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永明燈

邁克一腳踩下剎車,SUV停在了容家鋪子門口,發出刺耳的剎車聲。邁克皺着眉頭打量着熟悉的小店。

好像有點什麽不同。

店門沒開,還挂着“休息”的牌子。窗戶和門都灰撲撲的,像是已經幾個月沒有打掃過一樣。這點最奇怪,因為距他上次拜訪這裏,也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而已。

邁克下了車,穿越街道,走到店門口,按響了門鈴。這個時候,他還注意到,門口的燈是熄滅的。

他對這盞不起眼的銅燈有點印象,因為它似乎24小時都是亮着的。

門鈴響了很久後,裏面都沒有動靜。就在邁克以為屋裏沒人的時候,門鎖響了一下,這才打開。

來開門的還是那位漂亮的東方女孩,只是她這次看着情況卻不怎麽好。容婧好像是剛大病痊愈似的,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面色蒼白削瘦,一貫顧盼生輝的眼睛也沒了神采——就像門上那盞熄滅了的燈一樣。

“出了什麽事了,容小姐?”邁克關心地問。

“我們的師父……去世了。”容婧低聲說,“你是來找阿白的吧,海德探員。請進來吧。”

邁克急忙低聲說了一聲抱歉,又覺得不夠真切,補充道:“我并不知道。之前打電話,容先生一直不接。”

“他也很傷心。”容婧引着他朝後堂走,“你來的是時候。我想他需要你。”

“需要我?”邁克呢喃着。

容婧苦笑一下,“你是他的朋友呀,海德探員。”

“請叫我邁克。”邁克微笑了一下,“我也是你的朋友。”

禪室裏沒有點燈,而這又是一個陰郁的早晨,于是屋裏昏暗得就像是快要入夜一般。邁克不是用自己的眼睛,而是用自己受過訓練的敏覺,才找到容梓白的身影。

容梓白也穿着一身亞麻白衣,是他們中國的唐裝。他背對着門口盤腿坐着,面對着一個香案。

沒有遺像,也沒有鮮花和蠟燭,這裏并不像一個靈堂。大概只是他修行的地方。

邁克只知道日本人的習俗,想必應該區別不大。于是他輕輕走過去,跪坐在容梓白身後。

容婧端了茶盤進來,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這時,容梓白才從打坐中回神,轉過身來。

邁克看清他的面孔,也暗暗吃驚。他比容婧看上去要憔悴多了,仿佛瘦了有十斤,而他本來就是個削瘦的人。他面孔黯淡,漆黑的眼珠就像宇宙中的黑洞,任何光芒都照射不進去。

“請節哀順變。”邁克幹巴巴地說着場面詞,他并不擅長應付這樣的事,以前去見受害者家屬,都是搭檔卡爾斯負責彙報噩耗。

不過容梓白雖然看着憔悴,精神還好,并沒有唉聲嘆氣,或是哭哭啼啼。他禮貌地欠身道謝後,就開始給邁克倒茶。

“最近還好嗎,海德探員?中國有句老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又遇到什麽麻煩了?”

邁克咳了一聲,“并沒有什麽事。就是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過來看看。”

“是嗎?”容梓白的視線定在邁克的臉上,黝黑的眸子裏透露出狡黠,“海德探員,你不知道你每次說謊的時候,都會搓手指嗎?”

邁克一驚,正動作着的手反射性握成了拳。

容梓白輕笑了起來。邁克的臉不自然地泛着紅。

“好吧,如果你有心情聽的話,是有一點事。”邁克說,“你知道的,我現在已經正式歸去十九處了,專門處理類似上次這樣的非科學案件。當然,我現在還在接受新人培訓。雖然面具的事已經結案了,不過我這兩個禮拜一直在利用空閑時間做點調查。‘半面’第一次出現是在市立博物館的展覽上。館長說‘半面’和另外幾樣古董都是匿名捐獻的。”

容梓白輕輕皺着眉,認真地聽着。他在度過了最初的傷痛期後,也開始理智地思考整個事件。

師父說師伯的精魂一直附在“半面”上,當年七星連珠兼月蝕之夜,陰氣大漲,他趁人不被逃走。師父和他都一直認為容溯潛伏了那麽久,應該是還沒掙破封印,藏身在一個隐蔽的地方。如果這個假設是對的,那是誰把容溯從封印裏解放的?

“知道是誰捐贈的嗎?”容梓白問。

邁克說:“本來是查不出來的。後來館長提過,說送貨那日,是對方一個負責人親自押運的。我調出了監控錄像,截取了那人的圖像,然後在信息庫裏搜索——”

他把一張照片遞給容梓白:“盧克·喬森,他是亞當·簡寧的特別助理。”

“簡寧?”容梓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是我想到的那個簡寧嗎?”

“沒錯。”邁克打了個響指,“建築、運輸、房地産……簡寧集團是這個城市,不,是這個國家最典型的資本巨鱷之一。”

“我記得的。”容梓白說,“羅伯特·簡寧是半年前去世的,他的繼承人似乎爆了一個冷門。”

“沒錯,就是這個亞當·簡寧。他是老羅伯特最小的兒子,上面有三個哥哥。之前沒人想到過會是他接手家族集團。”邁克這次沒有照片,而是從手機裏調出了一張圖片,給容梓白看。

手機裏是一個非常俊美的年輕人,黑發藍眸,深邃的五官猶如用最光潔的玉石雕琢而成,每一根線條都那麽完美。這張照片顯然是偷拍的,亞當·簡寧并沒有看着鏡頭,不過他的笑容充滿了貴公子式的魅力,他整個人都是美之女神眷戀下的産物。

亞當·簡寧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歲,裁剪合體的西裝襯托着他高挑挺拔的身材,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這是搏鬥家的體格,亞當·簡寧絕對學習過東方武術。

“長的不錯,是吧?”邁克不屑地撇了撇嘴,“面具應該是他捐贈的,但是不确定那東西是怎麽到的簡寧家,又是具體被哪一個人收藏的。要知道老簡寧去世後,他的另外三個兒子可被這個亞當·簡寧打壓得很慘。一個自殺,一個車禍殘疾,還有一個現在正住在瘋人院。亞當·簡寧上位後清理了很多東西捐贈給福利院和博物館。‘半面’就屬于其中一件。”

容梓白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我們走吧。”

“啊?去哪裏?”邁克匆匆跟上。

“去見亞當·簡寧。”容梓白說完,不顧邁克驚訝地嚷嚷,大步走出了禪室。

“喂,你沒搞錯?容?我們就這樣上門?”

“怎麽?難不成你還打算給他帶上一束花不成?”容梓白回頭瞥了邁克一眼,冷冷一笑,

“開車小心呀。”容婧微微笑着,送這兩個争吵不休的男人出了門。

“請稍等片刻,簡寧先生正在視頻會議中。”

漂亮性感的金發女秘書送上了飲品後,就退了出去。

簡寧集團的總裁招待室寬敞明亮,看似簡單的沙發和茶幾,全都出自名家之手,連小小一杯咖啡,都用的是私人飛機從南美運來的咖啡豆手工磨制的咖啡粉沖的。

“有錢佬真是會享受。”邁克美滋滋地品嘗着咖啡,享受着短暫的上流社會的生活,“做好等上一個鐘頭的準備吧,我的朋友。這些有錢人最愛的就是擺譜了。”

容梓白卻沒有這個好心情。他正冷靜地打量着這個接待室。看似簡單随意地擺設,卻暗藏着五行八卦的玄機在其中,這讓他暗暗吃驚。這裏是美國,真正的堪虞大師,他一個指頭都數得出來。這屋內精巧的布置,會出自誰之手?

容梓白冷不丁站了起來,警惕地環視四周。

“怎麽了?”邁克有點緊張。有個靈媒搭檔對于他這樣的普通人來說,總有種不夠應付的感覺。

容梓白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将視線落在牆角的鬥櫃上。那裏擺着一個漂亮的花瓶,兩個放着風景畫的相框,牆上還挂了一副畢加索的畫,大溪地的婦女們正光着身子在勞作。

容梓白徑直走到鬥櫃前,微微歪着頭思考。幾秒之後,他伸出手,恰下了一朵粉色的玫瑰花。然後他回到邁克身邊,把花丢到了他身上。

邁克差點被咖啡嗆住,“啊……好吧,雖然是第一次被男人送玫瑰花,不過……”

“裏面有監視器。”容梓白不耐煩地打斷他。

“什麽?”邁克大吃一驚。撥着嬌嫩的花瓣,他果真發現了花蕊中間藏着的粉紅色的監視器,“還帶攝像頭的!靠,局裏怎麽沒有這種可愛的玩意兒?”

容梓白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這下,簡寧先生應該會早點出現了。”

接待室的門就如同響應他的話一般打開,高挑挺拔的黑發青年出現在門口,帶着那招牌式的迷人微笑,嗓音迷人,“歡迎兩位的到來。尤其是您,容先生。”

這個俊美地遠勝過好萊塢明星的男人,就是亞當·簡寧。

“你們認識?”邁克小聲地問容梓白。

容梓白皺着眉搖了搖頭。

“家父認識尊師,容先生。”亞當微笑着走進了招待室,“家父有一個路易十四時期的鹦鹉杯,不小心摔落在地,是您的師父修補的。他的技術真是巧奪天工,修補好後,杯子絲毫看不出破損過。您的師父現在可好。”

糟糕!邁克在心裏暗叫。

“家師已經過世,現在店裏生意由我接管。”果真,容梓白冷冰冰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哦,真抱歉。”亞當立刻說,“那麽,二位來見我,是有什麽特殊的事嗎?這位探員……”

“海德。”邁克拿出了辦案人員的嚴肅,好努力把亞當的注意力從容梓白鐵青的臉色上轉移開,“我們是為你一個月前捐贈出去的一個古玩而來的。這個面具,你還有印象嗎?”

“哦,是它。”亞當一看到照片,就點頭承認,爽快的态度讓邁克和容梓白都有點意外。

“它是家父的收藏,很有趣的一個面具,一直挂在小書房的牆上。家父去世後,我把它和其他一些古玩都匿名捐贈給了博物館。你們居然能找到我,不愧是FBI!”

邁克問:“那麽,你知道老簡寧先生是怎麽得到這個面具的嗎?”

“這我可真不清楚了。”亞當說,“我想是朋友送的吧。總之,有一天,它就挂在了書房的牆上。哦,我還拿它來做過萬聖節的面具,效果可真好。”

“你戴過它?”容梓白突然問。

“是的。”亞當有點不解,“這難道是什麽名貴的古董?抱歉,我真不知道。父親并沒管我。這個面具有什麽特殊嗎?”

容梓白緊閉着嘴,邁克只好胡扯了兩句回答:“這個面具,其實是個贓物。”

“難道?”亞當隐約明白了什麽,看向容梓白,“這面具是從你家被盜的?”

容梓白臉上一絲表情也無,黑沉沉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亞當,就像一只貓盯着一條蛇。

突然間,容梓白站了起來,在邁克還沒來得及阻止的時候,他整個人向亞當湊了過去。亞當只是挑了一下眉毛,舉手攔下了要沖過來的保镖。

兩張臉近得幾乎就要碰在一起,鼻息頃刻間交纏。尖銳如鋒的視線對上深沉如淵的目光,一個如黑夜,一個如海洋。一個渾身散發出咄咄逼人的侵略,一個則從容平和地坦然接受。

“看到你想找的了嗎,容先生?”亞當慵懶迷人的嗓音配上他那抹淡淡的玩味的笑意,足可以讓意志力薄弱一點的女孩發暈,“雖然我并不好這口,不過如過對象是你這樣漂亮的東方少年的話,我真的會好好考慮一下。”

容梓白并不是什麽單純的小女生,并沒有被他調戲的話激怒。他冒着冰冷寒氣,漸漸拉開了和男人的距離,緩緩說:“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亞當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的黑發少年。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還顯得那麽生嫩,面孔清秀,身材削瘦,可整個人卻并不給人一種孱弱之感。這個少年猶如一柄輕薄又韌性十足的鋒利寶劍,只可敬畏遠觀。如果想要拿在掌中亵玩,他會頃刻把人割得鮮血淋漓,甚至要了你的命。

這麽具有挑戰性的玩意兒,多麽有趣。

亞當·簡寧露出了意興盎然的笑意。

自從他解決了兄長和集團中的長老,坐上了這個位置後,自從他收拾了競争對手後,他已經開始感覺到寂寞了。那是容溯對他說過的,一種叫做“孤獨求敗”的寂寞。他迫切地需要一個新的目标,好讓他去挑戰,去征服。

這個叫容梓白的少年,将會是他不可多得的對手。

“看樣子,我們有一位共同的朋友。”亞當微笑着。

“他并不是我的朋友。”容梓白冷聲道,“他是我将要毀滅的對象。”

“那我等待你足夠強大的一天。”亞當繼續微笑着,“再說了,我的少年,你的師父應該教導過你,不要有仇恨,不然就無法作出純粹的東西,是吧?所以,別再說什麽報仇,什麽毀滅了。你這麽單純可愛,還擁有大好的未來,為什麽不來到我這裏?我們兩個在一起,可以做到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這樣的事根本就不存在。”容梓白冷笑,“沒有絕對的強大,也沒有絕對的掌控,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只有一個詞:均衡。不過顯然,容溯并沒有教會你這個,不是嗎?”

亞當笑意加深了,“我發覺你真的很可愛,小白。”

“你沒資格這麽稱呼我。”容梓白目光如刀,質問,“是你釋放的他?”

亞當抿着唇,露出高深的笑意。這個笑容裏包涵了容梓白所要的答案。不過讓亞當意外的是,容梓白并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再度沖過來,質問或者審問他。相反的,黑發少年收斂了咄咄逼人的冷傲之氣,優雅地整了整身上的白袍,朝接待室的門口走去。

“啊?這就走了?”邁克後知後覺,急忙站起來跟過去。

亞當也有點不解地轉過身去。

就那一剎那,一股強勁地,幾乎是帶着破滅之力的靈力凝結成箭朝着亞當射了過來。亞當在那千分之一秒反應過來,反射性擡手抵擋。可是這股力量不但強大,而且太過突然,他臨時調集的靈氣有限,整個人生生被這股勁道逼得連連退,後背重重撞在玻璃窗上。防彈玻璃咔嚓一聲響,産生蛛網一般的裂紋。

保镖這才後知後覺地掏槍向容梓白射擊。邁克大叫了一聲,擋在容梓白身前,手法利落地卸掉了保镖的槍,用自己的槍指着了保镖的腦袋。而另外一個保镖聽到聲音沖了進來,用槍指住了邁克的腦袋。

一時間,接待室裏的氣氛緊張到了極致。

“該死的!”邁克低聲罵,“容,剛才的事,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容梓白還未出聲,就被一陣低笑聲打斷。

亞當抹去嘴角的血絲,笑着站直。他一貫矜持高傲的臉因這笑容有點扭曲,眼裏滿是狂熱的火焰,那是一種邁克熟悉的興奮。那是戰逢敵手的激動。邁克情不自禁朝容梓白望過去,替他擔憂。

但是黑發少年平靜到近乎冷漠地面對着亞當挑釁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擊出火花。

“有趣,真有趣。”亞當呵呵笑着,竟然說的是字正腔圓的中文,“容昭師伯将你培養得很要呀,梓白師弟。”

“我不是你師弟。我不管你和容溯是什麽關系,他已經被逐出師門,和我師父沒有了關系。所以,你也不要妄想通過他來和我攀關系。”容梓白冷漠地回絕了。

亞當無所謂地偏了偏頭,擺了一下手,保镖立刻收起了槍。

“我想你一定對我有無數疑問。同樣,我對你也是。”亞當輕笑着,“不過沒關系,時間還很長。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了解彼此。無論如何,我們一脈相承,不是麽?”

“我一點都不想了解你。”容梓白面無表情,“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做你的商人,那麽,我們最好一輩子不要有任何交集。”

“這我可做不到。”亞當笑容可掬,“我可多麽期待能多了解一下你呀,小師弟。”

容梓白不肯再和這個男人廢話。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出接待室。邁克猶豫了一下,緊跟上他。

等容梓白兩人走遠,保镖這才關切圍過來。亞當不耐煩地揮開了他們,目送容梓白白楊一樣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

“我還欠你一個見面禮呢,小師弟。”亞當形狀優美的嘴唇彎起精致的弧度,“我們會再度相會的,就在不久的将來。”

***

返回唐人街的路上,容梓白一直坐在副駕上閉目養神。收斂了那股鋒利如箭般的氣質後,他恢複了原本的學生氣,平和安靜。

邁克開着車,時不時打量容梓白。他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可是不确定這個東方少年有心情回答。他琢磨不透容梓白這種人身懷異能之人的心思,你可不能用常人思維來衡量他們。

“說來聽聽吧。”容梓白突然開口,把正在走神的邁克吓了一跳。

“說……說什麽?”

“亞當·簡寧。”容梓白秀氣的嘴裏擠出這兩個詞。

還說一點都不想了解對方呢。邁克聳了聳肩。

“他是歐亞混血,母親是一個華裔歌女。他并非婚生子,小時候一直跟着母親。八歲的時候,他母親死于吸毒,他被接到簡寧家。老簡寧除了婚生的三個兒子,還有五、六個私生子,全部養在一起,讓他們彼此競争,從小就厮殺搏鬥。亞當是年紀最小的,想必小時候沒少受欺負。不過狼崽子就是狼崽子,他現在的成就,你也看到了。人人都說他是老簡寧的翻版,甚至比他更加殺伐決斷。不懷好意的人,在他手下從來都讨不到好。”

從一個沒有長輩庇佑,在豺狼環伺的環境下求生的孩子,成長為今天一個集團帝國的皇者,亞當·簡寧,到底經歷過什麽?

邁克試探着問:“你從他身上,發現了什麽?‘半面’的事和他有關?他以後還會有什麽動作不?”

“不知道。”容梓白揉着眉心,“之前的事可以歸為尋仇,是針對我師父的。盡管我師父已經……我覺得這事并沒有結束。”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麽好消息。”邁克嘟囔,“亞當·簡寧也和你是一類人?我看你們剛才唰唰地兩下。他也會你們的那種什麽氣?”

容梓白被邁克的描述逗樂了,“是的,他被訓練得很好。如果不是我突然發難,那一招對他不會有什麽影響。而且,他還會不斷強大。”

“我說,他不會變成什麽大魔王吧?類似伏地魔之類的東西?十九處的頭頭兒們可要苦惱。”

“這世界上不會有什麽絕對的強大。任何一個人,一件事,都會被制約。不論亞當·簡寧有什麽野心,他也逃不脫這個束縛。”

邁克稍微感覺到了一點安慰,“這麽說,你會對付他?”

容梓白只是望着前方的道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邁克把容梓白送回了家。走進門的時候,容梓白停留了片刻,從門邊把那盞熄滅的銅燈取了下來,抱着它進了屋。

禪室裏,容梓白盤腿坐在蒲團上,靜靜地擦拭着這盞永明燈。古舊的銅燈,邊角處生着銅鏽,玻璃也布滿灰塵。他仔細地清理着每一個角落,将蒙塵的玻璃也抹得明亮如雪。

從他來到容家,就沒有見過這盞燈熄滅過。師父曾指着它對自己說,這是一盞生命之燈,是每一任容家掌門人的命數之燈。權利交接的時候,掌門會自己滅燈,再由繼承人點燃。

滅燈,亮燈,那是傳承的儀式。

他被定為繼承人後,就設想過将來那天的情景。師父會如何驕傲又欣慰地将燈交到他手上,看着他将火焰點燃。

如今,因為師父的突然離去,這一切都成為了泡影。

“你見到他了?”容婧走進禪室,坐在了容梓白對面。

容梓白點了點頭,“容溯收了他為徒。”

“他如何?”

“很優秀,也很有野心。容溯會看中他,我一點都不奇怪。他現在還能控制自己,可是我并不知道将來會如何。”

容婧将自己的手按在了容梓白的手上,“阿白,看着我。”

容梓白擡起頭。容婧目光溫柔,充滿了憐愛,“阿白,我們是同門,也是親人。盡管師父不在了,可是我們還有彼此。我會在你身邊,陪伴你,支持你。我們一起把容氏好好支撐起來,不要讓師父失望。任何妄圖破壞師父的心血的人,我們都不會放過!”

容梓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容婧笑了,“做好準備了嗎?”

兩雙手一起放在了銅燈上。古樸的銅燈散發出淡淡的金黃色光暈,猶如溫暖的日光——

邁克擡頭仔細端詳着門口的銅燈。還是原來那一盞,可光潔明亮,煥然一新,玻璃燈罩裏點着油燈,火苗旺盛明亮,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你打算在門口站多久?”容梓白靠在門口,雙手抱胸,說完了還打了一個呵欠。這是衣服邁克很熟悉的懶洋洋的模樣。

邁克笑嘻嘻地看着他。容梓白比上次看着要好了許多,看樣子是已經從失去長輩的悲痛中恢複過來了。不過他依舊穿着一件牙白色的唐裝,一排白玉紐扣,衣衫寬松飄逸,頗有幾分道骨仙風。邁克并不知道這身衣服有什麽特殊意思,但是唐人街的人都知道,容梓白會一直為師父戴孝下去。

“有空嗎,容?”邁克說,“我們有個新案子。”

“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搭檔了,海德探員?”容梓白不以為然。

“好吧,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已經向局裏申請讓你做我的顧問了,怎麽樣?”

“說得好像我很樂意似的。我記得我從沒答應做你的顧問。”

“哦,得了!”邁克親熱地摟住容梓白的肩膀,高大的白人男子輕而易舉地就把這個東方少年困在了臂彎裏,“我們兩個上次不是合作很愉快嗎?再說了,十九處裏,你這樣的顧問可不少,你會感興趣的。”

“我目前沒興趣交新朋友。你該知道,我剛多了一個勁敵呢。”容梓白白了邁克一眼。一個FBI就夠煩了,更何況一個缺心眼的二貨FBI,而且這個FBI還總纏着你幫他破案。

邁克沒辦法,只好拿出殺手锏,“有獎金的,夥計。”

“多少?”

急切詢問的人并不是容梓白,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容婧。她也依舊穿着白衣,不過兩眼冒光,一臉興奮。

“幫你們破一個案子有多少錢?”

邁克用手指比了一個數字。容婧眼裏的光芒更加火辣辣。容梓白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

“我們還有店裏的生意要打理,你知道的。”

“店裏生意一直不好。”容婧叫道,“你不知道現在物價多貴,各種稅費還有醫療保險需要多少錢!阿白,你現在可是掌門人,底下一家子都指望着你吃飯呢!”

容梓白嘴角抽抽,“所謂的一家子,就只有你,還有披薩吧?”

一直在地上看熱鬧的臘腸狗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叫了一聲。

容婧滿不在乎地聳肩,“反正店裏沒什麽活,有我守着就好。你還年輕,該多出去走走,看看這個世界。親愛的,幹嗎不跟着這只哈士奇去歷練一番。”

“是啊!”邁克得意大笑,又覺得不對,“等等,你說的哈士奇,是……指我?”

容梓白丢給他一記寫着“白癡”的眼神,瞪着容婧,“你保證不會又丢下店裏的生意去打游戲,或者又跑到什麽地方寫生,一走就是一個月。”

“我以人格發誓!”

“不要用你沒有的東西發誓。比如人格、男友,和胸部。”

“容梓白!!!你去死吧!!!!!!”

車開離唐人街很久後,邁克的耳邊還回響着容婧的咆哮。想不到看着那麽柔弱斯文的女孩子,竟然有如此驚人的肺活量。

“以後你會習慣的,哥們兒。”容梓白拍了拍邁克的肩膀,“東方的女孩子,絕對不能看表現。在她們對你微笑的時候,很有可能是在想着怎麽把你的腦袋塞進下水道裏。”

“現在我知道我那個和一個日本女孩談過戀愛的哥們是怎麽失蹤的了。”邁克吐槽。

容梓白笑了起來。

這還是邁克第一次看到他自然的笑容。這個笑容輕松自然,像早晨的陽光一樣清澈。少年俊秀的面容被這笑容渲染得充滿了活力。

“我們今天要去哪兒,海德探員?”容梓白問。

“叫我邁克。”邁克糾正,“一個有錢佬買了一個古董,然後發現家裏鬧鬼,還出了人命。這事你以前碰到過嗎?”

“家常便飯。”容梓白光是聽這簡短地介紹,就幸災樂禍地笑起來,“你們這些洋人,喜歡把我們的明器——也就是你們說的陪葬品,擺放在家裏。如果這個明器有點故事,而擺放又不合适,那麽恭喜了,你的家裏會多一名不受歡迎的室友。”

邁克快活地吹了一聲口哨,跟着容梓白一起幸災樂禍,“噢,夥計,我真愛我的工作!”

“別樂觀得太早。”容梓白說,“你也會看到許多普通案件裏看不到人性的陰暗面,體會另一個世界裏的悲傷和無奈。到時候,你就會像我一樣,很多時候,都想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那些事都不存在了嗎?”邁克搖頭,“比如那個亞當·簡寧對你的威脅,容。你會選擇閉上眼睛不看他嗎?”

容梓白仰着頭輕笑,“不,當然不!我從來不會退縮。”

“我也是。”邁克踩下油門,車加速朝着筆直公路的盡頭奔馳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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