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勇士
勇士
普緒克坐了回來,不再看。
她坐在了王後的手邊,寬敞而舒适的椅子上還有着藤編的軟墊,在這陰涼的位置裏隔絕了不少暑熱的侵襲。
國王踏行至平臺的正前方,沐浴在正午的陽光之中。
這樣熱燥的中午,正正在頂上的陽光,對于一個上了歲數的中年男人來說,應該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王後看起來有些擔心。
“格諾斯的孩子們!”
這一聲中氣十足,一下子就讓她的擔心與憂慮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幾乎要忘了。
她的丈夫,格諾斯的國王,年輕時也曾是勇猛的戰士。
王後嘴角淺淺地揚了起來。
倒是普緒克,即使在這陰涼的露臺裏,看久了那陽光直射的地方,感覺自己眼冒金星了起來。
她揉了揉眼睛,不再往下看去,只聽着爸爸慷慨激昂的話語。
“……你們是格諾斯現在的勇士,未來的戰士……”
“你們的身上肩負着家人的希望……”
普緒克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幾乎要睡過去。
Advertisement
思緒可不控制的回想起今晨那個奇怪的男人聲音,即将陷入虛幻而朦胧的夢境之中時,卻被一個聲音給喚了回來。
那模糊的語句無法聽清內容,而且很輕,很遠,絕不是在這露臺上的人發出的聲音。
普緒克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坐直了腰。
那會是誰?
-
在奧林匹斯巅峰,雲端上的神殿。
坐在黃金椅上的赫拉的手臂潔白如百合,頭戴一枚鐵藍色的小小王冠,赭紅色的衣裙長及腳踝,恰到好處的莊重而不失優雅。
她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扶手。
那張威嚴而安詳的面孔上表情淡淡,叫人看不穿她的想法:“這麽做的話,維納斯若是知道,想必這弓箭與泉水也會被收回去。”
愛情泉水和金箭鉛箭。
阿波羅靜靜地站在那兒,等待着赫拉将話說完。
他也從沒想着瞞着這位天後的眼睛,這萬事萬物之間的婚姻,都逃不過她的指尖。
普緒克要嫁的人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赫拉輕擡下颌:“你想要的我已經給到了,只是我怎麽不知道,阿波羅,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肯為了一向不和的愛神來告訴我這件事情。”
即使婚約還為成型,但這一段庇佑,足以讓宙斯暫時放開對那姑娘的心思。
阿波羅聞言,只是看了一眼手腕上柔嫩的月桂葉子,鮮亮的綠色帶着一點兒黃。
達芙妮的聲聲拒絕,是遠比最殘酷的肉|刑還要痛苦千百倍的鞭笞。
而這……
這痛苦的源頭,是那在他眼裏看起來不痛不癢的愛情之箭。
阿波羅深深地閉了一下眼睛,說道:“不過是讓預言的馬車在将往的道路上駛地更平坦些。”
話畢,這位盡職盡責的俊秀神明緩緩沒入了陰影之中。
赫拉單手輕輕支着臉,秀美的卷發在王冠之下洩出,垂下的眼睫在臉頰上打出一點兒陰影。
嘴唇抿起,她若有所思。
“普緒克。”
空蕩蕩的神殿裏,只有女神輕飄飄的聲音。
-
格諾斯的競技場內,太陽曬得滾燙的地面上塵霧蒸騰熱浪,侍從們搬來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瓦罐。
大祭司手裏的銀盤邊沿已經有些氧化泛黑,看起來有些年頭。
他正着手為這些準勇士們進行最後一步,為他們做好面見國王的準備。
“我的小女兒,格諾斯的小公主,将在諸位之中,挑選出她欽佩的勇士……”
滾燙的熱意被冰涼的水珠驅散,不少人都被這一下潑的打了個激靈。
巴特沒動。
清透的水珠只不過轉瞬即逝地滾過脖頸,落在了地面上。
他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水,在這朦胧的水霧之中,那雙碩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國王身後的那個方向。
有一道身影緩緩下來了。
-
“去吧,我的孩子,若是這一批都入了眼,可以盡收下,格諾斯的勇士們個個是好男兒,你的姐姐們從來沒有說過不好的。”
王後的聲音沉穩響起在普緒克的耳邊,她的手掌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她的大女兒和二女兒,在出嫁之前可不止選走了一批年輕健壯的男孩子。
而如嫩芽般青澀的小女兒,對于異性,這方面像是天生不太開竅,對于情愛,性子內斂得很,直到現在才有這般想法,已經落下那兩個姐姐一大截。
但只要她願意,也還來得及。
“好的,媽媽,我只要兩個就可以了。”普緒克搖了搖頭,“好吧,也許一個就夠了……”
她現在覺得來選護衛是一個糟糕的主意,即使能防住那古怪的男人。
可要知道,她未來的丈夫可是怪物!
怎麽能拿別人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安危?
就算再多的護衛,也敵不過那怪物的一張巨口,不過是填飽肚子塞了牙縫的骨頭多上幾根而已。
唉,其實一個都算了。
只是話已經說出了口,斷沒有随随便便收回的道理。
王後嘴角始終噙着笑意:“一個就一個吧,也許以後再來挑上一批也不遲。”
普緒克沒領會媽媽話語裏的言外之意,她見着爸爸說完話之後扭頭看她。
他的點頭帶着鼓勵的意味。
于是不再猶豫,她從石頭質地的曲折廊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
當帶着草帽的少女走入競技場之內時,原本喧嚣的觀衆席在這一刻,聲音壓低了下來。
不少人的臉上露出莊重而期盼的表情,他們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右手擡起,大拇指與食指合攏輕輕貼上嘴唇。
這是他們慣常在瞻仰神像之時所做的手勢與動作。
而這一刻,在他們的小公主緩緩走來之時,人們下意識,發自內心地就做了出來。
小姑娘不解地拽了拽媽媽的衣服:“媽媽,為什麽大家都不說話了?”
“噓。”
人們都在靜靜等待着。
而競技場上的男孩子們身子僵硬極了,他們傻乎乎地站在那兒。
巴特幾乎要忘記了呼吸。
他明明已經見過很多次普緒克的模樣,她笑着從街巷跑過,宛如輕巧的精靈。
他見着過一次,被那美麗所震懾的人接二連三往普緒克的身上投擲鮮花與花環,甚至一度讓街巷都擁堵不堪,而人群中的少女眉宇之間是化不開的歉意……
這樣大的陣仗只要見過一次就忘不了。
可在這一刻,巴特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依舊不免和身邊的人一樣心懷崇敬,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公主的真容,便能夠得到了美神的祝福。
不……
普緒克公主,也許就是那代表美麗神明的化身,她是天賜,是誕生于格諾斯的美麗。
他的腦海裏同樣遏制不住冒出這樣的想法。
直到那人兒慢慢走進陽光,從簡單赤褐色上衫下露出的白皙臂膀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也看不出一點兒太陽曬傷的印子,毒辣的陽光在她的身上,也好似變得和煦微醺起來。
手臂彎起,普緒克取下草編的寬大帽子,人們終于見着這姑娘令人心悸的容貌。
陽光為金子般的鬈發渡上一層朦胧的光暈,如星星一般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因水潤而顯得溫柔極了,臉頰并無口脂的點綴,卻恰到好處的健康紅潤,柔軟嘴唇如花瓣嬌豔。
毫不意外的,贊嘆與倒吸冷氣的震驚,幾乎是同時響起,此起彼伏。
語言在這一刻顯得貧瘠而單薄,叫人無法去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美貌,只覺得靈魂都為此而輕飄飄地顫抖戰栗。
“要是怎樣的人,才能夠配得上普緒克公主……”
看呆了的小女孩瞳孔微微收縮,她喃喃開口,又猛地眨了好幾下眼睛。
一個女性長輩将這踮腳的小家夥抱起來,說道:“就算是最英勇的戰士,想來也懼怕自己的靠近是一種玷污的行為。”
普緒克公主,現在大抵還沒有求娶的人。
求娶普緒克?
無論是鄰國的貴族王子還是普通的男孩子們,這樣亵渎的心思,只是從心中浮起就被莫名的力量狠狠地碾碎。
人們贊美她,人們欣賞她,可無人想要愛她,亦或是敢愛她。
婦人的眼裏盛着虔誠的敬意,同為有着一個女兒的母親,她大概能明白上幾分王後眼裏化不開的憂慮。
而競技場上,同樣也有男孩子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這樣的疑問,鼻子和嘴裏因緊張而不住噴出熱氣。
巴特在心裏默默的,堅定的,大聲地回答。
——沒有。
——沒有人可以配得上普緒克公主的一根腳趾頭。
惴惴不安中,只見大祭司走到了小公主的身邊,耳語了幾句。
少女可愛的臉蛋上露出一點兒無措,她将寬大的草帽戴在了大祭司的頭上,又彎下腰,小聲地說了幾句什麽,這向來嚴肅的老人眉頭的皺紋都舒坦開幾分。
是啊……
她總是有着這樣叫人心生愉悅的魔力。
巴特低下了頭,試着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緊張,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可一股酸澀在這時,倏忽一下攥住了年輕小夥子那顆砰砰直跳的心。
有吻禮資格的人并不單單只有他一個,這裏有至少十二個男孩子可以得到那屬于勝者的嘉獎。
那個早在先前就亮出自己肌肉的男孩子先一步大步上前。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藏不住的緊張:“普緒克公主!”
寬闊而粗暴的嗓音因着自然的熱情而顯得格外有力,眼睛因為激動而盈着些許淚水,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他又說道:“盧佩,格諾斯未來的勇士,願為普緒克公主您獻上自己今日的忠誠與明日的榮光!”
普緒克以拳抵唇,又張開将手放下,輕輕落在男孩的身前:“嗯……盧佩,祝賀你。”
她覺得這孩子的誓詞,有些奇怪的滑稽。
“今日的”忠誠。
怎麽,以後就不忠誠了麽
而人群中,巴特不知道公主的心中所想,從那表情中看出大概是對盧佩滿意,只焦慮又懊惱,怎麽沒有裏奧那家夥的搗亂,自己還是處處慢人一步,步步落人一截呢。
可自己沒有裏奧的好口才,貿然開口,大約會給普緒克留下不好的印象……
盧佩已經得到了普緒克的贊許……
自己連走出去也做不到嗎?
巴特抿起了嘴,他只靜靜地看着,一股莫大的悲哀在這一刻淹沒了他。
在盧佩即将托起普緒克手腕的時候。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刮走了大祭司的草帽,晴朗天空,本萬裏無雲,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快速聚集起烏雲。
天氣驟然大變。
老人臉色一沉。
他的喉嚨像破開的老舊風箱,劇烈咳嗽起來:“……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