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醫館裏擠的人越來越多,胖穩婆帶着家裏五個身強力壯的丫頭趕來了,端着鍋碗瓢盆,披着大布小布,各個怒目圓睜,精神抖擻。
廖魚年就靜靜護在薛藻寺身邊。
薛藻寺的神情剛平和下來,而麻醉散的藥劑已經開始逐漸失效。
廖魚年察覺到薛藻寺皺起的眉頭和顫合不休的唇,也随之着急起來。
出師未捷身先死,這腹中的孩子還沒生下來,肩後的刀傷又開始發作。
薛藻寺越來越焦躁,忽而變得暴躁。
她想生不得,想死不能。
“姐姐,救我。”
廖魚年喊着在藥櫃後面和稀泥的老郎中過來。
“老師傅,你倒是動作麻溜點呀!”
老郎中拿短木棍搗藥灌的速度也随着廖魚年的催促聲快了起來。
簾後開始傳來薛藻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好像這一下下并不是砸在藥灌的身上,而是砸在了薛藻寺的身上。
廖魚年握着薛藻寺的手,邱橋也圍到榻下,可薛藻寺把臉死死別着,不願看他。
“姐姐,為何小寺的幸福總是如履薄冰,這安穩的日子才過了數時,就又被老天爺推向這修羅之境。”
廖魚年搖頭道:“不是總是如履薄冰,而是大福之前總要經歷一場大難,好比是八字中的七殺大運,殺死了便一命嗚呼,殺不死便涅磐而生,後面還有敞亮的前途等着我們一起去看,你要堅持住。”
薛藻寺:“小時候,和姐姐學關羽、劉備、張飛三人在桃園三結義,說什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從前在家府,同年的姐姐妹妹都欺負我,是姐姐寧願丢了閨秀的名號也要替我出頭,小寺卻一直不曾幫姐姐做過什麽,好在小寺也算是經歷了一回姐姐受過的苦難,倒是死也足惜了。”
廖魚年搖頭:“讓我這般眼睜睜地看着你因我受苦,我又做不了什麽,這比千把刀子一起紮在我身上更難受。”
薛藻寺汗淚齊下,滿臉淋漓,央久,才朝廖魚年擠出一個微笑。
“姐姐,救救我。”
這熟悉的求救聲,跟當初跌落地牢裏的廖魚年一模一樣。
廖魚年拿出佩刀,出鞘的聲音把一旁的郎中吓得胳膊抖了一下。
“小寺妹妹,我救不了你,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受苦。”
說罷,廖魚年将刀劃過前膛,一道草根長的血跡立即破開了衣裳,像是被一記鞭子給策出來的。
薛藻寺含着最後一口氣,眼睛已經翻成了白色。
廖魚年實在是看不下去,就走出了簾子。
彼時,唐幼璧姐姐拎着藥箱走風踏火地向屋裏走來。
“幼璧姐姐.......”
唐幼璧輕笑着打斷:“廖大人莫不是認錯人了,在下是太醫院的女醫摯,皇上知道膠州地區的災情得以緩和,所以特派皇太孫來為做收場,遣了太醫院的禦醫下來發藥,所以微臣便請了纓,下了江南。”
發覺出廖魚年胸膛上方的傷,又擰眉問道:“怎麽回事?”
廖魚年像是見菩薩般揪住唐幼璧的袖子往屋裏推。
“我不要緊,先去瞧小寺。”
唐幼璧知道不是致命傷,只利索地從藥箱裏拿出一粒金瘡藥遞給廖魚年,傳頭朝屋裏去了。
廖魚年服下藥,靠着馬車歇息。
她看着自己胸前的疤痕,突然想起了那個刺客。
廖魚年駕着馬車,回到那所食齋旁。
橋下,那名刺客已經奄奄一息。
一位船夫操着竹槳從橋那面悠哉悠哉地劃過來,綁在橋墩上的刺客把老頭吓了一大跳。
廖魚年找準時機,對準船夫的小舟,從橋上一躍而下。
差點把船夫的魂都給吓飛了。
“姑娘啊,老夫就是一劃船的,今天還沒拉到客,身上沒有銀子啊。”
廖魚年心想,好家夥,竟然把她給當成賊了。
“停船。”
廖魚年淡淡地對船夫說了句。
船夫老老實實地把船停下,正好對着橋墩上的刺客。
廖魚年奪過船夫的竹漿,挑起一波水澆在那刺客身上。
“誰派你來的?”
刺客立即清醒,倒不是個嘴硬的。
“是四公主,在下只是奉命拿錢行事,請您繞在下一命,家裏還有妻兒。”
廖魚年疑道:“你都被我紮成這樣了,還想着活命?”
刺客垂頭道:“殺的人越多,越麻木,可也深知,逍遙日子過膩了,報應也不遠了。”
廖魚年張眉,怒道:“朱笑萼都已經到了那種地步,怎麽還能向外面找刺客?她遠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恐怕,你也一樣。”
說完,廖魚年就拿刀割斷了刺客的咽喉,又劃斷了繩子,一腳把他踹進了湖裏。
船夫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把身上的蓑衣裹得緊緊的,畏畏縮縮地退到船沿上。
“俠女,手下留情啊,老夫的錢都在家裏,老夫帶你回家拿錢。”
廖魚年冷嗖嗖地給船夫扔下一袋銀子。
“送我上岸。”
船夫一時沒反應過來,卻知道至少不至于喪命了。
于是船夫趕緊拾起錢袋和竹漿,向靠岸的梯子處劃去。
“好的,俠女。”
見廖魚年身上還帶着傷,老船夫心驚膽戰地關心道:“俠女啊,前面就有家醫館,不過那個老郎中醫德一年不勝一年了,只要藥錢差了一分,就活活看着人死在他面前,不過他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俠女去治病,一定不要給他什麽好臉子。”
廖魚年看着河邊的垂柳,不語。
待到船夫把廖魚年送上了岸。
他拿着錢袋子,猶豫道:“俠女,這錢是不是太多了。”
廖魚年撥開柳枝,回頭道:“不多,封口費。”
其實廖魚年大可不必這樣,就算是有人把這刺客的屍體給打撈出來,都做刺客了,在江湖上也難以調查他的戶籍。
況且,再怎麽說,此人居心叵測,受惡人委托,來辦壞事,廖魚年殺之,也算是替民除害。
她只是單純地想救濟這個憨厚老實的窮船夫。
露水緣分。
等廖魚年回到醫館,孩提的高鳴聲震得窗紙啪嗒啪嗒的。
薛藻寺誕下了一名男嬰,雖是早産,可卻與尋常十月懷胎的別無兩樣。
邱橋先帶着薛藻寺和廖魚年一行人回了應天府,而把皇太孫留在江南收工。
一月後,皇太孫功滿得歸,鏟除了地方貪官,頗受皇帝朱棣嘉賞。
皇帝提拔了所有參與此次行動的官員,廖魚年首當其沖。
她如今在欽天監的地位,可謂是要雨得雨,要風有風,就連前朝的一些大臣也開始争先恐後地巴結起來。
不過大多是些上不得排面的勾當,廖魚年還不感興趣。
不過最近她有件大事要忙活,那就是——為皇太孫選妃。
朱棣要給皇太孫賜婚,但太孫妃只能有一位。
眼下屬意的人選,一位是永城縣主簿孫忠之女孫岫引,她從小便與皇太孫青梅竹馬,又與太子妃是同鄉。
另一位則是胡善祥,她是光祿卿胡榮第三女,女官胡善圍之妹,家裏的幾位兄弟都是錦衣衛。
夜已漸漸深了,太子妃殿裏放了不少安神的帶宵草,屋內花香彌漫,萦繞紗帳,案上茶香四溢,熏得人犯困。
太子妃與廖魚年交談甚歡,一直不肯放她走。
廖魚年恭敬笑着說:“太子妃,皇太孫八字的神煞中,有一強有力的偏財透出,又坐在地支的正財上,正是妾壓正妻之象,此小妾之位強旺且高高在上,不僅迫害皇太孫的妻位,甚至有與皇太孫争輝之兆,再誇張點,足以影響半壁江山。”
此前,廖魚年已然為太子妃算過了八字,非常準,太子妃對廖魚年的測算也是十分地信任。
太子妃抿着唇角,拿出一排寫着八字的黃紙,遞給廖魚年。
“廖大人,你看這些——”
廖魚年從中堅定地揪出一張。
“此女萬萬不可接近皇太孫,她會吸走皇太孫的氣運,如若是皇太孫再三縱容,那便會吸走大明的氣運。”
“啊?”
太子妃倒調一口涼氣。
這張黃紙上的八字,正是她最屬意的同鄉縣令之女——孫岫引。
不日後,太子殿下果然娶了胡善祥為太孫妃,本不想納孫岫引為妾,可在皇太孫朱瞻基的再三懇求下,還是照舊了。
胡善祥此前便與廖魚年親近,得知廖魚年替自己在太子妃面前力争上游,對廖魚年更加感激涕零。
但她不知,廖魚年只是秉公而論。
可孫岫引那邊便不是這般花海月圓了,她知道是欽天監的說辭才讓她的太孫妃之位落了空,所以便把仇恨加在了廖魚年的人身上。
不過她恨歸恨,也沒辦法。
不管她野心再大,在如今的廖魚年面前也頂多算一只粉面含春的小蝼蟻。
漢王朱高煦謀反被貶為庶人,皇太孫大婚,身為翰林院大學士的太孫伴讀又喜獲麟兒。
東宮附近喜氣連天。
廖魚年也被朝廷裏的人劃分進了太子朱高熾的陣營,但廖魚年從來沒有說自己是哪門哪派。
自從父親廖均卿走後,她只為一束光彩而活。
一為國運,二為己命,從不偏向某門某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