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注意。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在交談、喝酒。後院裏,孩子們正在草坪上玩耍。邁克和容梓白在人群裏尋找着瑪麗·瓊。很快,就看到她站在後廊下,和兩位女士在愉快地說笑着。打扮過一番後的瑪麗看上去精神奕奕,一點都不像被常年家暴的婦女。

“是她!”容梓白目不轉睛地望着瑪麗,堅定地說。

“我得找她談談。”邁克說。

容梓白嗤笑,“你能和她說什麽?為她是否被家暴,還是問她有沒有被一個面具附身?”

“我不是有你嗎,天才先生。”邁克也譏笑着回敬,“你到時候使點什麽法術,不就能把面具摘下來了嗎?”

“你當這像摘朵花似的容易嗎?”

“哦,你把自己吹噓得那麽厲害,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呢。”邁克嗤笑,“這事是從你們家起的,你可得幫着我收拾這個爛攤子。”

兩人讨論完畢,再度朝瑪麗望去。可是後廊下哪裏還有人影?

邁克焦急地從過去,拉住旁邊一個客人,“我在找瑪麗·瓊。”

“她說有點事,暫時離開了。”

邁克氣急敗壞地掃視了屋子一圈,根本沒有頭緒。轉過身,容梓白正閉着眼睛站在牆角。

“你就不能換個時間養神?”邁克抱怨。

“閉嘴!”容梓白低低的一句話,帶着迫人的壓力,“我在找她。”

黑發少年白淨清秀的面孔上霎時籠罩上神聖感。超科學的力量猶如風一般圍繞着他的身軀湧動起來。邁克驚疑又有些敬畏,守在了他的身邊。

穿堂風從容梓白的臉頰邊吹過,拂動着他鬓角的發絲。空氣裏有一股股流動的氣息。妖異的,陰冷的,躁動不安的,那都是隐藏在陰暗裏的,常人肉眼看不到的靈。它們有善有惡,有強大也有弱小。只有容梓白能聽到它們的交談,能從氣流中捕捉到他想要的信息。

師父和他說過,“半面”是個狡猾的東西,它似有形而又無形,如果用肉眼去辨別,最容易被它欺騙。只有抓住它的氣息,順藤摸瓜,才能真正将它捕獲。

十二年了,師父等待了十二年。現在,就讓他來将這個“半面”抓住,送回師父的手中。

氣息漸漸聚攏,凝結在四周,不斷地彼此融合在一起。流動越來越慢,就像凝固住的牛奶一般。最後那一剎那,容梓白張開了眼。漆黑如子夜一般的眼睛裏,有妖冶的金色光芒一閃而過。

視線裏的世界已是另外一個樣子,白霧一般的氣流組成了常人眼睛看不到的畫面,它們勾勒出了瑪麗的形象。她正在和那個鄰居愉快地聊天。這個時候,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拉住了她的胳膊。

瑪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随即又努力做出了另外一個虛假的笑。她和鄰居打了一個招呼,很快就被男人拉着,向樓上走去。

瑪麗被丈夫拉進了卧室。男人像身後跟着人似的,警惕地關了門,然後立刻在屋裏翻找了起來。

“錢呢?信用卡呢?你把錢都藏到哪裏去了?”男人兇巴巴地問。

“你又欠了賭債?”瑪麗無奈道,“我們還有房貸要還,你不能這樣。”

“我叫你把錢拿出來!”男人一把抓住瑪麗的領子,兇狠地咆哮。

“別這樣,求你了……”瑪麗膽怯地哀求着,“樓下還有客人……”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一記響亮的耳光打跌在地上。

“少啰嗦!”男人暴躁地吼着,“快把錢給我!別以為裝做不知道,我就會放過你了。”

瑪麗哭泣着,吃力地爬起來,還沒等她站穩,丈夫又抓着她的頭發,将她重重地撞在牆上。溫熱的血從她鼻子裏流了出來,蹭在了牆上,額頭腫痛,頭皮被扯得幾乎快要裂開。她吃力地回頭看着正在對自己施暴的男人。

這人的面目是如此陌生。他早就不是自己當初愛的那個男人了,不是那個為了家和孩子勤奮工作、付出一切的男人了。一個惡魔占據了他的身體,侵蝕了他的頭腦,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自私、冷酷、惡毒、殘暴。這人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孩子的父親。

她要保護這個家,保護她和孩子們。她不能再讓這個男人這樣下去!

“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男人雙目赤紅,焦躁地叫嚷着,“你這個女人,沒聽到我的話嗎?”

瑪麗無聲地盯着丈夫,突然擡起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這個一貫柔弱的女人竟然爆發出了強大到難以抗拒的力量,她輕而易舉地就将男人粗壯的手臂從自己肩上拉扯開,手指緊緊陷在肌理之中,男人整個手臂都被她扭曲了。

“不!放手!你弄疼我了,該死的!”

瑪麗置若罔聞,突然猛地一拽。男人的肩關節發出脆響,男人吃痛嚎叫了一聲。他的關節脫臼了。

看到男人痛苦的樣子,瑪麗沾着血的臉上浮現了輕松的快意。她就像個複仇女神,帶着殘忍的正義,冷漠地面對着男人的痛苦。她的臉開始發光,一團薄霧一樣的東西流動着,朝男人伸出觸須一樣的白色氣體。男人驚恐地後退躲避,可是那白霧飛速地捕捉住了他,将他整個頭顱包裹起來。

男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無力地掙紮,卻被那股邪惡的力量束縛得越來越緊。他嘴巴大張着,在痛苦喊叫,可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瑪麗滿臉快意地看着丈夫的痛苦,表情越來越輕松。

就在這時,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容梓白和邁克沖了進來。

容梓白一貫是鎮定的那一個,邁克倒是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這不怪他,對于一個FBI處理兇殺案件的探員來說,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靈異事件,總要有個适應期。

在他看來,眼前是一個翻滾蠕動着的巨大蠶繭一樣的東西,還不斷地有白色的絲狀的物體從女人臉上飄過去。照片裏看着賢妻良母的女人此刻就像一個女魔鬼,雙目血紅,臉色蒼白得就像雪,嘴唇烏紫。她面頰削瘦,整個人的元氣都在流逝。可是複仇的快感帶給她無限的快樂,讓她反而精神奕奕。

“你就沒辦法阻止她嗎?”邁克朝着容梓白大叫,“再不然我就只有朝這女人開槍了。”

“槍對她沒用。”容梓白從容地按着邁克的手,“你們這些人,除了開槍就不會做點別的嗎?”

“真抱歉。”邁克氣呼呼道,“如果我會超能力,還和你搭檔做什麽?”

容梓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卻是迅速咬破了食指,然後在掌心飛快地畫下咒符。然後,他突然一把抓住邁克的領子,拉着他朝瑪麗丢了過去。

受到打攪的瑪麗立刻狠狠瞪住這個不識趣的東西,白絲立刻分出一股朝邁克撲過來。邁克受過訓練的身子敏捷地閃躲,可是白絲猶如靈敏蔓藤一樣将他捕捉,迅速纏繞住。容梓白卻趁着這個空檔,飛身撲了過去,迅速地一掌将手心的咒符拍在了瑪麗的頭上。

手掌落下,淡金色的光芒一閃,瑪麗的身子猛地一晃。纏繞着邁克的白霧立刻退散了。邁克像個球一樣滾落到了地上。

“該死的!”邁克大聲咒罵,“你這個家夥在做什麽?”

容梓白卻沒理他,而是掀動嘴唇,用極低的聲音開始念咒,催動咒符。

金光閃爍,越來越亮,咒符猶如一張巨大的網,将女人籠罩住,也将那股白色的霧困在網中。

瑪麗發出慘烈的叫聲,分離掙紮着。那聲音恐怖得簡直不像人類發出來的。黑發少年猶如一棵白楊樹一樣站立在屋子中間,雙目緊閉,手指掐訣。屋裏掀起一股旋轉的風,将所有人席卷包裹住,房裏的一切都被刮倒。相框,花瓶,被風卷在空中,沒頭沒腦地朝着人的身上、臉上砸去。

瑪麗繼續在風中痛苦地嚎叫着。邁克迅速爬起來,顧不上震驚,奮力跑到容梓白身邊,脫下外套替他擋住打過來的那些雜物。

容梓白面孔蒼白,鬓角亮晶晶地,浸出了汗水。咒語的聲音卻沉穩有力,字字清晰,漸漸大了起來。這些咒語落如邁克的耳朵裏,他雖然聽不懂意思,可是也能感受到其中讓人鎮定下來的神奇力量。

旋風轉到了極致,又漸漸轉小。容梓白感受到了,念咒語的聲音越來越高。瑪麗逐漸失去力氣,金色的咒符想一層保護膜似的籠罩着她,不讓那股白色霧氣侵蝕她的身體。而一旁的被包裹成繭的男人,早就失去了意識。

容梓白越念越快,最後手指飛速在空中畫下一個符號,呵斥一聲:“鎮!”

金色光芒大盛。瑪麗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半晌,邁克才猶豫着問:“結束……了?”

容梓白緩緩地呼了一口氣。他的鼻尖上已滿是汗水。

“別動。”他叮囑邁克,“我去查看一下。”

容梓白走到瑪麗身邊,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瑪麗半昏迷着,痛苦地□□。左邊臉上,有一團若隐若現的白霧流動。那白霧有生命一般,躁動不安,卻被金光包裹束縛着,不能掙脫。

容梓白皺起眉頭。

咒語沒錯,雖然将“半面”困住,卻并沒有按照預期的效果将它剝離下來,事情有點蹊跷。

“求求你……”瑪麗抓住了容梓白的手,“救救我……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不想這樣。我還有孩子……”

“放輕松點,女士。”容梓白低聲說,“我會幫助你的。”

他猶豫了一下,重新念動咒語。

瑪麗突然發出痛苦的大叫聲。

“她怎麽了?”邁克擔憂地問。

容梓白急忙打住,眉頭緊鎖,考慮了片刻,換了一個咒語。

可瑪麗還是發出痛叫聲。

“你小心點。”邁克嘟囔。

“閉嘴。要不你來?”容梓白沒好氣。

“這可是你家的爛攤子。”邁克嗤笑。

容梓白翻了個白眼,做了一個深呼吸,調整了情緒,再度念起了咒語。

這次,瑪麗沒有叫。她陷入昏迷之中,臉上的金光越來越多,終于将那半面的白色濃霧一樣的東西包裹住。容梓白見狀,用還流血的手指飛快地點了上去,畫下鎮符。

金光猛地一閃,猶如璀璨的日光,又随即消失。

邁克睜大眼睛,看見容梓白手裏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面具——準确的說,那是半個面具。描繪着極其精美的圖案,散發着濃濃的妖冶的氣息。面具隐隐散發着銀色的光澤,完全就是一個有生命的物品。

“搞定了?”邁克試探着問?

容梓白低頭看着手裏的面具,眉頭依舊深鎖着。半晌,才點了點頭。

SUV一個急剎停在唐人街的榮家鋪子門前。容梓白從副駕上跳下來,朝邁克擺了擺手。

“謝謝了,海德探員。改天一起喝酒吧。”

“我可不會給未成年人買酒。”邁克大笑,踩下油門,風風火火地離去了。

容梓白目送車遠去,這才轉過身。

小店的玻璃門上挂着“暫停營業”的牌子,只有門邊的燈依舊部分晝夜地亮着。只是那光芒更加微弱了。也許是該換燈芯了吧。

容梓白一邊想着,推開了門。門鈴發出清脆歡快的響聲。

“回來啦?”容婧從後堂走出來,“喲,臉色真差,還順利嗎?”

“還行。”容梓白從懷裏掏出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面具,“在這裏。”

“我不看。”容婧笑,“拿去給師父吧。他等了你很久了。”

容梓白走進師父平日打坐的禪室,一時有點恍惚。小時候他剛被撿回來時,晚上總容易驚夢。師父就把他帶在身邊,親自哄他入睡。晚上睡不好,白日,師父在禪室裏打坐,他就在一旁補眠。

安靜的禪室裏,牆紙已經發黃,門窗也都帶着灰撲撲的舊色,可是空氣中那終年浮動着的淡淡檀香,始終能讓人的心靈在最短的時間內寧靜下來。

男子一身雪白的深衣,盤腿端坐在蒲團之上。容梓白進來了,他才睜開眼,呼吸吐納一番,才緩緩開口。

“過來吧,阿白。把東西給我看看。”

容梓白在他面前跪下,恭敬地将面具雙手遞了過去。

男子接過面具,并不打開,只是看着笑了笑,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

“可辛苦?手沒事吧?”

容梓白動了動包紮得嚴嚴實實的食指,搖頭道:“雖然不容易,但是也算是把它帶回來了。師父,你說過,等我把‘半面’帶回來了,就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現在,可以說了嗎?”

“真是心急的孩子。”男子淺淺笑了,這才動手将面具拆開。

散發着淡淡光澤的面具安靜地躺在素白的薄絹中。男子靜靜凝視片刻,伸手輕輕撫摸着它。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呀,師兄。”男子的笑容裏有些落寞,容梓白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不過男子很快就将面具随意地放下。

“阿白,我有話和你說。”

“是,師父。”容梓白立刻正襟危坐。

男子看着徒弟認真的模樣,不禁又笑了起來,“你到我身邊來,已有十年了。當年,你就是個獨立能幹的孩子,這些年我看着你,即使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能獨當一面,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一抹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容梓白微微皺了一下眉,說:“我還不懂事,還有很多事需要師父的指點呢。”

男子笑道:“每個人都是自己摸索着才能真正成長的。我沒有辦法扶着你走一輩子。”

“師父,”容梓白擔憂道,“您是又要出門修行嗎?”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溫柔又留戀地注視着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這個少年是他最完美的翻版,卻又比他好上無數。他擁有自己所沒有的優點,又沒有自己那些牽絆的過往。容家小店在他手裏,會煥發出全新的生命力。而他,也到了該隐退的時候了。

“你和婧兒這麽友愛,我很高興。記住,只有你們彼此信任、依靠,師門才不會分散。當年我和你師伯的悲劇,才不會再度發生。”

“師父放心。”容梓白說,“師姐更是我的家人。再說了,沒我照顧她,她這個宅女,怎麽可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

“誰照顧誰呀?”容婧在門外聽了許久,終于忍不住跳了出來。

“就知道你在偷聽。”容梓白呲牙笑。

男子對容婧的偷聽也并不介意,只朝她招招手。容婧跑到師父身邊坐下,撒嬌地拉着他的手。

“師父又要去修行嗎?放心,我和阿白會看好店的。我也會看好他,不讓他再偷懶,一定要他多多幹活。”

“店裏的活大半都是我在幹吧。”容梓白嘟囔,“你那手臭技術,能做點什麽?”

男子笑盈盈地看着兩個徒弟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目光漸漸向下,落在膝邊的面具上。眼裏的笑意瞬間隐退去,剩下的,只有沉思,以及濃郁的悲涼。

入夜的唐人街如往常一樣熱鬧。容家鋪子今日卻早早打烊。容婧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算是為師父踐行。師父今日歇息得很早,兩個年輕人倒是打了一局游戲後才肯上床睡覺。

聽着樓下的動靜終于消失,男子這才起身,穿着軟底的拖鞋,靜悄悄地走向禪室。

光線昏暗的禪室裏,“半面”正安靜地躺在絨布盒子裏,被一起擱置在牆上的格子上。

男子靜靜凝視着面具,半晌,手腕輕動,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另外一個“半面”,是一張右臉的面具。圖案雖然不同,但是一般地精美細致,還用金粉勾勒出繁複的花紋。

男子将“半面”拿了出來,擺放在地板上。然後将手裏另外一半面具放了過去,将兩個面具拼合在了一起。

貼合的地方一道金光一閃而過,兩個面具合二為一!

一股流動的靈氣從面具之中湧出,漂浮在半空之中,越來越濃郁,漸漸凝結成形。

那是一個男子的形狀,一身黑色精裝,長發披散,輪廓分明的英俊面容上,帶着張狂不羁的冷笑,灰藍色的眸子裏,滿是怨恨與不耐。

“阿昭,你還是這副德性?”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盤腿端坐着的容昭,輕蔑地笑着,“裝模作樣,虛僞自私,懦弱無能。你還這樣活着,不膩煩嗎?”

容昭仰頭望着他,淡淡一笑,“阿溯,別來無恙。”

“我一個死鬼,還能有什麽變化?”容溯身形緩緩下降,一樣屈膝盤腿,和容昭面對面。他目光尖銳如鋒,在容昭臉上身上掃視着,“倒是你,強撐着這副軀殼,茍延殘喘。就這麽留戀人間的奢靡繁華?”

容昭淡然,“我的孩子需要我,所以我為了他們堅持着。現在,他們可以獨立了,我才會放心離去。”

“虛僞。”容溯嗤之以鼻,突然伸出手,一把扯開了容昭的衣襟。

潔白的胸膛上,一道巨大的傷疤躍然入目,猙獰恐怖。

“為了救你那個乖乖小徒弟受的傷吧?還不讓他們知道。你還真是喜歡自虐的人。”容溯鄙夷道,“既然你活夠了,那麽就把元神都給我吧。你的元神,可當那些凡夫俗子幾百上千條命。你這也算是舍身飼虎,大義成仁了。而且成全了我,也不枉我們師兄弟一場,更是對你當年背叛我有了個交代。你說呢?”

容昭淺笑,“阿溯,你還是這麽不知足。”

容溯猛地暴發,吼道:“我就是不服!為什麽師父總偏心你?明明我樣樣都比你出色,處處都比你好。可你們兩個,一個是養我教我的師父,一個是我友愛呵護下長大的師弟,得我敬愛,得我信任,卻聯手起來背叛了我,滅我肉身,囚我精魂!容昭,你知道被鎖在這個面具裏的千年歲月,我是怎麽度過的嗎?我告訴你,我從渾沌中恢複神識後,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怨恨。我都對自己說,我終有一日會沖破封印出去,向你們報仇。我要讓你們嘗一嘗我所體會過的每一分痛苦!”

容昭目光悲涼地望着容溯,輕聲說:“你還是沒有明白。”

容溯一躍而起,屋內霎時刮起一陣陰風。

“容昭,你怎麽能體會我的感受的一二?師父呢?容烈那個老東西呢?”

容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你執迷不悟,為了一點私欲就要毀天滅地。師父大義滅親,将你封印也耗盡了他的精力。他心力憔悴,又傷心自責,盡管我極力勸阻,他還是決定用自身修為來為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補命元,替你贖罪。後來,他耗盡了元陽,衰竭而逝。你若還有點良心,該去他墳上祭拜才是。”

容溯愣了愣,藍灰色的眸子逐漸染上血紅,轉成了鮮豔的色。突然,他突然仰頭大笑起來。

“好!好!這老東西死了,已經賠了命。那接下來,就該輪到你了!”

容昭淡定地面對着男人的怨怒。陰晦的灰藍色靈氣在屋中掀起的風越來越狂躁,将發絲吹拂得不住飛揚。他的周身也溢出靈氣,呈現溫暖的淡淡金黃色。強大的藍灰色靈氣将容昭包裹住,壓抑得那淡金色靈氣不斷退縮,消減。

容溯已經狂到失去理智,瘋颠颠地大笑起來:“阿昭,你以後,就再也逃不掉了!”

容昭半阖着的眼睛猛地睜大,眼裏金光閃爍,周身靈氣猛烈激增,瞬間爆發出來,一下就将容溯震退,重重撞在牆上。

容梓白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黑暗之中,他什麽都聽不到。這個夜晚安靜得詭異。

而下一刻,那股熟悉的波動傳來。那是師父正在使用對抗咒。

師父出事了!

容梓白光着腳從床上跳起來,沖了出去,随即就和同樣沖過來的容婧撞了個滿懷。可兩個人誰都沒有顧着抱怨。這對師姐弟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安的眼神,不約而同地朝着禪室沖去。

強大到無法分辨的靈力從禪室那扇木門裏傳了出來,有師父的,也有一股陰寒邪惡的。容梓白和容婧顧不上探究,猛地将門拉開。

混亂狂暴的靈氣風暴霎時撲面而來。屋裏已是一片混亂。金藍兩股靈氣猶如兩條猛龍,正在鏖戰之中。那藍色靈氣卻是眼看着越發勢力高漲,而金色之氣漸漸薄弱,已到了強弩之末。

容溯已經化形于靈氣中,将容昭束縛在半空。已經變成墨藍色的靈力猶如繩索将他捆綁,越縮越緊,似乎要将他窒息。

“師父!”容梓白聲嘶力竭地喊着,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靈力送了過去。

容昭聽到呼喚,轉過身來。電光石火之間,他手指飛彈,将容梓白輸送過來的靈氣推了回去。容梓白後退一步跌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着容昭。容婧見狀,接着飛身撲過去。

藍黑陰冷的靈力猛地朝容婧撲來,立刻就将容婧震飛出去。容梓白跳起來撲過去,将容婧接住。容婧靈力沒有容梓白強,被沖擊過後,已經昏迷了過去。容梓白将她放在安全的角落,又準備再度沖過去。

“別過來!”容昭的聲音傳來,依舊鎮定從容,絲毫沒有受到困境的影響。他清俊的面容在藍黑色的濃霧中若隐若現,卻如往常一樣安詳平靜,沒有半點驚慌和狼狽。仿佛,眼前的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幻覺。

“師父!”容梓白的眼中湧出淚水。

那是他的師父呀,是他的恩人,是他如兄如父一般的親人。拯救他,教導他,養育他的師父!

“別過來!”容昭堅定地聲音在容梓白腦海中響起,“你現在力量不夠,還制服不了他。我所能為你做的,就是将他再制約一段時間,好給你時間去成長。阿白,你是我的繼承人。現在,到了你獨當一面的時候了。從即刻起,你就是一門之主,是新一任的掌門。你,記住了嗎?”

黑霧缭繞之中,師父的面孔已經模糊不清,容梓白卻覺得自己能看到他的那雙眼睛,如往日一樣溫柔如水地注視着自己,帶着無盡的關愛與鼓勵。

容梓白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哽咽道:“是!徒兒記住了!徒兒定不辜負師父所托,一定會将門派傳承下去,也定會早日将容溯鎮滅!師父,我會讓你驕傲的!”

容昭在黑霧中滿足一笑。随即,便被徹底裹在其中。

黑霧如旋風一樣飛速轉動、縮小。而變故就在一瞬間。起先只是一道金光如箭一樣射穿濃霧,照射出來。随即,兩道、五道、十道……無數道金光迸射而出,帶着同歸于盡的慘烈的,用最後的生命來實現終極的鎮壓封印。

黑霧被金光撕碎,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在上空回旋。

金色的光芒猶如初生的旭日一般絢爛奪目。容梓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他感受到陽光照射在皮膚上的溫暖,耳邊似乎聽到了鳥語,聽到了風過樹梢的沙沙聲。

有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帶着留戀和不舍。一陣風過,帶走了溫暖的觸感,也帶走了一切。

再度睜開眼,屋裏已沒有了任何黑霧和金光的蹤跡,只有地板上,躺着一個面具。

這是一個完整的面具,只是正中間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被劈開過,又強行粘合上。面具上的花紋一中線為準,兩邊對稱,右邊是柔和的亮金色,而左邊則是陰冷的深藍色。金色的一面觸手溫暖,藍色的一邊,卻冰冷徹骨。

淚水終于還是順着臉頰滑落。容梓白靜靜地看着面具,良久,對着它跪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師父,你放心……我會将你重新解放出來的。我,一定會的!”

容家鋪子門邊那盞不論日夜都亮着的小銅燈,微弱的火苗飄忽了幾下,忽而滅了。

萬籁俱靜的午夜,唐人街的居民們都在睡夢中,對容家裏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這是個客居者的家園,這裏總有悲歡離合上演,每一個故事都蕩氣回腸,故事裏的每一個人,都歡喜又憂傷。

只有午夜覓食的貓兒才是清醒着的旁觀者。它擡頭望了一眼不再有光芒的銅燈,抖了抖毛,朝巷子深處緩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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