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

少年

問及自己內心之時,他愛普緒克沒錯。

可那個她呢,那個可愛直率而又勇敢的姑娘,那個和他談論世間一切美好與不公的姑娘,那個為他受所謂母親的掌控而憤憤不平的姑娘。

他難道不愛嗎?

理智時時刻刻提醒着丘比特,切莫失去冷靜。

既然已經做下了斷交的決定,為何又不可避免地一次次想起她呢,在普緒克為那男孩而與自己争執的時候,他為何要感到憤怒而将她的影子套在普緒克的身上呢?

這一顆心,如何能為兩個女孩跳動!

在這心煩意亂之下,本能的回到了神殿,丘比特實在是尋覓不到心裏的那個答案,他從繁花簇擁的秋千架上一躍而下,往外走去的時候,卻正好遇見了某位此時并不想見到的女神。

“丘比特。”

玫瑰粉色的衣帶行動之間帶起陣陣香風,循着主人動靜飛來的小家夥們簇擁在她的身邊,為她打理散開的金發,在鬓發之間小心別上嬌豔的鮮花。

“我還是第一次見着你的這副模樣。”

維納斯愉悅的眼睛裏盛着一點兒迷惑。

挺拔身材,少年身形的愛神……

他是從哪兒得到了起源神力麽,思及此,維納斯對于一切侵害她利益的未知下意識地回避。

不,絕無可能,丘比特無法脫離她的束縛。

也許是信徒的信奉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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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納斯想到了這個更加具有現實可能的答案。

這是好事,沒必要再細想。

愛神的信徒越多越廣,人們欲|望的力量也就越強,于她來說,受益也是越大,只是不能讓他逾越過自己去。

于是她勾起了嘴角,這一笑讓人神魂颠倒:“你要去哪?”

丘比特頭也不回地說道:“散心。”

維納斯并沒在意,她支起一根手指,問道落在上面的小女神:“也許給那怪物也來上一發金箭是個好主意?”

宛如鳥兒的小女神扇動着翅膀搖了搖頭:“就算是塗了愛情泉水的金箭,也是有限制的吧,對于沒有理智的怪物,無法喚起內心的愛意,催發的只有本能的獸|性與沖動而已……”

“那就有些太遺憾了。”

維納斯的話語裏透着惋惜,可輕快且躍躍欲試的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回事。

普緒克想必已經無法控制的陷入對那怪物的迷戀之中,居然口口聲聲稱其為未來的丈夫。

那麽……成全這孩子,讓他們兩廂情願地相愛,那也是她美神慷慨的善心。

在她扭過頭來之前,愛神已經先一步張開翅膀,飛離了神殿。

維納斯眉頭一挑:“算了。”

-

格諾斯的宮殿裏,傍晚的霞光越過窗子,溫柔地撫過床上的小公主緊閉着的眼簾。

“額。”普緒克睜開了眼睛,鼻子輕輕動了動就開始咳嗽起來,“咳咳咳……”

王後緊張地坐前:“普緒克,有好些嗎?”

“媽媽……好嗆。”

普緒克起身,慢慢地坐在床邊,落腳是厚厚的長毛地毯。

額頭有些癢,除此之外,她感覺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心裏在默默地吐槽……就是死了好幾百年的老吸血鬼,也會被這煙霧給從棺木裏熏醒。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大祭司說你的靈魂不穩定……”

普緒克沒聽見媽媽後面說了什麽,只抓住了那個字眼:“一天一夜?!”

她一下子猛地站了起來,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腳步踉跄着就往一邊摔去,又落回了柔軟的床上。

屋內的陳設在這香草的熏蒸之下帶上一股強烈的陌生感。

思維在這一刻轉動的很慢很慢,因饑餓而身體湧上一陣一陣沉重的疲憊。

她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那豈不是……

過了今晚,明天的晚上,就是她赴死的時候了?

她去過比戴特山,比戴特山頂的高度,其實也并沒有多高……

好吧,只是輕輕松松能摔死她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的高度,僅僅是這樣。

說到底,不過是一頭栽近那深淵而已。

普緒克鎮定下來,吸了吸鼻子:“媽媽,不用為我擔心,你看見了,我不怕的,就算是怪物,它也是我的丈夫,沒關系。”

王後将臉貼在普緒克的頭發上,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小女兒,總是有着一種超出常人的堅韌,這一點在平日裏讓她很安心。

可來日,普緒克要與之生活的,是一個非人的怪物。

就算她的孩子足夠樂觀,可那怪物又如何能懂人類女子心裏所思所想?

她已經決定要做出那個違背丈夫意志的決定了。

“媽媽,媽媽?你還好嗎?”

普緒克的聲音将王後從沉沉的思緒裏喚了回來,她強撐起嘴角,說道:“我沒事,餓不餓,你以後……”

話沒有說完,就已經哽咽。

普緒克搶過了話頭:“不餓,媽媽,我都要睡成小豬仔了,哪還餓呢!”

她噘着嘴,臉頰鼓起來,做一個胖乎乎的鬼臉,這招幾乎是百試百靈,成功地逗笑了王後。

王後離開了房間。

-

寝殿外,王後目光淡淡,對外面等候已久的人點了點頭。

和格諾斯的其他婦人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王後是個信仰神明的女子,但她的神也不願幫幫她那可憐的小女兒,那麽……

只有這王後的身份可以稍微做些什麽了。

派出去的侍從們遍尋了周邊國家有關于比戴特山頂上怪物的傳說。

鄰國的風俗與格諾斯大不相同,他們十分熱衷于活祭人牲,不論是神明還是怪物,也不區分自願亦或是強征。

作為祭品的純潔少女就連屍骨也不曾留下。

倒是那些因為已經和愛人私下許諾終身的女孩子們,竟能完好無損地回來,只是有些驚懼過度。

取而代之的是,這些姑娘相好的對象裏,極大一部分都迅速地憔悴下去,只有寥寥無幾的男子,依舊健壯而年輕。

從那些姑娘的話語裏,人們大抵拼湊出了此類怪物這樣的一個形象。

它長着一對翅膀,有着似火焰一樣熾熱,或如寒霜般捉摸不定的蛇形身體,和鋒利的一張巨口。

而這怪物又風流成性,嗜好少女處子之身的馨香,對于非完璧之身的女子,則降下極為惡毒的詛咒,這詛咒并非針對女子本身,而是讓她的伴侶以瘦損的模樣日益萎靡不振。

至于那些一只手能數得過來的幸運兒……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走了什麽好運。

王後收起自己的思緒,說道:“好孩子,就是你地底下的父母知道了,他們也會為你感到自豪與驕傲。”

這是個沒有身份,背景淡薄的孤兒。

他的媽媽因他難産而離世,沒有多久,失去伴侶的男人就酗酒過度,失足跌落湖水去了。

而即使是這樣孤身一人的清貧生活,少年仍身體健康,性格也敦厚堅毅。

她并沒有對這男孩子隐瞞這些收集來有關那怪物的資料。

當然,也沒有這個必要。

王後垂下眼簾:“去吧。”

只有最後一個晚上的時間與機會……

“不,等等……”王後又叫停了正要往裏走去的人,“你愛普緒克公主麽?”

她要确定這最為重要的一點。

少年垂落在身體兩側,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他低着頭,面具遮掩之下看不出神情。

“我,願為她而死。”

王後淺淺嘆了口氣:“去吧。”

-

房間裏的普緒克不可避免的,眼裏浮出幾分對于未來的憂慮。

沒過多久,門口又傳來了腳步聲。

普緒克把心情藏好之後慌裏慌張地說:“媽媽,我不餓,真的!”

可進來的卻不是王後,那是一個打扮十分奇怪的人。

頂上裝飾着彩色羽毛的粗狂花紋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見着臉頰兩側同樣鮮麗的羽毛耳墜。

他快步走進來,就跪在了床前的地上,背上的彩繪在黢黑的肌膚下襯得鮮亮刺目而耀眼,臂膀和脖頸都帶着金子的臂環和頸環,上面鑲嵌着細小的彩色碎石,在玫瑰色的霞光下反射着瑩瑩的光芒。

感知力尚且遲鈍着的普緒克沒有猶豫,下意識就要把手摸進枕頭下。

可這人的姿勢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倒像只是來跪在她的腳下而已。

他說話了,沒有擡頭。

“普緒克公主……”

匍匐在地上的人聽聲音十分年輕,大概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手掌下帶着細絨的薄薄床毯讓普緒克回過神來,她意識到了此刻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她不愛用野獸的毛皮制成的寝具,這是王後給她安排的房間。

普緒克正嘀咕着,于是問道:“你是什麽人?”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是格諾斯的勇士,在黃昏褪去的今夜,我亦是祭壇上安眠的羔羊,望您的青睐與熱望撫慰我的脖頸,願為公主,獻出我的一切。”

“……”

把勇士的身份說得這麽含混,這人其實是大祭司派來的吧。

普緒克輕輕咳嗽了一下:“擡起頭來。”

跪在地上的人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他只端正擡起上身,并沒有站起來。

原本坐在床上的普緒克赤足下了地,她蹲了下來,試着與這人平視。

普緒克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她覺得這世界上的人是有靈魂一說的,人們的眼睛裏,就栖息他們的靈魂。

這少年帶着彩繪的面具。

而她看見面具後的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有着纖長睫毛,圓潤且碩大的眼睛,隐隐含着水意,瞳仁烏黑且略微反光,在少女專注的視線下一眨也不眨。

寬厚的脊背與起伏的胸膛上都抹了香油,也許是什麽別的膏脂,呼吸之間,一股奇異的味道在熱氣的蒸騰下緩緩散發出來。

這個男孩子的體溫忽然升高了……為什麽?

那股香味讓她的視線變得朦胧,普緒克甩了甩腦袋,想要保持清醒。

“所以,你是來做什麽的?”她頓了一頓,“直說就好。”

那戴着面具的人,肉眼可見的緊張繃着自己的身體,喉結在脖頸快速滾動了一下。

他說:“普緒克公主,請您享用我。”

普緒克:“……”

開什麽玩笑!

她已經做好嫁給那怪物的心理準備了,為什麽還要搞這一出……是大祭司的主意麽,不,大祭司對于神谕的态度完全是神聖不可侵犯。

「在一個星期之內……合适的男人成婚……不再是處子……」

将眼前的人身上的裝飾,奇怪的打扮,還有那引起奇怪反應的油膏聯系起來,普緒克無語地癟了癟嘴。

是媽媽。

若是她的性子和那兩個姐姐一樣的話,也許這事就成了。

但普緒克不想……

先不說她還是有喜歡的人,盡管那家夥已經說了那麽無情的話。

而且,普緒克不認為這樣就可以逃避,她僅僅只是觸碰了一下別的男子的胳膊,神使的話語裏就隐隐含着威脅,若是真的能夠拒絕的話,媽媽又何必用上這樣的法子?

作為怪物的新娘為格諾斯而死……這是她的命。

見普緒克發愣不動,地上的人膝行着上前,試着觸碰她垂落的手。

只是才快要碰到。

那只看起來柔嫩無骨的白皙小手反而躲開了,迅速往上,看似若即若離,可只有這少年知道,普緒克的手完全沒有沒有觸到他。

他的身體在這折磨般的期待中僵硬起來,胸口起伏的幅度更大,似乎再也無法忍受這痛苦的煎熬,嘴唇顫動。

“求您……”垂憐。

話音未落。

那只手已尋到目标,握住了他箍臂膀上的金屬臂環,這是一個好使力的地方,一個靈巧的扭身借力側摔,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幾乎是抽手的同時,普緒克轉身端起了床頭小凳上一只盛着水液的透明杯盞,潑在了這人的胸膛上。

“公主……普緒克公主你……我……”

被她就這麽摔在另一側地上的人狼狽極了,耳飾上的紅彩絢麗羽毛都掉了一支。

那涼水裏混着細碎的薄荷葉子,有微微辛辣的氣息,帶着胸口一點兒暈開的油彩直直往下流淌至肚腹的位置,這麽突然的一股涼意讓他不住激動地喘着粗氣。

眼看普緒克就要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不,不要!”

“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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