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醫館好找,可穩婆難尋。

廖魚年拿帶荊刺的藤條把那刺客捆在了橋洞下的橋柱上。

薛藻寺受到刺激一時動了胎氣,再加一記皮肉之傷,這是何等的痛楚。

“好痛——”

薛藻寺的慘叫引來了許多圍觀路人,茶雅室裏的樓上也有人探出頭來看。

邱橋便也聞聲在樓上看到了這一幕。

廖魚年剛把薛藻寺背起來,邱橋便大聲喝道:“廖姐姐,且慢!”

廖魚年背着薛藻寺一邊往隔壁巷裏的醫館跑,一邊大罵邱橋。

“你個不要臉的黃毛小子,家裏夫人都要待産了,青天白日的你還在外面花天酒地,花天酒地就算了,你還在人面前裝神情,你個*****,小寺妹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管你是不是什麽翰林院大學士還是太孫陪讀,我一定把你大卸八塊!”

“這是誤會,誤會啊!廖姐姐,這是誤會——”邱橋從二樓翻窗而下,急得淚花直飚,讓小厮拉來馬車,追上了二人。

廖魚年把薛藻寺送進了醫館,邱橋馬不停蹄地跟在後面,急得像是個被燒了巢的雀鳥。

“藻寺,你聽我解釋,這真是誤會!”

“什麽誤會你倒是說啊,一直說是誤會誤會,屁也沒聽見你放一個,再在這裏含糊其辭地狡辯,我殺了你!”

“這......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而且,這裏人這麽多......”

“還一時說不清楚,怕是畜生瘾犯了吧?銀徒,趕緊給我滾!”

廖魚年把薛藻寺安頓給郎中後,聽他一頓雲裏霧裏的說辭,氣不打一處來,于是兀的掏出配刀紮向邱橋。

他竟不躲。

好在,廖魚年也并沒有下死勁,只是想吓吓他,不想讓他來叨擾薛藻寺。

邱橋滿臉哀色,他一手捂着傷口,一手死死扒拉着門簾,往裏面瞧薛藻寺。

廖魚年有些不忍,嘆了口氣,指着門外,道:“小寺妹妹動了胎氣,你趕緊滾去找穩婆!”

“好......我現在就去,夫人,你要挺住啊。”

邱橋說完,一步一回頭地上了馬車。

郎中給薛藻寺的傷口打了麻醉散後好生地給包紮了起來,雖說不痛了,但人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廖魚年害怕薛藻寺流産,便時不時得掀開裙下查看。

昔日,她在诏獄,被李星瀛推下地牢,活活地把腹中的孩子給摔沒了,那痛苦,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廖魚年也覺得無比絕望。

牛頭馬面引人離世,婦人誕子以血肉迎世。

足于與仙差齊肩的孕婦,偉大又值得敬畏,可卻總不幸地淪為讨男人歡喜的一件功勞。

自輕自賤,自跌身價,沾沾自喜,愚不可及。

郎中撿藥撿得出了滿頭的汗,“夫人啊,老夫這裏就剩下剛剛那一只麻醉散了,要想再制,還要熬制三日。”

廖魚年本想大聲喝斥,可看到皺眉連連的薛藻寺,只能強壓着聲調。

她拿着金元寶重重磕着櫃子,逼問:“你這庸醫,這點藥都備不齊,開什麽醫館?”

老郎中也不好反駁什麽,看着那大金元寶,心裏更加別扭。

“夫人,老夫這裏還有一記草藥,不過藥效比不上麻醉散,而且價錢高些,用的量也大些。”

廖魚年恨鐵不成鋼地把金元寶丢給那老郎中,轉身去照看薛藻寺。

“哎,要是幼璧姐姐在就好了。”

薛藻寺有氣無力地拉住廖魚年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窗板,迷離地說:“姐姐,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就經了一場大難,之後身子才廢的,可母親也是騎馬打過仗的,我怕我遭不住,如果我走了......”

廖魚年重重地拉上窗簾。

“你再胡說,我就殺了你!”

薛藻寺強撐着笑意,微合着眼睛說:“姐姐,我這會兒舒服多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廖魚年則掩耳盜鈴似地轉過身去。

“為什麽偏要在現在說,難道以後就沒機會了嗎?我不想聽,你還是好好養氣吧。”

薛藻寺拉住廖魚年的裙角。

“姐姐,你就算是不聽,我也要說,就像小時候,我最聞不得薄荷草的味道,你偏偏最喜歡,還摘來放在我的鼻前故意氣我。”

廖魚年最不忍回想之前那些天真爛漫又無憂無慮的日子,加上對将要再度陰陽兩隔的恐懼,她潸然淚下,廖魚年本想捂着耳朵,卻發現胳膊重得根本擡不起來。

薛藻寺從袖口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枚繡工精致的荷包。

“姐姐,你看,馬上就要到夏天,這薄荷荷包,可以驅蟲。”

廖魚年趕緊接過東西,讓薛藻寺老實躺着。

“你不是最讨厭聞薄荷的味道了嗎?怎麽還做這個。”

薛藻寺:“懷着身孕,被關在樓裏的這些日子,嬷嬷們都說讓我給娃娃繡些肚兜小虎鞋什麽的,等孩子出生了穿着親娘繡的衣物也貼心,可姐姐也是知道的,我哪裏會繡那些,守着一籮筐的針線,實在思念姐姐,所以才繡了這些。”

廖魚年摩挲着荷包,發現針腳有很多拆毀的痕跡,像是重縫了很多次,很不易察覺。

廖魚年小時候學刺繡,她和薛藻寺的繡工就是馬臉賽豬頭——一個比一個難看。

像這種拆完再毀,毀完再繡補的痕跡,她最熟悉了。

廖魚年對着牆角,偷偷抹着眼淚。

薛藻寺霧蒙蒙地又說起邱橋的事。

“我懷有身孕這麽長時間,邱橋對我更加悉心呵護,也從未納妾,只是公務纏身,心下積悶,所以才會如此的吧。”

廖魚年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大罵邱橋,卻見邱橋滿身狼藉地愣在門口,看着她們。

邱橋撲通一聲跪在門檻上,耷拉着腦袋,咬牙吞淚。

他忏道:“藻寺,我對不起你——”

兩名上了年紀的穩婆,一個瘦子,一個胖子,一起從馬車裏笨手笨腳地翻了下來,急慌慌地來尋病號。

她們一看到薛藻寺,便大驚失色。

“這是得早産了呀!”

邱橋像是瘋了一般,從門檻跌到內閣,驚慌失措道:“夫人,咱在這怎麽生啊?這裏也沒有擋風遮寒的,也沒有下人燒水。”

穩婆說着一口流利的江南方言,急急碎碎的,讓人聽了也不由得心急。

瘦穩婆推了胖穩婆一把。

“小官爺,你當我們這麽沒用嗎?金蔥婆子,你去把你家那五個丫頭喊來,俺們可是出了名的女娲門下的二大護法,落到俺們手裏的娃娃,必須平平安安地落地,不然,豈不是渎了職?快去,快去!”

廖魚年從穩婆的雷厲風行中仿佛看到了希望。

她抱着薛藻寺,輕聲細語地安撫道:“小寺,馬上就沒事了,你一定要挺住啊,你千萬不能留我一個人。”

薛藻寺笑着點頭,還擡頭去看榻尾的邱橋。

廖魚年一轉悲情,恨恨地問邱橋:“現在你能解釋了嗎?”

邱橋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義憤填膺地講了起來。

紙上是劉縣令與小妾傳情的詩句,污言穢語中又大罵劉縣令的元配馮氏。

“我去茶雅室,是想搜尋那縣令的罪證,這是太孫的計謀。”

邱橋本要繼續說下去,又有一黃裙姑娘畫半遮半掩地從門口走了過來。

她便是尋着邱橋過來的,起初并不知道緣由,可看到邱橋拉着兩個穩婆來了之後,才趕過來。

馮氏:“我本是那劉縣令的元配,可奈何他納妾無度,什麽雜七雜八的妖精都要往家裏領,歡歌笑語幾天便再換新的,只留下一堆磨人的在後院裏折騰我這個身子弱的,管不住,也養不起!哪一個剛進門的妾都揚言要讓縣令爺休了我這個正妻。這次地震,他身為縣令,赈災的撥款一大半被後院裏那些妖精想方設法騙了去,剩下的就只夠買一些粗米腐豆,我實在受不了,便跟着游民下了江南,居無定所,吃不慣野菜湯,就只能到這茶室尋個安身之所。”

薛藻寺平靜地聽着,只是嘴角突然泛白,像是一頁幹枯的秋葉。

馮氏看了眼邱橋,加快了語速。

“邱公子來茶雅室找我,就是為了搜羅劉縣令的罪證,并不是尋歡作樂來的。”

廖魚年:“那為進門前還如此親密?”

邱橋跪在那喘着粗氣,解釋道:“那不是馮姑娘,是門口迎客的,我本就沒去過那種地方,心裏排斥,可又不得不裝得鎮靜一些,廖姐姐,這都是誤會!”

廖魚年與薛藻寺相視一眼。

“算了,你趕緊起來吧,一個大丈夫,怎麽說跪就跪。”

“皇太孫駕到!”

朱瞻基已在門外聽了須臾,他雖是帝王家的人,可知道屋裏是一群婦人在,所以便一直沒敢闖進來。

他大踏步地走過來,一把揪住馮氏的衣領。

“又是這害人的煙花之地,等本皇孫登了大寶,一定把全天下的妓院給連根拔起!”

廖魚年還沒來得及行禮,趕緊去幫馮氏掙脫出來。

“皇太孫,下官知道您心有不暢,可這也不該責怪在身上,眼下暫且就事論事,她也是無辜。”

朱瞻基丢開馮氏,蹙着眉大聲向榻上的薛藻寺喊着:“薛姑娘啊,本皇孫就是因為太膈應這些活計,才委托了邱橋去做,沒想到差點誤了大事,真是罪孽深重!你必須要撐過去,若是安然誕下孩子,等本皇孫回了應天府,定賞你一座小游園,有山有水的那種,好不好?”

邱橋與皇太孫性情相合,年紀相仿。

邱橋是皇太孫的左膀右臂,皇太孫卻早已視邱橋為手足兄弟。

他們不論是在宮內還是宮外,幾乎每日都形影不離,從前皇太孫跟他父親太子怄氣,離家出走,第一落腳點便是邱府。

這個皇太孫又是個十足的夜貓子,夜裏拉着邱橋爬到屋檐上賞月彈琴,談天說笑,不亦樂乎。

邱橋不回屋,薛藻寺也睡不着,擔心兩人半夜裏餓着,便爬起來到小廚房裏煮些熱騰騰的蛋花湯在鍋裏焖着。

朱瞻基記着薛藻寺的好,知道她是個謹小慎微的良家子,所以出了這樣的事,他還是不顧一切地要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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