傳遍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Eric肯定也是仗着以前跟她熟才向她打聽吧。這對她來說，還真是個大難題。
“什麽兒子呀？我怎麽沒聽說。”施南決定随意糊弄過去趕緊走人，這二十八樓是不能待了，連Eric都這麽好奇，如果被市場部那幫同事逮住……呃……想想都頭皮發緊。
Eric可不買帳，不停地咂咂嘴，“你看看，你看看，幾日不見，生分了不是。我就跟你打聽一下，又不會到處去說。”
施南一副頗無奈又無辜的表情，說：“我真的不知道。”
Eric不滿地說：“甭瞞我了，我都聽說了，今天Jesson給老大們開會時都帶着那寶貝兒哪，這說明什麽，說明Jesson就是想讓我們知道嘛，你透露一點又有什麽關系？”
“什麽？”施南震驚，Jesson居然帶着樂樂出席高管會議？他一定是瘋了吧！不過轉念一想，這還得怪自己，誰叫她竟然上班時間睡着了，明知道在這裏樂樂只認她和Jesson的，他也是沒辦法只能帶上樂樂吧。
Eric以為她是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來敷衍自己，也就不再糾纏了，以免自讨沒趣。
施南一面慶幸着擺脫了Eric的糾纏，一面朝消防樓梯走去，她怕等電梯時被其他熟人逮住。
剛繞到樓梯口，就被她碰到了最熟的那個熟人——Tony。
Tony有個習慣，從不用公司的吸煙室，他說他喜歡在樓梯處吸煙，因為可以一個人清靜地想想問題。這個習慣施南是知道的，這天她偏偏給忘了。
不過Tony從不過問與工作無關的事情，這她是記得的。
于是，她大方地和Tony打完招呼，又寒暄了幾句就準備告辭，沒想到Tony突然說：“最近公司裏關于Jesson兒子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
施南只能打哈哈，“嗯。”
難道Tony也要向她打聽嗎？他什麽時候變八卦了？結果，Tony說的卻是對她而言更勁爆的話題：
“我偶然聽到前臺小妹跟人說那小孩叫你媽媽。”
“樂樂本來就是我兒子。”她想坦誠地告訴Tony，又覺得要向他解釋清楚Jesson為什麽會對樂樂這麽好比較難，于是不得不咽了回去。
Tony見她不語，接着說：“Sarah，我一向看好你，你具有當下很多年輕人沒有的品質，這也是你如今身居高位必不可少的原因。你是有實力的，你憑着自己的能力闖出了今天的成績，為什麽不繼續走下去？
累了？想走捷徑了？幾十年的經驗告訴我人生是沒有捷徑可走的，即使有你當時以為的捷徑，也要比你想象中難走許多。如果你選擇走這條路，我覺得很可惜。”
這番話顯然是長者對晚輩的教誨，三年來，他教會她許多，他待人處事的方式方法一向是她學習的模板。可今天這番話，聽得她雲裏霧裏，不知道Tony究竟所謂哪般。
“Tony，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Tony注視了她片刻，似乎在判斷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不過不管怎樣，他決定好人做到底。
“我知道你們這些女孩都希望嫁個金龜婿，事半功倍……可人家光鮮亮麗背後的真實呢？你了解過嗎？更何況還是當後媽……”
施南這下算聽明白了，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背過去。
敢情同事們都是這樣想她的？
Tony能這般直言不諱她當然很感激，但是她真的是冤枉啊，比窦娥還冤！
可她該怎麽解釋呢？這本來就是一件說來話長的事情，更何況還關乎老板的隐私。她只能啞巴吞黃連，把別人的誤解生生咽下去。
樂樂願意和Jesson親近，Jesson又喜歡樂樂，她以為自己很幸運，帶着樂樂上班成功地解決了生活上的難題，沒想到真如古人所說“福兮禍所伏”啊。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她想，首先得規避加深人們誤會的風險。要減少樂樂與Jesson接觸，至少不能再由着Jesson帶樂樂招搖過市了。
其次？
其次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期待總有一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些誤解她的人都明白樂樂到底是誰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