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從那天紀淮來過之後,程瑤練琴時就總受到幹擾。
每當程瑤在周末練琴的時候,遠處就能響起精湛的鋼琴演奏。
程瑤彈,對方跟着彈;程瑤停下,他也跟着停。
斯坦威鋼琴音質圓潤飽滿,程瑤識譜能力尚不熟練,緩慢地在琴鍵上摸索的曲目,一首簡單的練習曲被彈得斷斷續續,曲不成曲。
紀淮依稀聽到琴聲,也踱步到琴房裏随意地彈,他所彈的曲目恰好就是程瑤所彈的練習曲,在曲中融入變奏和運用高難度的技巧,新手的練習曲被改編得複雜生動,挑釁與炫技的意味十足鮮明。
程瑤踩下踏板,壓低琴音,對方還是不停用琴聲挑逗,她被擾得心煩意亂,索性停下休息抽煙。
兩座院落只間隔一條小徑,一方的較勁業已停歇,紀淮還端坐在鋼琴前,夢幻曲的旋律從指尖傾瀉。
《夢幻曲》是舒曼所作的音樂小品《童年情景》中的第七首,據說是舒曼想起其妻克拉拉的童年,有感而作,用浪漫的曲調贊頌童趣與愛慕。
他不知不覺地彈起這一曲,好奇她有怎樣的童年。
程瑤換上校服下樓,看客廳裏擺滿橙黃色禮盒,拿起一只包包對方芸依說:“喜馬拉雅。”
白化鱷魚皮所制作的鉑金包,精細染色後形成喜馬拉雅雪山般的漸變,價格昂貴全球稀缺。
“嗯。”方芸依完全沒有往日收到禮物的興奮感。
程瑤記得當年傅展川追求她的時候也送過她一只同樣的包。“配貨用了多少,還是說以前積累的積分比較多?”
“你看吧。”方芸依指着面前一堆琳琅滿目的瓷器與飾品,“配貨差不多一百萬吧。”
“嗯,都拿到珍稀皮質的包了,還不開心?”
闊綽大方,是程信哄人開心的行事風格。
方芸依恹恹地說:“我跟你爸這幾年一直在做試管嬰兒,一直都沒成功過,昨天又失敗了。”
提起懷孕,程瑤只會聯想到生産後醜陋的妊娠紋和衰老憔悴的臉,對此毫無渴望,也就不能體會方芸依此時的苦澀。
方芸依兩眼黯淡無光,倚在沙發上自言自語:“我跟你爸在一起快十年了,十年都沒能給他生一個孩子。”
程瑤問:“醫生說有什麽問題?”
“你不懂。”方芸依搖頭,想着程瑤年紀還小,不便多說。“我送你去上課吧。”
“不用了,方姨,你在家休息吧,司機送就好。”程瑤背上書包,走出壓抑的氣氛,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程瑤難得來上一次課,三三兩兩的女同學圍在她課桌旁和她搭話。葉淑佳站在她的課桌前,把關切的言語對向程瑤,卻把帶着愛慕和羞怯的眼神投給紀淮。
她們究竟是什麽心思,程瑤心知肚明,少女的情感青澀稚嫩,她勉為其難地應付。
在葉佳淑熱忱的注視下,紀淮突然靠近程瑤,低聲耳語:“不好好在家練琴?”
程瑤早料到一直是紀淮在捉弄她,“我馬上買一臺電鋼。”
電鋼可以直接接入耳機,讓他矜貴的耳朵免受噪音的折磨。
“新手還是別用電鋼。”紀淮貼在她耳後,“你需要的是換一位老師。”
葉淑佳嘴角有淺淺的笑意,見機問他:“紀淮,你們在聊什麽呀?”
程瑤偏過頭,示意紀淮離她遠些。“鋼琴。”
“哦,鋼琴呀,我也會彈一點點。”葉佳淑眼裏光芒閃爍,聲音軟軟糯糯,“什麽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學校琴房彈一彈呀,也可以一起去聽音樂會。”
“同學,”紀淮打斷葉淑佳,禮貌地提醒,“上課了。”
“哦,”葉淑佳不甘地撅了撅嘴,嬌俏的小臉顯得爛漫可愛,“那下節課下課再聊吧,我先回座位了,拜拜。”
“啧。”
葉淑佳這樣嬌嬌軟軟的女生,最能勾起男生的保護欲,紀淮竟然還對她冷言冷語。程瑤心想:這個小孩要麽是個不開竅的蠢貨,要麽是個鐵石心腸的混球。
程瑤假模假樣地複習功課,捱過一節晚自習,下課後繞到足球場,剛點上煙,一顆足球就精準滾到她的腳旁。
“踢過來。”紀淮站在球場中間,朝她喊了一聲。空曠幽寂的足球場滿是回音,座椅都跟着震顫。
程瑤覺得踢球的動作不優雅,自顧自地抽煙,沒有回應。
紀淮等了幾秒,小跑上前,嗅到煙草的焦糊味,皺眉說:“難聞。”
“我換個地方,不能讓未成年的小弟弟吸二手煙。”程瑤掃一眼他雙腿的肌肉線條,抽得興味闌珊,煙瘾沒得到纾解就草草收場,漱完口後慢慢走回教室。
王元柯坐在紀淮的座位上,總算等到程瑤回來。“同桌,你可回來了,你好久沒回來上課,我們聊聊吧。”
程瑤翻一個白眼,“快上課了,你回自己座位去。”
王元柯穩穩地粘在椅子上不肯走,“沒關系,老師每周這個晚上要開會,紀淮估計偷偷踢足球去了,晚自習應該不會回來,我就坐這。”
“小孩兒還挺調皮。”程瑤不禁想起他在球場上肆意狂奔的畫面。
“他牛得不行,據說上個月才去明大美院參加單招,他爸本來就是個畫家,依他的畫畫水平,全國的美術院校學校不都任他選嗎?”王元柯躲閃周圍的眼,小聲議論,“再說了,他也沒掉出年級前三過,我去,剛剛我不過聲音大一點,都來看我。你現在小心點,現在全年級都知道你主動要求老師要跟紀淮坐同桌,你簡直就是衆矢之的啊,他的迷妹快恨死你了。”
“哦。”
天生一副好皮囊,迷人心智,吹灰不費。
王元柯央求道:“紀淮每周這個時候都跑去踢球了,也沒有人會告他的狀,老師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就坐這吧。”
“不行。”紀淮立在他身旁,聲線凜冽。
王元柯循着聲音擡頭,疑惑地問:“紀淮,你今天不去踢球嗎?你要去我就坐這,就兩節課。”
“你回去。”
紀淮簡潔的三個字斬斷王元柯的妄想。
“嘁。”王元柯懊喪地說,“唉,對不起程瑤,下面兩節課我不能陪你坐了。”
程瑤粉碎他自戀的臆想,“沒人讓你陪,不要有心理負擔。”
紀淮盯着座椅面露不爽,遲遲沒有入座。
程瑤扔給他一包消毒濕巾,說:“嫌棄就擦幹淨再坐。”
紀淮左手壓住程瑤的椅背,右手撐在課桌上,俯下/身說:“你來擦。”
“你愛坐不坐。”
程瑤無言以對,每當她想關愛包容晚輩,就有人得寸進尺。
“那就算你欠我一次。”紀淮松手撕開濕巾,來回擦拭後才肯坐下。“他是你招來的。”
程瑤的睡眠質量不佳,一到晚上就頭腦昏沉,一張折疊嚴實的紙條丢在課桌上,她半天才回過神打開。
紙條上清晰地寫着:“離紀淮遠一點,BITCH。”
字跡娟秀端正,語氣卻蠻橫惡劣。程瑤當紙條主人是色令智昏,懶得計較,她在職場上見慣風浪洶湧,不會輕易為這點幼稚把戲動怒,等到下課,默默走到天臺抽煙醒神。
“程瑤。”葉佳淑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四下無人再沖着她叫了一聲。軟糯的嗓音纏雜郁憤,聽起來喑啞斑駁。
天臺的燈光昏聩,程瑤站在暗處吞吐煙霧,媚态橫生。
葉佳淑捂住嘴,驚詫地說:“你竟然抽煙?”
程瑤出聲讓她保持距離,“別湊過來吸二手煙。”
葉佳淑覺得她話裏有不可抗拒的威嚴,聽話站在原地,用懇求的語氣說:“我來是想跟你商量,我的數學成績不太好,可不可以向老師申請跟你坐同桌,然後請你幫我輔導一下呢?”
“何必舍近求遠。”程瑤望着燈火明豔的遠處,眼神都不屑于給她,“你直接跟老師說你想跟紀淮坐就好,他數學好,好到最合你心意。”
葉佳淑的小心思被看穿,羞憤于她的傲慢,咽下呼之欲出的謾罵,說:“你以前不在附中讀書,可能不知道附中的規矩。我們校規嚴格,不允許學生抽煙,你這樣大膽,要是被人舉報,肯定會被學校處罰,你快高考了,可不要背上處分。”
程瑤輕蔑地睨她一眼,問:“威脅我?”
葉佳淑寸步不讓,巧妙地跟她周旋:“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我也給你個提醒,”這不痛不癢的威脅根本不能讓程瑤上心,她心底沒有波瀾,嘴上卻從不饒人,“喜歡一個人,就要為他着想。你要是真喜歡紀淮,就在我面前乖乖的,不要惹我不高興。”
“你高不高興,恐怕跟紀同學也沒有關系。”
程瑤直往她的痛處說:“如果有人讓我不開心,紀淮還得花時間來哄我,我很難哄的。你來這騷擾我,不就相當于給你心上人添麻煩嘛。”
葉佳淑不信她的話,卻不能名正言順地反駁,心裏堵着一口氣,憋悶地說:“快上課了,你還是想辦法怎麽散掉身上的煙味吧。”
“能有什麽辦法,見賢思齊,寫張紙條恐吓一下別人,別人就聞不到我身上的煙味了。”程瑤不留情面地譏諷葉佳淑的愚蠢行徑。
“再見。”氣勢洶洶的葉佳淑在她這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被羞辱一頓。
程瑤轉過身,拿出手機看新聞當消遣,忽然感覺背後有溫熱的氣息,無奈地說:“還不走?”
“我來哄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