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都市的夜才拉開帷幕,寶石燈海迫不及待地展現出它絢麗璀璨的光芒。今夜的市立博物館将注定有一個不眠夜。高高懸挂的海報,明亮的水晶燈和酒杯,以及來外門前的豪華轎車,以及衣香鬓影的名流權貴,都給這一貫莊重的大樓抹上奢靡的色彩。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諸位的到來。”一位西裝革履的白胡子老者風度翩翩地致辭,“我是博物館館長史密斯,我代表本館的員工,感謝大家對本次‘東亞傳奇文物展’的捧場。更加感謝諸位遠道而來的學者專家,你們将會為我們這次研讨會錦上添花。”
衣冠楚楚的客人們微笑着紛紛鼓掌。他們大多對學術研讨并無興趣,只是沖着本次展覽的稀有文物而來。尋常的花瓶古董已經吸引不了名流們日益挑剔的眼光,而聽說這次的展覽裏,有好幾件富有傳奇色彩,甚至是帶有奇幻傳說的古董。
史密斯館長笑吟吟地走下講臺,帶領着客人們參觀布置得富麗堂皇的展廳。各種來歷不凡的文物都被放置在防盜的玻璃罩子裏,靜靜地接受着人們觀賞。古日本的□□,高麗國的寶石星盤,古中國的金扇、玉屐、八卦宮燈……
走到一張蒙着紅色天鵝絨布的展臺前,史密斯館長停下了腳步。
“大家手上應該都有我們發放的邀請函。我昂你們都注意到了,邀請函上的圖案和門口宣傳海報上的圖案是一樣的。沒錯,上面印着的,就是本次展覽的最精彩、最傳奇的展品。”
“一個面具?”一位年輕漂亮的夫人不解地問,“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邀請函上,印刷着一個繪制精美的面具。面具以正中間一分為二,兩邊色彩圖案并不相同。盡管如此,它看上去仍然不過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古董面具而已。
“哦,夫人,等你看到了實物,您很快就會明白了。”老館長露出神秘的笑容,“現在,就請大家鑒賞傳說中能給帶來神奇經歷的面具——”
紅色絨布揭開的剎那,賓客們看清展臺,紛紛發出驚叫聲。老館長詫異地低頭一看,臉色也霎時變得蒼白。
四方的玻璃罩子裏空無一物,只有罩子上被切割出來的一個碗口大的洞!
“封鎖全館!報警!”老館長氣急敗壞地将絨布丢在地上,“我們被盜了!”
遙遠的城市的另一端。中國城裏不起眼的一間二手工藝品店。店門已經禁閉,只從格栅玻璃窗裏透露出螢火一般的溫暖燈光。
“哐啷——”
“師父,怎麽了?”黑發少年循聲而來,關切地問。
“沒事……”穿着素白衣袍的男子輕按着手上的傷口。腳邊,一個唐三彩碎裂。
“您傷到了?”容梓白焦急地問。
“沒有。”男子松開手。白淨修長的手指上并沒有傷口。容梓白松了一口氣。他立刻蹲下來,将唐三彩的碎片一點點拾取起來。
男人低頭凝視着少年單薄的背影,眸色深沉,片刻,才低聲說:“阿白,你長大了。”
容梓白擡頭朝他一笑,“我再大,都還是師父的小徒弟。”
男子莞爾,“可你總有獨立的一天。”
“師父在一天,我就靠着師父一天。” 容梓白把碎瓷片放在工作臺上,“除非師父不要我了。”
“怎麽會呢?”男子溫柔地凝視着少年還帶着稚氣的面孔,“我永遠都不放心你和阿婧。但是當你們長大了,我就該讓你們接過我的衣缽,放手讓你們自己去闖蕩。”
容梓白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師父?”
男子輕嘆一聲,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頭發,“沒什麽。只是,今晚發生了一些事,讓我想起了一件往事罷了……”
“FBI?”容婧戒備地探着腦袋,離她鼻尖十公分處,有一張證件。
容婧的視線在證件和手持證件的人臉上來回掃了好幾遍,這才露出嬌媚的笑容來,“你本人看着比證件照上要帥多了,探員先生。”
看起來也不過剛剛畢業的FBI探員尴尬地咳了一聲,努力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我找容先生,請你代勞通報一聲。”
“知道了。”容婧不等他描述完,就扭頭朝店裏吼了起來,“容梓白,你給我出來——”
探員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這個亞裔女孩看着清秀嬌小,沒想到聲音具有如此大的爆發力,振聾發聩。
過了片刻,後堂的珠簾被掀開,一個穿着白色長袖T恤和牛仔褲的年輕男孩揉着眼睛走出來,一邊抱怨:“你聲音小點。師父這幾天都在通宵修補那個唐三彩,剛剛才睡下,別把他吵醒了。”
容婧的聲音立刻降了好幾度,“有個FBI來找你。你是不是在外面給我惹禍了?”
“FBI?”容梓白打了個呵欠,絲毫沒有半點被執法人員找上門的驚慌,“怎麽會?我可是最遵紀守法不過的良民了。”
“那FBI怎麽會找上門?”
“我怎麽知道?你藏了□□還是犯了命案?”
“關我什麽事?人家可是點名來找你的!”容婧又嚷嚷起來。
“抱歉!”探員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兩人你來我往的争執,“我這裏有很重要的事要問容先生。”
“哦,好。”容梓白又打了一個呵欠,“出了什麽事了?我事先聲明,本店信譽一向良好,童叟無欺,而且我們只負責修補古董,從來不賣假冒僞劣商品……”
“先生!”探員覺得自己的耐性快要告罄,好不容易克制住,才繼續說,“我們手上有一宗文物失竊案,根據調查後發現,失竊的文物和你有點關系。”
“和我?”容梓白一臉茫然。
探員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照片遞了過去,“三日前,市立博物館正在舉行的東亞文物展上,一樣物品失竊。我們的人調查後發現,一位姓容的先生曾于數年前向警方報過該文物失竊。”
照片上是一副面具,木質白漆,用極其細膩的手法描繪出繁複精美的圖案。奇特之處就在于,圖案一分為二,左右并不相同。
容梓白和容婧湊在一起看了看照片,對視一眼,眼裏都有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過。
容梓白拉開了店門,“請進來喝杯茶吧,探員先生。這事說來話長了。”
溫暖的小店裏略顯得有點擁擠,架子上擺放滿了暗沉沉的各色古玩器物,一只臘腸狗趴在角落裏專心地舔着爪子。不過盡管這裏看着不華麗,但是幹淨整潔,明亮的玻璃櫥窗也把初冬的寒風阻擋在了外面。
探員看着坐在對面的東方少女有條不紊地泡着茶。中國的茶道對于他來說,只是一系列陌生而優雅的動作,但是女孩祥和寧靜的神情和周身從容的氣韻,倒是讓人移不開眼。女孩白皙纖細的手指仿佛發着光,靈巧得就像是精靈的翅膀。淡淡茶香飄散開來,給着陰郁的雨天午後增添了一份淡雅溫馨。
清淡的茶水端到面前,年輕的探員笨拙地端着只有他拇指大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有點清苦,除此之外,什麽也沒嘗出來。
一直在旁邊看着的白衣少年忽然撲哧一聲,顯然看出他的窘迫。他依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端着茶杯一飲而盡。
容婧責備地瞥了容梓白一眼。容梓白努力端正了态度,問:“探員先生怎麽稱呼?”
“海德。邁克·海德。”邁克清了清嗓子,“那個面具……”
“那個面具,名字叫‘半面’。”容梓白撓着頭說,“我想如果我沒有估計錯,應該是我師父,另外一位容先生,在十二年前向警方報的警,對吧?”
邁克看了一眼檔案,點了點頭,“你的師父……”
“師父身體不好,已經休息了。我也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海德探員。”容梓白又灌了一杯茶,“我師父告訴我,這個面具是他師父的遺物。稱它為‘半面’,不僅僅是因為面具上的圖案一分為二,還因為這個面具擁有一些秘密。”
“秘密?”邁克有點好奇。
“和失竊沒什麽關系。”容梓白滿不在乎地敷衍着,“一些古老的東方傳言罷了,至今還沒有被證實過。總之,師父說過,如果面具失蹤後再也沒有消息,未嘗不是好事。但是如果它再度現世,就說明會有一些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邁克聽到這裏,不禁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容梓白敏銳的視線捕捉住了邁克細微的表情,“有事發生了,是不是,海德探員?”
少年直直望入對方綠色的眸子裏,視線帶着探究和逼問,讓接受過專業訓練的邁克都不由暗暗心驚。
邁克迎着容梓白逼人的目光,保持着FBI應有的鎮定從容,“今天早上,我們在西區一條巷子裏發現了一具屍體。根據身份辨認,他是三天前博物館文物失竊案的嫌疑人之一。讓我們不解的是,他發生了什麽,以及……”
“他的死因?”容梓白接上。
邁克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容梓白再度和容婧交換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随即,容梓白從椅子裏站了起來,一掃先前的慵懶頹廢。
“明白了,我們這就出發吧!”東方少年精神奕奕,開心得仿佛要出門郊游似的。
“出發?”邁克一頭霧水。
“去看看屍體,幫你們搞明白他是怎麽死的。”容梓白一副熱心腸的模樣。
“等等。”邁克急忙說,“我只是來向你詢問有關面具的事。我們有法醫……”
“可你們的法醫也沒搞明白死因,是吧?”容婧輕蔑地笑,“得啦,帥哥。我們中國有句俗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要是為了一個小面具,你一個FBI怎麽會登門拜訪?讓我猜猜,那人一定死得很奇怪,奇怪到用你們的科學都解釋不出來。你們一定在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一切?”
邁克緊咬牙關,沒有被容婧套出話。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你不能指望一個剛入職兩個月的FBI菜鳥面臨這麽怪的事情時依舊能淡定從容。
“那不就成了?”容梓白已經套上了外套,彎腰穿好球鞋,“我想先看一下屍體。相信我,海德探員,我能幫上忙。”
邁克終于松開牙關,說:“我們想知道的,是這個面具由來和它牽扯的利益關系。FBI并不相信這其中有什麽超自然的力量。”
“當然,當然!”容梓白滿不在乎,“帶我去看了屍體後,我會把你們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可是……”
容梓白猛地轉身盯住邁克的雙眼,“我們尋找那個面具已有十二年了,海德探員。我們很清楚讓它流落在外會造成怎麽樣的惡果。如果你們不想看到更多的屍體出現,那麽就聽從我的話。”
容梓白的英文腔調純正,聲音幹淨平和,有種震懾人心的力量,邁克閉上了嘴。
警察局的法醫部門在地下室,單調簡潔的裝修風格,無機質的白織燈光從頭頂照下,把每一張面孔都照得像一具僵屍。
邁克一臉喪氣地領着容梓白一路走來,熟悉的同事時不時和他打招呼,然後就被他身後清秀漂亮的東方少年吸引住了。
“哪裏來的小天使?”法醫海林娜像個女巫似的撲過去摸着容梓白的臉蛋,“邁克,是你的親戚?帶孩子來這樣的地方可不好。來,和我去喝杯咖啡,溫暖一下你受驚的心靈。”
“他是案件證人,海林娜。”邁克把容梓白拉了回來,“把你的爪子收回去,小心被投訴。”
“沒有關系啦!”容梓白似乎很享受被漂亮姐姐疼愛,露出乖巧腼腆的笑容,“我一直都很想來參觀FBI的法醫部。事實上,我在大學裏讀的就是人類學。”
“這裏可沒有電視劇裏看着那麽有趣。”海林娜終于端正了姿态,“是你的那個博物館失竊案?跟我來吧,屍體在第三解剖室。”
當屍體從冰櫃裏拉出來的時候,邁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容梓白。黑發少年只是略揚了一下眉,并不驚訝,也沒有絲毫畏懼,只是露出探究的表情。
對于容梓白來說,眼前的屍體與其說是屍體,倒不如說更像一塊臘肉。身體裏的所有水分都已經被吸收殆盡,幹枯的皮肉松軟地挂在骨頭上,呈現棕黃色。屍體還維持着死時的姿勢,雙手捂着臉,身體扭曲痛苦。唯獨奇特的是,這人全身都被吸幹,卻只有右邊半邊臉上的皮肉保持着原狀,臉一點傷痕都沒有。
“沒有明顯外傷,我們也無法找出他變成這樣的原因。如果不是能證實他三天前還活着,我簡直要以為這是一具千年幹屍了。”海林娜嘆氣,“還有那半邊臉,我們懷疑是覆蓋着面具,才沒有被破壞。”
容梓白走近,仔細端詳着屍體的臉,“你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臉上就什麽都沒有,是嗎?”
“是的。”邁克說。
容梓白視線上挑,望向海林娜,“除了你,還有誰碰過屍體?”
“運輸人員,我的助理,邁克你碰過嗎?”
“沒有。怎麽了?”
容梓白伸出白皙的手指,在屍體臉上指了指,“他戴過面具,所以才死去。在他死後,有人取走了面具。”
“你從何得知?”
“詛咒?”海林娜顯得很興奮。
“別胡說。”邁克翻白眼。
“親愛的,你要承認這個世界上存在着科學不能解釋的力量。”
“是啊,有人用那股力量來把一個大活人做成熏臘腸。”邁克招呼着容梓白離開,“現在你看到屍體了,可以告訴我那個面具的由來了嗎?”
“可以,不過我需要一杯咖啡。”容梓白又打了一個呵欠。
FBI大樓的審訊間裏,邁克把一杯黑咖啡放在容梓白面前。
“我要喝焦糖瑪奇朵。”容梓白嘟囔。
“只有黑咖啡,要不你就喝果汁,小朋友?”邁克呲牙。
容梓白識趣地端起了咖啡杯。
“好了,你可以開始說了。”邁克跷起了腿,回到自己地盤的感覺真好,“那個面具牽扯到什麽利益糾紛。裏面藏着什麽秘密,鑽石,□□交易,還是文物走私?”
“如果是倒還好了。”容梓白喝了兩口咖啡,就一臉嫌棄地把杯子推開了,“這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涉及到我師門的一項傳統。如你所見,我們師門從事的是修複古董的工作。這是一門精細的手藝活,由師父親傳給弟子。我師父的師父,有兩個徒弟——我師父和他的師兄。雖然兩個徒弟都很優秀,但是掌門只能是一人。我的師祖最終挑選中了我的師父成為了掌門人。我沒有見過我的這位師伯,不過據我師父說,他也是個有優秀的人。如果他沒有犯錯,掌門人的位置也應該是他的。為了緩和兩個徒弟的矛盾,師祖就讓他們兩人一起聯手制作一張面具。”
容梓白朝邁克望了一眼,繼續說:“我們做的是修補的手藝,制作物品卻是少數。‘半面’,顧名思義,一人一半。各人把自己想要傳達給後人的意念凝聚在面具裏,将來由戴上面具的人來體會。師父和師伯的面具制成後,師祖就離去了。後來,師父和師伯也分開了,面具由師父收藏着。不清楚師伯去了哪裏,師父則是帶着師姐在紐約定居了下來。就在十二年前,店裏失火,很多東西被燒毀。不過面具卻是在盒子裏不翼而飛。師父打算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來找回東西,不過還是報了案。”
邁克眨了眨眼,“你們自己能找回來,為什麽還報案?”
“因為保險公司肯賠付呀。”容梓白用看白癡的眼光看着邁克,“反正我們也沒撒謊。”
邁克的牙有點癢,“然後呢?”
“然後,就是現在了。”容梓白說,“我想告訴你的就是。用你們的話來說,這個‘半面’是個被詛咒的面具。我師父還好說,他是個好人啦。我那個師伯,沒有當上掌門人,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估計在制作面具的同時,也把自己的詛咒凝聚在了面具裏。戴上面具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不是被吸幹了全身血液而死,就是過馬路被車撞,喝咖啡噎死,或者走在路上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中……”
“你說完了?”邁克問。
容梓白想了想,“差不多了。不過要阻止這一切,你們世俗的力量是不夠的。你需要我的幫助才能找回面具,毀滅邪惡的根源……”
邁克站起來,拽着容梓白的後領,就把他往外拎。
“诶?诶?你幹嘛?我是很認真的!”容梓白嚷嚷。雖然他也是個高挑健美的年輕人,可比不過人家西方人的牛高馬大,三下五除二就被邁克提溜了出去。
“謝謝你的合作,容先生。”邁克磨着牙,“請近期不要出城。如有需要,我們還會再聯系你的。”
說着把容梓白丢進了電梯,順便幫他按下了樓層按鈕。
“真的不考慮一下?”容梓白死皮賴臉地扒着人家不放,“我不收錢的啦!真的是義務勞動。我們素來都和政府部門合作愉快……海德探員,等等……我真的沒騙……”
“你”字已經被關在了電梯門裏。
邁克拍了拍手不存在的灰塵。
“問出什麽來了?”搭檔卡爾斯問。
“古老的東方巫師傳說之類的東西。”邁克嗤笑,“耽誤了我大半天的時間。對了,安妮的病怎麽樣了?”
卡爾斯的未婚妻安妮正生病住院,他今天請了半天假去醫院探望她。
“還是老樣子。”卡爾斯苦笑,“醫生給她試用了新藥,希望這次能見效。”
“她會好起來的,夥計。”邁克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FBI大樓外,容梓白正慢悠悠地晃蕩着走下臺階。走到噴水池邊,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拇指一彈,丢進了水池裏。硬幣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銀光,沉入水底。
容梓白回頭仰望着巍峨的辦公樓,嘴角挑起一抹笑。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海德探員。”
難得一個溫暖的冬日,熙熙攘攘的商業街上人頭攢動,衣着時髦的女郎們三五結伴地進出于各個名牌時裝店。
高級品牌的化妝品店裏,幾個年輕女郎正在挑選着化妝品。金發女子走到鏡子前,掏出口紅補妝。她是個容貌極其出色的女子,五官精致得就像畫出來的一樣,皮膚晶瑩光滑,全身上下都毫無瑕疵。
就連見多了美貌客戶的售貨員也忍不住在一旁衷心地恭維着:“您可真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客人了。請問您是模特嗎?”
金發女郎矜持地笑了笑,“不,我不是。”
她的朋友也湊了過來,打量着鏡子裏的美人,“你可要說實話,愛瑪。你是不是偷偷去整容了,還是得到了什麽美容秘方?你現在看着可真是個絕世美人兒!”
“沒有什麽秘方。”愛瑪對着鏡子微微笑着,鏡子裏的美人也露出了傾城的笑容,“我還是我。只是……我戴了一個面具而已。”
“什麽面具?”朋友不解,“是化妝品嗎?你可一定要介紹給我!”
愛瑪笑而不語。
那是她的面具,她最神奇的寶貝。讓長滿雀斑的皮膚變得猶如剝殼的雞蛋一般光潤潔白,讓無神的雙眼變得明亮多情,讓單薄的嘴唇變得嬌嫩豐潤,讓幹枯的頭發變得柔亮如絲。
鏡子裏的人還是她,愛瑪,但是又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愛瑪了。那個黯淡自卑的女孩已經變得光彩奪目,不論走到哪裏,都是衆人的焦點。
“愛瑪又在照鏡子了?”一個朋友譏諷地笑道,“自從她不知道去哪裏整容成功後,就變成了一個自戀狂。”
“我可沒見過短短幾天就見效的整容手術。”
朋友們都用着羨慕又嫉妒的目光打量着在鏡子前顧影自憐的美豔女子。
突然的,愛瑪臉上洋洋自滿的笑容凝固了,神情随即變得驚恐起來。她渾身開始哆嗦,仿佛從鏡子裏看到了什麽很恐怖的事。不等朋友們發問,她就猛地捂着臉,開始高聲尖叫了起來。
“不!不要!把它拿開!不——”愛瑪跪在地上,捂着臉發出聲嘶力竭的叫喊。
受驚的女孩子們想上前,卻又不敢靠近她。
“不——啊!!!!”愛瑪的雙手瘋狂地在臉上撓了起來,倒在地上開始翻滾。
店裏的經理大着膽子去扶她,手還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就看到她原本瑩白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深,整個身體都像被什麽東西吸幹了。
女孩們發出驚恐的尖叫聲,争先恐後地逃開。
一個小時後,邁克走下了車,站在化妝品店門前。這裏已經全部戒嚴,塑料薄膜包裹着店門,穿着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碌地采樣。
“疾病控制中心的人怎麽也來了?”邁克問。
“你該來看看這個。”卡爾斯提前到了一會兒,掀開塑料布招呼他。
蜷成一團倒在地上的女屍似曾相識。一樣的幹枯如木乃伊似的身軀,一樣雙手捂着臉。
“愛瑪·莫裏。她的朋友說她們一起在購物,她突然發狂地抓着自己的臉,然後在短短幾分鐘內就變成了這樣。”
海林娜将屍體翻了一面,露出她的臉。意料之中的,半邊臉幹枯,半邊臉……如果沒有被她自己抓撓的話,應該保存完好。只是那沒有幹枯的半邊臉也被死者自己抓得慘不忍睹了。
卡爾斯把愛瑪的手機遞給了邁克。上面一張自拍照裏,金發女郎擁有一張讓名模和好萊塢明星都自慚形穢的絕色面容。
“聽她朋友說,愛瑪最近突然變得十分漂亮。她們懷疑她偷偷整過容,但是卻沒得到她的承認。據說愛瑪一直非常愛美,也因自己容貌上的缺陷而自卑。自從她變漂亮後,她就特別自戀,非常愛照鏡子。”
“奇怪了。”邁克皺眉,“之前死的那個盜竊犯,資料顯示他死前兩天賭博的手氣相當的好,成了百萬富翁。”
“這麽說來,兩個死者的共同點,就是他們的人生都突然變好了?”卡爾斯也思索着,轉頭攔住了剛做完筆錄的死者的朋友走過來,“還有一個問題。你們知道愛瑪這幾天來提到過什麽奇怪的事嗎?”
女孩們面面相觑,一個女孩怯生生地說:“只有一點,我問她怎麽變得漂亮,她提到過她得到了一個面具。”
“面具?”邁克猛地看過來。
“是的。”女孩不安地說,“我并沒有看到過。我們都以為那是什麽新上市的化妝品。”
卡爾斯朝邁克擠了一下眼,“看來你得再去拜訪一下你那位神秘的東方小巫師了,我的朋友。”
“別開玩笑了。”邁克嘟囔,“我們是FBI,誰去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邁克,過來!”上司冷不丁叫了一聲,“聽說你之前拜訪過唐人街的容家鋪子?”
“您是說那家二手工藝品修理店?”邁克緊張又困惑,“是的,長官,他們的老板姓容……”
“這我知道。”上司不耐煩地揮手,“這事看來需要他的幫助。你再走一趟。記住我的話,別管他說什麽,都照着做。”
“可是……”
“這件案子已經正式歸屬于十九處了,你明白嗎?”上司嚴厲道。
十九處?那個從來沒有出現在正式公文中的部門,那個據說專門處理各種反科學現象案件的部門。這個傳說中的部門,居然真的存在!
邁克一個激靈,反射性挺胸立正,“是,長官。可是,十九處真的是……”
“是的。”上司嚴肅地點了點頭,“你會繼續跟進這個案子。不用告訴卡爾斯,你自己再去一趟唐人街。”
“是。”雖然不明白神秘的十九處為什麽肯繼續用他這個新人探員來調查這個案子,但是邁克決定服從上司的命令。
“早呀,海德探員!”容婧熱情洋溢地拉開店門,門鈴發出歡快的響聲,“你來得可真是時候,我們正在用早餐。你想來一點嗎?”
“謝謝,但是我……”
“哦,別客氣了,來嘗嘗正宗的中式早餐吧!”容婧一把就将邁克拽了進去。
等到邁克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後堂裏的餐桌邊,面前擺放着一晚熱騰騰的鮮豆漿,大盤子裏堆着油條和包子。他學着容梓白的樣子把油條撕成塊泡在豆漿裏,然後放上糖。老實說,這味道真的不賴。也許偶爾戒一下咖啡還是不錯的。
“又死人了嗎,邁克?”容梓白突然冒出一句,成功地讓正喝着豆漿的FBI嗆住了。
“別在餐桌上說死人。”容婧埋怨着,遞給邁克一張餐巾紙。
邁克抹幹淨了嘴,對上容梓白戲谑又得意的眼神。他沒好氣地聳了聳肩,“好吧,你還有什麽事沒告訴我?”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不相信而已。”容梓白也聳肩。
“一個被詛咒的殺人面具流竄在紐約市?”
“這句話真适合用來做報紙頭條。”容梓白嘻嘻笑。
“這一點都不好笑。”邁克冷冷瞪着容梓白,把一張照片推到他面前,“這個女孩在生前幾天裏突然從一個容貌普通的人變成照片裏這個大美人,然後,她也在短短幾分鐘內,變成你見過的那種幹屍。”
容梓白看着照片,“讓我猜猜,她也接觸過‘半面’?”
“她朋友說她生前提到過什麽面具。”
“之前死的那個人,死前的生活也發生了變化,是吧?”
邁克點了點頭,“一夜巨富。”
容梓白秀氣的嘴唇彎起一個精致的弧度,俏皮又狡猾,帶着少年特有的可愛的稚氣。
“貪食、□□、貪婪、傷悲、暴怒、懶惰、自負及傲慢,這是你們宗教中的七宗罪。在我們的佛教中,也有‘業’一說。身惡,口惡,意惡。”容梓白的手指點着胸、口,最後停在頭上,“一切的行為,都源自一念之間。念起于心,心正是指人的思維。腦中有惡念,那麽,自然就會有惡行。而所有惡念中,最常見的是什麽?□□?自負?還是貪婪?”
邁克隐約明白了容梓白的意思,“第一個死者,是因為貪圖錢財。愛瑪·莫裏則是因為貪圖美貌?”
“你已經弄清楚了一半了。”容梓白微笑,“‘半面’是個狡猾的東西,它就像潛伏在陰暗裏的毒蛇,能洞察人內心最急切的渴望。美色、名利、金錢、愛情……一旦它找到可以下手的人,它會立刻和對方簽訂契約。”
“這就是……戴上面具?”邁克神情驚疑不定。
容梓白低下頭,繼續撕着油條,緩緩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海德探員。‘半面’可以迅速地達成宿主的願望,滿足他們的貪欲,但是,它也會取走宿主最寶貴的東西。以物易物,這是大自然裏最基本的法則,也是所有古老游戲的保留節目。”
邁克呆呆地看着對面的東方少年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餐,腦子慢慢轉了回來,“但是從來沒有人看到過任何面具。”
沉默良久的容婧突然撲哧一笑,“你們當然看不到它了。它只會被它選中的人看到。”
邁克露出困惑的表情,皺眉頭的樣子像足了一只哈士奇。
容婧笑得更歡樂了,“你們該慶幸看不到它。如果哪天你看到‘半面’了,就說明你的內心已經被‘罪’控制住,失去了理智了。這是滅亡的征兆。”
邁克眉頭緊鎖,依舊不确定自己是否應該相信這對姐弟的話。
容梓白喝幹了豆漿,利落地放下碗,站起來穿外套。
“我們走吧,海德探員。”
“去哪裏?”
“狩獵。”容梓白狡黠地眨了一下眼,“‘半面’是從我們手中流落到外面的,我們應該對如今這個混亂的局面負一點責。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在它吞噬更多的受害者前,早日把它緝拿歸案。”
“怎麽抓?”邁克困惑。
容梓白的雙眼明亮,燃燒着熊熊幹勁,“‘半面’以人的貪念為食。順着這個線索,研究和被害人死亡後接觸過的人,總會找到。不過我們得趕快,它吞噬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大,也就越難控制了。”
SUV飛馳在道路上。車裏的副駕上,容梓白變魔術似的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電腦,然後飛快地調出頁面,開始操作起來。
邁克忙着開車的同時,朝電腦上瞟了一眼,吓得差點沒把車開上人行道。
“你黑進了FBI的內部網站?”邁克咆哮。
“小聲點。”容梓白皺着眉頭,一臉嫌棄,“怎麽會?我是名藝術家,不是黑客。我只是用你的密碼登陸進去了罷了。”
“可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密碼的?”邁克更加抓狂了。
“猜的呀。”容梓白一臉理所當然,“很容易的。根據你喜歡的球隊、球員,你的生日,你媽媽的生日,還有你的狗的名字……瞧,很容易就進來了。”
“可是……”
“專心開車,海德探員。”容梓白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着,“我得盡快把下一個受害人找出來。”
“好吧。”邁克深吸了一口氣,打算暫時不和這個中國怪才計較密碼的事,專注在案件上,“你打算怎麽找?你有什麽神奇的力量可以感受到神秘的波動?”
“怎麽可能?”容梓白撇嘴,一邊飛快地調出所有案件目擊者和當事人的資料,一邊說,“根據這些人的資料,找出下一個被害人,也不是難事。”
容梓白随即沉默下來,專注地浏覽着那些資料,時不時進一步調查搜索。
邁克忍不住問:“那個面具是怎麽選中它的受害人的?它又是怎麽附在他們身上?”
“內心欲望越強烈的,會散發出誘惑的氣息,讓‘半面’輕而易舉地找到目标。”
“你能從這些簡單的資料裏看出這些人的欲望?”
“怎麽不能?”容梓白自信一笑,“這個南希,化妝品店的店長,離婚,女兒歸前夫。”
“是她?”
“我還沒說完呢。這個比爾,公司員工。但是根據他的銀行記錄,他已經失業半年了。道爾森,保安,短時間掉了那麽多頭發,顯然健康狀況不好——果真,醫療保險記錄顯示他得了淋巴癌。還有這個莉莉安,受害人的閨蜜,小職員的薪水怎麽能負擔得起身上的名牌,必然和有婦之夫有染……”
“聽起來每一個人都像下一個受害者。”邁克嘟囔,“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啊,還有這個最有趣了。”容梓白輕叫起來,“瑪麗·瓊,家庭主婦,兩個孩子,丈夫是個承包商,住在市郊。她當時在店裏購物,買了兩瓶粉底液,三盒遮瑕粉。”
“這是聽起來最正常的一個了。”邁克說。
“你沒有女朋友吧,海德探員。”容梓白笑嘻嘻道。
“我的私人生活和案件無關。”邁克黑着臉說。
容梓白彈了一下電腦屏幕,“一個家庭主婦需要用那麽多粉底做什麽?當然不是做蛋糕。答案只有一個,就是遮蓋臉上和身上的傷痕。”
“你是說,家暴?”邁克立刻嚴肅起來,“你能确定是她嗎?我們手裏還有一個就要病死的保安呢。”
“是她,我确定。”容梓白注視着屏幕裏瑪麗那張厚粉下依舊難掩傷腫的臉,和她絕望又憤怒的雙眼,“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女人的仇恨,海德探員。”
邁克這次沒有再說話,他記下了瑪麗的地址,按響了車上的警鈴,然後一個急轉彎,車朝着瑪麗家的地址飛馳而去。
瑪麗家的房子位于市郊一處普通的中産階級小區裏,是一棟淺藍色的三層小屋。車駛到時,一樓大門是打開的,但是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好像正在舉辦孩子的生日會。”邁克慣性地把手按在槍上。
“把你的槍藏好,海德探員。反正槍對它也沒用。”容梓白收好電腦,拉開車門,輕松地跳了下去。
陌生人的出現并沒有引起屋裏客人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