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睡吧
睡吧
她無法逃離它禁锢的懷抱,就像這所金子打造的囚牢,離開的路只通往懸崖。
她沒有任何力量敵得過一只怪物。
就算它擁有類人的形态,也不是可以談判的對象……陳訴成婚既定的現實,然後那樣急切與充斥占有欲的覆下。
它,只有野獸般繁|衍子息的本能……
唯有順服。
普緒克意識到這個悲哀的事實。
她将自己放空,挺直宛如一條上岸多時瀕死的魚。
腰側的劇痛不再,也許是麻木了,那裏一定腫起了大片淤青,真可笑,自己居然寄希望于通過談話,使一個非人生物能夠放過自己,試着交流……
它什麽也不會懂的,只有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已。
那麽……
把它當成一個普通的男人麽,也許會好一點。
她試着想象,想象身上的不是怪物……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副銀箔浮雕像上的少年。
「忘了我吧。」
不。
不會感覺好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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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裏忽然覺着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普緒克擡起手,碰了碰,臉上一片濕潤。
她沒有哭,她沒有發出半點兒求饒的聲音。
這只是剛剛的疼痛,生理性盈出的淚水罷了。
普緒克不承認自己是個軟弱的人,但巨大的無力感擊碎了她最後的堅強。
她忘不掉……
她很想趴在媽媽的肩窩,膝頭,或者是自己的被子裏,在那小小的溫暖的布料拱起的空間……
丘比特僵硬地看着她黯淡的眸子,看着她眼角的濕潤。
在黑暗之中,那淚珠裂開的紋路泛出白銀的光澤。
她的眼睛很紅,臉色卻煞白,嘴唇咬的緊緊,像是在隐忍着什麽,擡起的手指随意地抹去流到耳朵裏的淚水。
眼瞳沒有聚焦,她仿佛在看着什麽別的東西。
那樣的視線,猶如一盆冰水将泛濫的欲|火澆透,熄滅了想要低頭吻去她眼角淚水的沖動。
金箭的魔力仍在不安地攪動,想要催發出破壞與毀滅的占有,丘比特的身軀寸寸冷下,他撐在床榻之上,将屬于他的女孩,他的妻子禁锢在身下的一方天地裏,但卻什麽也沒有做。
不會有神明放過已經到手的祭獻,不會有餓狼松開扼在羔羊脖頸上的爪子。
除了此刻,年輕的愛神。
他是司掌愛與情的神,更想要得到的,甜美多汁的果實……不是純粹的欲。
如果他真這麽做了,維納斯必定樂享其成。
他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從她的身上離開,站在床前。
牢籠松開的同時,普緒克再次聽見那個聲音,本是溫和輕柔的男聲變得幹澀顫抖。
“我很抱歉,普緒克。”
“……”
它又恢複理智了?
普緒克沒有說話,甚至連手指也未挪動分毫,威脅稍稍褪去,理智回籠,使得她冷靜地思考着應對之策。
“我……”他停頓了一下。
聲音的方向,正好在她的身前。
她聽出了對方語氣裏的遲疑與軟和的态度。
也許,如果可以看到眼睛的話,試着讓它馴服……剛剛實在是太過于冒險,在未知對方意圖之時就貿貿然地開口。
普緒克慢慢坐了起來,她努力鎮定,說道:“太黑了…我看不清你,所以才害怕的……可以點個燈嗎?”
“啊…”他幾乎是立刻就否決了這個提議,“不行普緒克,點燈可不行啊……”
輕柔的語氣裏透着幾分無奈,但又不容動搖。
普緒克想要問為什麽,但生生止住了這個念頭。
現在的她沒有談條件的餘地,也不知道這怪物的心性,若是再惹怒了它,捏碎的恐怕就不是一根肋骨了。
話畢,久久沉默。
普緒克的身子已經有些酸麻,尤其是腰側的位置,肌肉牽扯之間就帶着一陣一陣的痛。
“你……”
她猶豫了很久,終于試探地問道:“不繼續了嗎?”
“嗯。”
丘比特看見她的眼瞳抖動,明明忐忑不安,卻還要裝出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心裏就不可遏制的生出細細密密的憐愛。
對了……
普緒克感覺到有一只溫熱幹燥的手拉起了她的手,下意識地想要抽回的時候強行僵住了不動。
“這是你的。”
一個有些重量的東西被放在她的手掌上。
手指一根根握上,熟悉的凹凸皮革質感……這是她的匕首!
沒等普緒克驚訝,她聽見他說。
“它傷不了我,但是如果這能讓你不那麽害怕的話,你可以再來一次。”
丘比特坐下在床沿,他握着她小巧的手,而她手裏是那柄薄薄的匕首。
往他肚腹的方向一拉。
普緒克大氣都不敢出,她艱難地咽了一下,大腦飛速運轉。
所以……
她今天捅的,就是她的丈夫……
所以……
她在今夜之前,就已經做了大不敬的事情……
普緒克立刻伸出了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确定自己視線的方向正對他,表情無辜,聲音顫抖,可以說得上是楚楚可憐。
“我不知道那個壁畫妖怪是您,不,我的意思是,我以為那是要欺負我的壞人,我還沒有見到我的丈夫,如何能……”
說着,欲言又止,将自己的委屈表現得淋漓盡致。
身前的人似乎如臨大敵,直接松開了握着她的手。
普緒克沒有猶豫,她往前伸手。
“疼嗎?”
她摸索着那處不存在的傷口。
而這動作讓丘比特倒吸一口冷氣。
他動作飛快地拿起床上的毛毯,往她身上一蓋,遮住前傾而散落的而春光。
輕輕咳嗽一聲。
“已經很晚了,快些休息吧。”
普緒克怔怔坐在那兒,摸了摸柔軟的毛毯。
它……不,應該說是他。
只是就這樣,放過了自己?
“我……”
既然匕首對他無害,那麽留着只會讓他徒生自己不信任的警惕。
她欲把匕首放到桌子上,可毛毯滑落一涼,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上衣脫了一側的扣子……
“那,我就先睡了。”
普緒克捂着胸口,小心地摸着黑,想要找到肩膀脫落的那枚飾扣,但什麽也沒有摸到,只得放棄,慢慢地往床榻裏面的另一角挪過去。
她最後努力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還是什麽也沒看見。
“您也早些休息……”
“嗯。”
這張床十分寬大,躺上四個人都綽綽有餘。
丘比特聽見少女心髒不安跳動的砰咚聲,聽見她手掌皮膚撚上床榻鋪撒着的花瓣傳來的細小摩擦聲。
空氣裏無孔不入,都是普緒克散發出的香味。
聲音停下了。
他看見少女曲線玲珑的後背在被子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個鼓包。
他躺下,翻過身,擡起手,掩住了眼底的紅,想起她淺褐色無辜的眼睛。
想起那些已經化為飛灰的信件。
作為愛神的自己,與凡人過于親近的往來是不被允許的,只不過被發現了一次,維納斯就大發雷霆。
信紙上附加的神語只有專屬的對象可以解除打開,他不願意讓維納斯知道信的內容,就一并幹脆利落地焚了所有花枝。
明明……維納斯自己也樂于與凡人男子貪歡逐樂,為什麽他不可以?
丘比特不明白她在忌憚什麽,隐約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信件的往來做的更加隐秘。
他不清楚維納斯有沒有再注意到,但……
運氣很好的是,有一個絕佳的靶子出現在了這位腦袋不怎麽靈光的女神面前。
普緒克。
一位擁有非凡美貌,被譽為陸地走出的維納斯,有着這樣名頭的一城公主,比起一個,相貌平平不過偶然得了愛神眷顧的鄉野農女。
想來也是前者直接的挑釁更加令人惱火。
美神無名的憤怒與嫉恨便集中到了這無辜的女孩之上。
坐在臺階上的丘比特安靜地聽從着維納斯的命令,握緊了手裏的弓箭。
不遵循命令的話,他的忤逆,也許已經到了某個界限。
丘比特敏銳地感知到了維納斯的焦躁不安,但又無從找到這股不安的源頭。
在前往格諾斯,對普緒克射|出金箭的前一夜。
丘比特碰巧遇上在夜色中行色匆匆踩着翼靴的赫爾墨斯,以一段美妙的歌聲,使他稍稍停下腳步。(注1)
這位常年奔波往返奧林匹斯與下界的神明,受着衆神之父的命令而忙碌着。
正如維納斯從他這兒得到宙斯的消息。
赫爾墨斯同樣套取到美神埋在心裏,藏在眼底的秘密。
旋律悅耳清澈的歌聲洗滌連日的疲憊,他也樂得給出一點兒解惑的安慰。
“……她也許在思考着如何将你吞入肚腹之中呢,就像宙斯的兄弟姐妹們被他們的父親克洛諾斯所吞噬一樣,不過,可愛的小家夥,你且安心着吧,她現在還沒那個能力……”
赫爾墨斯的話語在腦海中漸漸淡去。
丘比特放下了遮擋在眼前的手,虎口處的一點兒擦傷一閃而逝。
那是愛情金箭造成的傷,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唯有神力稍作掩飾。
只不過是鋒利的箭頭跌落在虎口,就鑽進了他的身體,直奔心髒,狠狠紮根。
現在……
命運的紡錘落下的絲線交錯紛雜,一切看起來都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了。
黑暗之中,丘比特靜靜思索。
床榻的另一角,傳一聲含糊咕哝的抱怨,然後是窸窸窣窣地摸索聲,他一下子就回過了神。
是,普緒克醒了嗎?
“媽媽……”
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