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預言
預言
“他也是神嗎?”
普緒克臉頰上因為痛疼而漲上的紅已經消退下去,只餘一點兒粉,看起來很健康。
而那雙褐色的眼珠,在淺淺的晨光之中,顯得顏色淡薄,就像它們的主人一樣……溫和恬靜,但專注地看着。
她在看什麽?
澤菲羅斯緩緩眨眼,似是對這個問題浮起一點兒興味。
眼前與他對視的新娘,問完那句話後,眼簾就微微低垂下去,他看不見對方眼底的神色,但從平緩的聲音裏,毫無訝意的臉龐上,大概可以猜到,她的眼中,也許并沒有太多的疑惑。
就像只是恰巧一問而已。
哦,不過是在看自己的眼睛,真有勇氣。
凡人直視神明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是愛神的神力浸染了她麽,居然看起來沒有一點兒影響。
他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空氣裏幽幽漂浮的獨特氣味,然後神情驟然一變,驚訝地擡手掩住了鼻子。
“啧,不對。”
新婚的第一夜過去,卻還是處子之身,這可真奇妙啊……
普緒克聽見他疑惑的聲音,問道:“怎麽了?”
澤菲羅斯收起輕浮的神情,淡淡說道:“喝下去吧,夫人,這對您腰上的傷,有極大的好處。”
普緒克握着杯子的手指不安地摩挲了一下。
Advertisement
他……
對于她的問題,皆是避而不答。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作為格諾斯的公主,她很清楚,有權勢的貴族将奴仆視作不值一文的奴隸,又或幹脆就是買來奴隸以供驅使。
仆從,在雇主的眼裏,和一只羊,沒什麽多大的區別。
他們從來不會違逆主人的意志半分,問話更不可能不回答。
即使她的怪物丈夫慣通人性,也掩蓋不了骨子裏與凡人所不同的地方。
這位所謂的“風神”……
并非是什麽奴仆。
剛剛不過一句問話的對視,普緒克便瞧見了他眼睛裏藏得很好的,帶着惬意的掃視,就像在細細觀察果盤裏一顆水靈靈的果子,又許是花瓶中新插|上的一枝花苞。
那是,帶着好奇的打量,而被那視線所觀察的對象,實則無足輕重。
這種眼神,絕不會出現在一個仆從的身上。
這房子的女主人,不是她,也可以是別人,自己應當謹言慎行。
“好的。”
她繼續保持着若無其事的樣子,端起手裏的杯子。
濃稠如蜂蜜的液|體顏色已經淡下去許多,淡金色淌過晶瑩剔透的杯沿,入唇帶有稀薄的清香,口感醇厚,卻沒有什麽味道,和水差不多。
普緒克淺淺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随之而來的是一股奇異的微熱,從腰側隐隐作痛的地方升起,溫暖着整個身體。
澤菲羅斯的眼裏帶着鼓勵,覺着這小貓兒似的一口不太像話。
他說道:“瞧,這麽的完好無損,安然無恙,沒有什麽傷痕,也沒有什麽痛疼再來煩惱,不要浪費,喝下吧,好夫人。”
尾音輕輕上揚,像個小勾子。
“嗯……要都喝完嗎?”
普緒克猶豫着要不要再端起那杯子,她放在長榻上的腿無意識動了一下,從裙擺裏露|出一截小巧的腳踝。
澤菲羅斯愉悅地眯起眼。
真乖啊……
可撬動,可颠覆愛欲神權的力量,就憑這一頭溫馴可愛的小羔羊,啧。
不要開玩笑了。
厄俄斯的腦子一定是被凡間的花心美男子在拭去淚水時,也給一并抹花……
不過,她廢心思從銀盤流散的光芒裏,見着的也不全是水中月似的妄語。
畢竟,愛神之妻,也不可能只是眼前這一個。
凡人如何能與神明成婚。
死亡宛如利刃,轉瞬即可切開愛情,而且,這姑娘的眼裏,分明見不着半點兒為愛瘋狂的熾熱與迷戀,倒是謹慎,理智,清醒得很呢。
或許在将來,會有某位取得愛神芳心的女神出現?
啊……
春風也想嘗到一口,蘊含強大而美麗女神芬芳氣息的甜吻。
澤菲羅斯如此思索,不由得心馳神往。
「可以離開了。」
凡人不可聽聞的神語,清朗的男音無形落下,抽在了正站得好好的澤菲羅斯脊背之上,這一聲提醒可并不溫柔,但也不痛就是了。
他撇了撇嘴:“真小氣啊……”
普緒克沒聽清他說什麽:“額,怎麽了?”
“沒什麽。”
澤菲羅斯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他随意退後兩步,吹出一陣風,遮蔽了身形,連帶着桌上的杯子。
“那麽,我就先退下了,若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請直呼我的名諱,澤菲羅斯,春風永遠眷顧……”
話聲未盡,聲音已漸漸隐去。
直到人影和風聲皆消失的無影無終,普緒克緩緩從榻上下來,那些熟悉的小鳥般叽叽喳喳就響起。
“夫人好些了嗎?”
“怎麽樣怎麽樣!我們剛剛不能出來,澤菲羅斯一口氣就吹飛好遠好遠,他太讨厭了。”
“現在不是告狀的時候,笨蛋!”
“痛!”
無形的聲音顯得這空曠的房間熱鬧了幾分。
“我沒事。”普緒克輕輕笑了一下,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對了,你們能出去嗎?”
“去哪兒呀,取來晨露和花朵是沒有問題的,這就去汲清晨的露水和着花蜜,為您泡上一杯醒神的舒緩茶。”
普緒克搖了搖頭:“我是說,離開這座宮殿森林的外面,去格諾斯。”
空氣一下子靜了下來。
花精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攤手聳肩。
主人讓她們看着普緒克不要離開,好好照顧,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現在……
該怎麽回答呢?
-
奧林匹斯山,雲端的神殿。
澤菲羅斯将杯盞吹入丘比特的手中,調笑幾句之後就離開,站在廊柱另一側的卻是個老熟人。
阿波羅看見了那水晶杯子裏金色的水液。
視線落在其上,那雙明亮透徹的眼睛露出一股不同于平時的溫和淡漠。
……被凡人譽為神藥之一的愛神之淚。
這配方簡單的很,裏面也沒有什麽愛神的眼淚,僅僅只要一滴神血,無論是哪個神的都無所謂,兌上一抹新月的月光即成。
而藥效,取決于神明願意供給的力量與意志。
澤菲羅斯給丘比特?
他們終于發展到這一步了麽,阿波羅一直覺得西風之神長得活像是只公山羊,尤其是腮幫子鼓起來的時候,眼睛深陷下去,這家夥看起來就不是個專一深情的好東西,而且預言……
他思慮再三,開口了:“你們。”
“喲,你們都在這兒呢。”
丘比特聽見熟悉的聲音,不過一瞬,快速地将杯盞以神力捏碎融進了身體裏。
赫爾墨斯瞧見往前走去的阿波羅,但他沒注意,只往小愛神的方向飛去。
他自顧自地說道:“丘比特!我實在想津津有味地再給你講上兩個故事換一首舒服的好曲子,只不過我們的衆神之父還忙着讓我去幹點什麽呢,你們知道的,生來就是勞碌命,哎嗨。”
赫爾墨斯輕快的語氣顯得他神采奕奕,看不出來一點兒疲勞的樣子,靴子上的小翅膀動地飛快,他飛出去一點兒距離又馬上回來扭頭看看。
“小家夥,我得給你一個忠告,你現在做的一切都在宙斯的眼裏看着呢,赫拉的一句話是攔不住他的。”
說完,他就扭頭往原來的方向繼續行程了。
而丘比特卻疑惑喃喃道:“天後赫拉?”
阿波羅出現在他的身側,以拳抵唇,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在那女孩前往比戴特山頂之前,宙斯已經嘗試去誘惑她,我将此事告訴了赫拉……”
“什麽?!”
他話還沒說完,丘比特潔白碩大的翅膀就張大掀開,險險給阿波羅那張俊俏的臉來上一下子。
“寬心些吧,赫拉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就絕不會眼睜睜看着,宙斯沒那麽容易得到那個凡人姑娘……”
沒那麽容易,得到那個凡人姑娘?
丘比特看着阿波羅形狀優美的兩片嘴唇一張一合,只覺得頭都大。
這一切,對他那個普普通通的小妻子來說,無異于是一個重疊再重疊的噩夢,一而再,再而三地加深她悲慘命運裏不幸的程度。
赫拉的妒火可不是一個凡人女孩受得了的!
他簡直要糟心透了,但事情已經發生,憤怒也無益于此。
丘比特欲斥責:“你。”
阿波羅又打斷他,撫着手腕處月桂柔嫩的葉片,嘴角噙笑說道:“赫拉給予了她一段婚姻神權的庇護,至少,在你們成為夫妻之後,宙斯碰不了她的。”
丘比特:“呃。”
……
他們還沒有夫妻之實?
那豈不是,婚姻神權沒有完全生效,這怎麽可能。
阿波羅上下掃視,從頭到腳端量着眼前的愛神。
在陽光下有着粉色光澤的卷曲金發,蓬松而濃密,臉龐輪廓清晰柔和,腰纖細而結實,全身的線條都是一種優美的弧線,皮膚白皙潔淨,渾身洋溢着浪漫的氣息。
丘比特被他這麽奇怪的打量看的不自在,他小幅度搖頭,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阿波羅咂了一聲。
無論是側頭疑惑的動作,上身抱胸的姿勢,或是那只穿着筋皮繞帶涼鞋的腳,邁步的姿态,都顯得異常優美,輕巧又不過分傲慢。
實在是,很符合澤菲羅斯對于年輕美少年的審美啊。
“丘比特,你不會是和一位男神互訴衷腸,交心求愛,所以才對女人沒有興趣。”
他沒有指名道姓地說出是誰,但從這嫌棄的語氣裏……
丘比特回道:“夠了,我并沒有那樣獨特的愛好,況且那金箭還紮在心上!就是沒那金箭我也不會和澤菲羅斯在一起……”
越說臉色越差。
哦不,只是說出這個可能他就有點無法接受了。
阿波羅揚起眉毛:“啊,是的,但是,它并非不可拔出,你想要除去那金箭的影響嗎?”
視線落在丘比特的潔白羽翼之上,絨羽微微漂浮顯出主人不安的心緒。
無法違背命運的預言,過程大可千變萬化。
唯獨結果,是真理不變。
丘比特和普緒克的相愛,那是必然的。
現在,他卻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