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失敗
失敗
那些無形的聲音們,不知道都哪裏去了。
“你們還在嗎”
“……”
還是沒有應答。
這算消極怠工嗎
普緒克用衣裳的前襟兜着這只差點被她埋進土裏,翅膀受傷的小白鳥兒,穿過後院的長廊,回到大殿。
這偌大的房子裏,除了她的呼吸與腳步,也靜悄悄毫無半點兒動靜。
實在是,安靜地有些吓人。
若不是手裏還有着另一個生命,産生些許微熱的存在感。
還是有些恐怖的。
這小鳥不過掙紮了一下就又昏過去了,就這麽把它帶回來。
過分的安靜讓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在普緒克心頭,那些監視的聲音不見了,這是不是意味着,她現在可以再試試。
逃,逃離這兒。
就現在!
馬上!
Advertisement
普緒克的臉上一點兒沒有顯露出來,心跳卻愈發的快。
她柔聲問: “我在花園裏撿到了一只鳥兒,你們可以幫幫我,我想給它包紮一下……”
“……”
還是沒有反應。
普緒克看看左右,低頭自答: “那我自己來好了。”
熟練的把那看起來是折了的翅膀裹好,利落地打上蝴蝶結。
又把包紮好的小鳥放在桌上,一個“不小心”碰倒了花瓶,銀花瓶咕嚕嚕地摔下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響,裏面的幾支花跌落出來,卻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幾乎是立刻就有着無形的仆人出來收拾。
看樣子,她猜得沒錯。
普緒克快速地把花撿起來塞進花瓶,放上桌子扶正之後就撒腿跑到自己的房間,三下五除二換掉麻煩拖地的長裙,翻出枕頭下的匕首塞進褲腰,扯出一塊枕罩對角打上結。
一邊往外跑一邊将看見的有用的工具,什麽挂在牆上的長鞭啊,嶄新的羊油燭盤,收起來統統往枕罩做的包裹裏塞。
至于那些金銀財寶什麽的,普緒克看也沒看一眼——她已經好好欣賞過了,逃命可顧不得這些。
與此同時。
被放在桌子上的丘比特悠悠醒轉。
翅膀動不了……
光可鑒人的烏木桌上映出他如今的模樣,啊,在剛剛普緒克褐色的眼瞳裏,他就已經看見過了。
可為什麽。
即使失去了部分神力,也應該是退化成此前慣用的孩童外表,怎麽會變成一只鳥
丘比特百思不得其解。
“……”
他變不回去,甚至無法運用神力離開這裏。
該死,剛剛就不該擔憂有誰對普緒克做了什麽。
丘比特拖着受傷的翅膀飛回來。
可這裏除了他,并未有第二個神的氣息,自己的力量反倒源源不斷地從翅膀的傷口流出,最後跌落在花園裏。
澤菲羅斯!
“啾啾!”
他連語言都被剝奪了
只見一個打扮奇怪的“人”,快速地從桌前跑過,聽見他的叫聲頓了一頓。
丘比特尚且還在蒙圈的狀态。
卻被人從桌上一手抄了起來。
普緒克的良心實在是過不去,要是把它留在這裏的話,一定會死的。
連聲音都這麽虛弱,可憐的小東西。
“我還是帶上你一起走吧……你和我一樣,是活生生的生命,不屬于任何人的財産,要是不願意的話,就再啾一聲,我不會勉強你的。”
說完,把這小家夥放進背上的自制簡易兜帽裏。
普緒克翻箱倒櫃地收拾着。
頭朝下,腳朝上。
翅膀還被綁成一坨被丢進兜帽的丘比特: “……”
再啾一聲
比醒過來發現自己變不回去更糟心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人類妻子普緒克,溫馴不過是表象,實則無時無刻不想着逃跑。
這荒謬的一切颠覆了丘比特的認知。
——她難道不應該,在為如何做好愛神的妻子而歡喜準備着麽
澤菲羅斯說的話還歷歷在目。
「噢可愛的普緒克請來了兩個姊妹,在她們的面前誇耀着你的貼心呢。」
她還有什麽不滿意
「黃金與珍寶,越多越好,奴仆與排場,永不嫌少。」
她要的不就是這些嗎
丘比特陷入了沉思。
沒有聽到叫聲的普緒克,着手開始她的逃跑計劃。
“你的籠子還是不要拿上了,我會讓我可愛的小夥伴和你擠一擠的,舒服又厚實的草編小窩可比那金疙瘩暖和。”
她說的是在格諾斯宮殿花園裏的那只小白團子。
正好它們兩還挺有夫妻相的,湊一對兒,合适!
丘比特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忽然,這黑暗的空間開始颠簸。
是普緒克跑起來了。
……
好不容易稍稍平穩下來。
他艱難地從那狹小的空間裏出來,試圖站在她的肩膀上。
普緒克馬上把探出頭的小鳥撈進了手裏: “哎,外面不安全……”
“……”
不。
再在裏面颠簸,他更不安全。
普緒克騰出一只手将兜帽挪到胸前,再把小鳥放了進去。
停下來不是因為別的,她看到了一條開闊的林間小道,這是她來時的那條道路無疑。
“太好了!”
高興之餘,普緒克把手伸向了她此行唯一一個夥伴,像以往對花園裏那只小毛團子做的那樣,想要輕輕撓撓它的下巴。
丘比特一臉凝重。
當然,在毛毛臉下,什麽表情也做不出來。
他似乎找到自己的神力到哪裏去了,因着少女的歡喜,從那纖細微熱的指尖上,淌出如蜜糖般粘稠卻更加醇厚的,屬于愛神之力的氣息。
只是這麽一碰,就知道了。
普緒克走不了的,但現在有個更嚴重的問題。
他想拒絕,人類這種習以為常的,用手指或者手掌,做出安撫牲畜的親昵,有什麽好。
“……”
眼睛都舒服的眯起來了啊。
普緒克輕笑: “一會兒到家再給你剝一些豆子,乖乖的哦。”
……
黃昏将至。
橘紅色的夕陽往下滑落,绛紅的晚霞裏翻滾着金色的鱗光,坐在懸崖邊,一塊岩石邊上的普緒克卻無暇欣賞這無邊的美景。
整整一天了。
她都沒有走出這片樹林,不,甚至沒有走出這條小道。
樹林的邊界,這小道的盡頭,和之前一模一樣,完全沒有了她來時的路,除了懸崖,還是懸崖……誰家好神的宮殿建造在四面懸崖的山頂上
她從這兒可以遠遠望見格諾斯……明明方向也是對的,為什麽還是出不去呢
難道她的判斷失誤了
普緒克嘆了一口氣。
胸前的小家夥看起來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有一雙翅膀可真好啊。”
她強打起精神,準備原路折返,天黑之前無法離開的話,那麽還是假裝無事發生比較好。
照例做好記號,普緒克轉身欲離開。
在那塊岩石後卻傳出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什麽東西磨蹭着岩壁,還夾雜着粗重的喘息。
一下子把她疲憊的精神吊了起來。
天将黑下去的時候,許多肉食的晨昏型野獸都在這個十分活躍起來覓食。
按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型野獸出沒在這裏吧。
畢竟,這裏是愛神那個怪物的領地。
可想到今日聽見的那一聲巨響,普緒克又遲疑了。
她慢慢地後退,盡量不發出一點兒聲響,将前胸探出頭來的小鳥再次摁進兜裏,搬起一塊重量不輕的石頭。
剛剛坐着的那塊岩石後,伸出了一只用力摳在崖邊的爪子。
“嘿——哈!”
普緒克鉚足了力氣準備将手裏的石塊砸下去的時候,卻看清了這好像并不是什麽爪子,而是個人類男性的手,她忙把石頭往邊上一甩。
另一只手連帶着那人的半邊身體也從崖邊攀上來。
髒污的臉上,格外明亮的一雙烏黑眼睛和她對上了視線。
“天吶,巴特!”
“普緒克殿下……”
從前胸衣兜裏,費勁巴拉頂着一頭亂毛冒出腦袋來的丘比特: “……”
不是,這小子怎麽上來的
……
“正如你所見到的,我想要逃跑,不過嘛,大概是失敗了。”
普緒克聳了聳肩,解釋道: “這些懸崖在道路的盡頭無處不在,我沒有合适的繩索……”
等等,巴特好像也沒有。
她往前走着,後知後覺地問出了聲: “天吶,你是徒手爬上來的嗎”
“嗯。”
巴特緊緊地跟在普緒克的身後,看着她的背影,想笑又想哭。
她一點兒事也沒有,太好了。
他們回到了那金碧輝煌的屋子,在門前的清泉那兒停下了腳步。
普緒克說: “這幾天,我就是住在這兒,一次也沒有成功跑出去呢,唉……”
站在她肩膀上的丘比特: “……”
是沒有成功的跑出去沒錯。
可現在,在他的屋子前,他的妻子,和那個不知道是奴隸還是什麽其他關系的黑皮小子,交談甚歡……
他恨不得叨了那家夥黏在普緒克身上的眼睛。
“殿下,您肩膀上的鳥兒好像有些……”神經兮兮的。
巴特沒說出來。
但是普緒克看出來了,它似乎很不安。
“大概是餓了吧,巴特,正好我們去弄點吃的,天還沒有黑,你拿上食物,快些離開吧。”
普緒克是真真切切地為巴特擔憂。
“要是他知道了……我無法想象,你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而且,借由神使的眼睛,愛神一定見過巴特的模樣,還嫌惡他,說他是一顆誘使背叛的種子。
她自是問心無愧,但神如何會在意凡人的辯駁。
“額……”
巴特猶豫着要不要實話實說。
得到夢中的指引,他遵循着自己的意志行事,想辦法跟蹤了那個紅頭發的女巫,尾随其後,又聽從赫爾墨斯的聲音,在路上拔下了一朵奇怪的花,揣在懷裏。
然後,從比戴特的山腳,往溪流逆向流淌的方向而上。
只是在懸崖下,那個女人就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死胡同,沒有得到邀請的一切踏入都将被拒絕,可不能讓太太私下前往。」
她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消失不見。
巴特想不到比自己爬上去更好的辦法了,他本以為會很困難,可懷裏的那朵花,源源不斷地散發着熱意,鼓舞着他再繼續堅持下去。
————————
普緒克并不是“真正的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