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晏一璇是個聰明且敏感的孩子,這得益于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生了一副好相貌,明眸皓齒,一雙眼睛尤其勾人。走在大街上,男人總是不自覺的多看兩眼。

有一次出去,不知道是誰順口喊了句鎮花,母親從此美名遠揚。

男人們總是想要親近母親,哪怕那個時候母親已經生了她。可有的時候,不是所有人都會對美好的事物趨之若鹜。

比如某些女人。

舌頭在她們嘴裏每繞一圈,母親的名聲就爛一分。

那時候晏一璇才三歲,完全不懂她們叽裏呱啦的話裏夾雜着的“狐貍精”、“不檢點”、“成天就會勾引男人”和“小雜種”的意思。

直到她讀小學。

別的小朋友放學都有爸爸接,她沒有。

別的小朋友從小就有爸爸抱,她沒有。

別的小朋友書包裏背着爸爸買的玩具,她沒有。

別的小朋友會喊爸爸……她不會。

她從來沒見過她爸爸的模樣。

班級裏有同小區的男同學,淘氣的很,不過那個時候晏一璇還不算讨厭她。

後來,他每天都追着她問,厭煩的不行:“晏一璇你爸爸呢?你爸爸在哪呢?你知道你爸爸是誰嗎?聽說你沒有爸爸,所以你是小雜種。”

哦,原來沒有爸爸就是小雜種。

晏一璇獨自走回家,她掏出廚櫃裏早上剩下的飯菜熱了吃,吃完刷了碗,一邊坐跪在茶幾旁寫作業,一邊等她媽媽回家。

一年級的作業不多,很快就做完了。晏一璇溫習今天學過的功課後又預習了一遍明天要學的,時針指向八點,媽媽還沒回來。

以往這個時候媽媽還不回來,晏一璇就會收拾好課本,刷牙洗臉後乖乖睡覺。

她今天也是一樣。

只是熄了燈躺在床上,晏一璇卻睡不着。

沒有一個人不想知道親生父親是誰,在她這個不谙世事的年紀,晏一璇迎來了人生第一次失眠。

了無睡意很久,房間外響起開門的聲音。

那聲音很急,消退後還留有餘音,窸窸窣窣,粗喘連連。

“家森……”

這是她媽媽的聲音。

“明瓊,我愛你。”

不知名男聲吓了晏一璇一跳,晏明瓊随後的回應更将年僅七歲的晏一璇的思想推向名為希望的山巅。

“我也愛你……家森。”

晏一璇趿拉着拖鞋,拉開門,跑到那個名叫家森的男人身前,緊緊抱住他的腿,尖細的下巴抵着孔家森的腰際,明亮動人的大眼睛水波蕩漾,開口軟糯,飽含撒嬌的意味:“你就是我爸爸嗎?為什麽不來看看璇璇?璇璇好想你。”

縱使昂着頭,年幼的晏一璇也沒能看見,兩個大人溢滿的尴尬。

……

乖巧的小孩子總是讨喜,童話裏的故事總是騙人。

那天之後沒多久,晏明瓊以工作繁忙脫不開身沒有辦法照顧好她為由,将她送到鄉下外婆家裏。

不管晏一璇再怎麽請求媽媽不要,再怎麽保證她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仍舊沒能挽回逝去的那顆母愛之心。

一待,就是十年。

她十七歲,外婆去世。

媽媽回來。

曾經遠在天邊如今近在咫尺的媽媽,她想了十年夢了十年的媽媽,在無數個漆黑的夜裏哭着喊着的媽媽,與記憶中并無兩樣。

但是晏一璇有一個災難性的發現——她變了。

變得再也喊不出“媽媽”。

只是跪在外婆的墳前哭,回憶着外婆對她的好、這十年來與外婆相處的點點滴滴,哭得愈加傷心悲恸。

她為外婆哀悼,也為自己。

……

後事都處理好之後,破舊的小木屋裏只剩下晏一璇與晏明瓊兩個人。

相望而無言。

當晏明瓊唇瓣嗫嚅時,晏一璇撇過頭,走回她住的狹小|逼仄的房間,打開床頭櫃的鎖,取出一張卡遞給晏明瓊。

“這是你這十年打給外婆的錢,外婆沒用,你拿回去吧。”

說話的時候,晏一璇緊緊低着頭,她不敢讓晏明瓊看她的眼睛。

十年不見,晏明瓊好像變了也好像沒變。她的相貌一如從前,可氣韻上煥然脫塵,又非昨日可比。

和自己的髒破不同,晏明瓊穿的得體而高端,縱使在這窮鄉僻壤的小山溝裏,也不染一絲纖塵。

所以當晏明瓊伸手靠近她的時候,晏一璇後退了一步。

“請夫人不要再靠近了。”

這是晏明瓊回來的三天,晏一璇頭一次主動說話,喊的不是“媽媽”,卻是冷漠而疏離的“夫人”。

一對母女之間,最悲慘凄涼也不過如此。

她的璇璇,是在用自己的方法,無聲的懲罰她。

晏明瓊鼻頭酸澀,眼睛紅了,晏一璇退後一步,她前進一大步,最終還是晏一璇妥協,被晏明瓊一把抱入懷中。

“對不起。”她的媽媽埋在她單薄都肩骨哽咽,“媽媽知道璇璇心裏怨恨着媽媽,氣媽媽把璇璇扔在鄉下,可媽媽也沒有辦法,為了給璇璇更好的生活,媽媽只能選擇這樣做。你外婆照顧你我放心,現在,無論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璇璇,我帶你回家。”

家?

三歲之前,她的家是一間五十平米的一室兩廳。

三歲的某一天,她的家搖身一變,成了鎮上的高檔小區。

七歲之後,她的家是大山間的土屋、木房。她現在就在這裏。

“回家?回哪個家?”

記憶裏的家,早就沒了。

“是媽媽的新家,璇璇跟媽媽去看看,好嗎?”晏明瓊回頭沖着晏一璇笑。

晏一璇還記着這抹笑,是媽媽的專屬笑容,是她趕跑所有壞情緒的靈丹妙藥。

她小的時候好哭鬧,每次她哭鬧,只要晏明瓊抱着她,沖她柔和慈愛的笑,再輕聲哄兩句,她總能好。

這十年裏,她不是沒鬧過沒哭過。她心裏越難受,哭的越兇鬧的越厲害,就越懷念這抹笑。

後來,久等晏明瓊不至,晏一璇不再心存幻想,她漸漸學會隐藏情緒,把那抹笑深埋、深深埋。

她想她是怨恨着那抹笑,怨恨着她媽媽的,可心底仍舊因這抹笑而瞬間柔軟塌陷。

“好。”

……

她第一次坐飛機,微霧,到半空中時霧越來越濃,上下左右一片白茫茫,晏一璇驚叫:“霧越來越大了。”

晏明瓊超窗外探看一眼,為女兒的天真無邪發笑:“不是霧,是在雲裏。”

後來飛機飛到雲上,她十七年如此接近天空。

原來雲是這樣的,遼闊無邊,白皚皚的晃眼,與地面的雪如此的像。

天空之上的天空,藍的更加純粹,太陽大了好幾倍,黃黃的,光線刺眼。

晏一璇用晏明瓊的手機拍了好多張照片,晏明瓊見多不怪,耐心指導女兒哪個拍照角度會更好看。

就連三十多歲的她,也感染了小孩心性:“快看看好不好看。”

晏明瓊低着頭湊到手機屏幕前,她頭頂一條縫分開烏黑順滑的頭發,散發着奶的濃醇香氣。笑容使她眉目舒朗,嘴角的酒窩若隐若現。

晏一璇恍惚仿若回到從前,她答:“很好看。媽媽。”

……

下了飛機有專車接送,一如來時。

司機衣着正裝,氣概朗朗,出口铮铮。

晏一璇沉默起來。

晏明瓊坐在她的右手旁,伸手可觸的地步,卻恍若隔了天涯海角。

……

汽車一路駛向軍區大院,鄉下來的孩子,當時并不懂軍區大院這個輕描淡寫的四個字有着怎樣的萬鈞之力,牽一發而動全身。

甫一下車,一名女傭人匆匆跑來,急色道:“夫人,小少爺想你想的厲害,正哭着呢。”

晏明瓊匆匆跑開,司機去停車,院內除了晏一璇,只剩五米外的老槐樹陪着她。

手指攪了又攪,除了不安還是不安。

媽媽……媽媽。

她也想要媽媽。

“這就是孔叔叔新收養的女兒?鄉下來的土包子?我沒看錯吧?”

身後那人說話口氣極端惡劣,每一個聲調都繪滿了嘲笑和愚弄,晏一璇發現自己并沒有氣到暴跳如雷,反而笑出來,轉回頭去。

是年紀相仿的男孩,穿着最新潮靓麗的服飾,整潔的像是剛從服裝店裏出來,不必觸摸,晏一璇也能想象到那面料的柔軟舒适度。

與他同行還有三人,衣着打扮并不在他之下。

晏一璇身上穿着外婆買的新衣,這是去年買的最新最好的一件,袖口也已磨損起球,粗糙鄙陋。

相比之下,她确實是土包子。

人們常說的一句話: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美好的衣物會起到修飾人的作用。可這個世界上同樣也有一小部分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天生麗質到披着麻袋也美貌驚人。

比如晏一璇這種。

她一轉頭,四個男生全都被她容顏所驚。半晌後,最右邊穿着紫色上衣的男生嘴角勾起,唇眼處邪氣自起。

“哦呦,還是個漂亮的土包子。”

哄堂大笑。

唯有晏一璇沉默不語,仿佛他們口中說的人不是她。

最左手邊穿黃衣服的男生拍手叫停,有止不住笑的他便一腳踹過去,踹停為止。

他俊朗的臉努力笑的和善,放柔了聲音對晏一璇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個院裏的了,交個朋友吧。我叫路安,剛剛被我踢的叫易簡,最先跟你打招呼的是金何,紫衣服那個叫紀元羲,我們四個屬他最讨厭,你以後少搭理他。”

路安接着問:“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外婆教育她,做人要有禮貌,別人報了姓名,她做為回禮,說一下也無妨。

“我叫……”

她沒有說完,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打斷了她。

“璇璇!快過來,快讓爸爸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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