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覃神龍
西覃神龍
一路向西覃古國而去,遲負霜身邊多了個人。
二人按照羅盤指示尋路許久,終于看到國門界尺之地。黃沙漫天,遮雲蔽日。連城內房子都染成一團淡黃。
卿尺跟随遲負霜到了這裏才知道,原來在小清陽在海央現出原身,被平澤沉下九淵,被怪物啃噬的只剩殘魂敗魄的那段時間裏,遲負霜來了這種地方。
這裏到底有什麽?比他的命還重要。
遲負霜手托銀盤,腳步堅定。卿尺盯着他行走的背影,許多話梗在喉中停了又停,才試探問道:“負霜,已經十日有餘了,你,你不去接那孩子嗎?”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被剝了皮。
遲負霜顧着趕路,回了句:“未到時間。”
卿尺起了一絲薄怒,并不多,但也是有些生氣的。他敢怒不敢言,心道他在九淵半月未及就已損了怒哀懼三魄,憑着您說去接他的念頭吊着一口氣不肯離去。時間時間,要到什麽時間?
正因為現在的小清陽在經歷着九淵之劫,卿尺腦海中那段久遠而恐怖的記憶碎片,越發清晰地浮現在卿尺眼前。
他頓了頓。不再言語,靜靜地跟在遲負霜身側。
二人站在國界碑前。
觀其上書“入西覃者,獻祭禁地”。
遲負霜轉身,上下打量了卿尺一眼,道:“斂去音容。”
這人若頂着這番容貌,可是件麻煩事。卿尺與他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邁入結界之時已改頭換面,青衣佩劍,遠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仙門弟子。
遲負霜瞥了一眼,察覺到卿尺情緒不對,但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再看也看不出什麽,他收回視線繼續前行。
複行百十裏,黃沙漸少。入主城後,便沒之前廖無人煙了,街道開始熱鬧起來,百業皆有。二人走到一處小客棧停下,看了眼略有破舊的招牌,裏頭的桌椅卻很新。
遲負霜傳音給卿尺:“被誘餌盯梢了,去咬鈎。”
卿尺點了點頭。
遲負霜擡腳往那客棧走,進去尋了小桌,與店家道:“酒菜上來些。”
小店人少,木桌不大,一面正好夠坐一人,偏偏卿尺挨在遲負霜右手邊坐下。
橫條板凳夠長,木桌卻擠。
遲負霜皺眉。剛想起身坐到對面,就聽卿尺忽然開口,音量不大不小,店裏的人能聽得清楚:“唉,師兄,城外黃沙怎如此多,給我腳都要磨破了。”
店家瞄了他們幾眼,給遠處幾人使了眼色。而後端着菜走來,臉上堆笑:“小仙君不知,這黃沙以前是沒有的,後來仙門百家來此鎮妖,耗盡了西覃國所有水源,才成了這般模樣。”
鎮妖?
遲負霜放在桌上兩片金葉子,挑了眉,示意他接着講。
“哎呦,客官您可不知道,聽老一輩人說啊,這大妖不是什麽妖,而是東海的神龍,因為犯錯,堕成了惡龍。我們這城啊,可是臨華上仙舍了命才保下來的。您看到國界碑上的字了不,那其實是為了不讓有心之人再來打那大妖的主意。”
遲負霜了然于心,和他知道的相差無幾。
這些人應該常用這種真假摻半的幌子,将外來人引入他們的陷阱,從而祭祀什麽。書中記載臨華以殺入道,西覃一戰後,他便消失蹤跡,這裏肯定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卿尺則是第一次聽說,傳聞中的臨華原來是這麽死的。
“店家可知臨華上仙的陵墓洞府在何處,我與師弟受師父之命,特來拜祭。”遲負霜說着,看向卿尺。
卿尺随之附和道:“那年大戰,我們掌門也在其中,師父總叮囑我們新弟子要多向臨華上仙學習。”他聲音溫和,一臉真誠的扯着謊,連遲負霜聽了都覺不似作假。
卿尺對着別人說謊從不緊張,對着遲負霜卻不行,實在兩極的嚴重。
遲負霜飲了一口酒,心道:若有卿尺在,看來他以後去哪兒不用再費心與人周旋了。
凡間濁酒,并不好喝。
或者說,這加了料的酒,更不好喝。
店家時不時瞅向門外的動作早就出賣了他,酒中被下了藥。
遲負霜聽着卿尺與店家的交談。卿尺卻取過他手中酒杯,将喝剩的酒飲盡,評道:“這酒不好,你別喝了。”
“......”這人,不愛幹淨。
遲負霜得出這個結論。
卿尺率先站起身:“我們走吧。”
接下來去店家指的路,就在城外北十裏第三峰,臨華上仙的陵墓洞府。
遲負霜道:“你不問我來做什麽?”
卿尺溫聲:“我問了,你就會跟我說嗎?”
“......”遲負霜瞧他一眼,沒有回話。
起身趕路。
深海九淵。
小清陽已經在九淵挨了第十六天。
遲清陽在遲負霜走的那天夜裏就化了蛟身,進程之快,這得歸功于鲛族的平澤大殿下。
海底有一種特殊的海藻,對普通水族來說有劇毒,而對蛟龍一族來說是可以幫助化形的良藥。小清陽被平汐哄着吃了一小株。片刻之後,除了有些發熱頭昏可以忍耐的酸痛外,沒有別的反應。
小清陽不以為然,直到他漸漸失去知覺。
平汐求大哥瞞着遲負霜,等過段時間再做這些事,也好盡可能地保住小清陽活下來。
優柔寡斷!
平澤不想失信于恩人。即刻吩咐十餘衛将,在這條小清陽上方布下捕獸用的漆黑鐵籠,将他鎖在其中。
衛将們推着鐵籠,向海底深處移動。
昏暗的水下,巨籠裏的小清陽緩緩睜開雙眼,一只墨綠色,一只赤金色,顱頂骨處正慢慢長出黑色角骨。四肢又熱又痛,翻身的瞬間,化為墨綠帶鱗的龍爪,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是蛟龍骨骼撐破了他的衣衫。
終于,遲清陽現出了本體。
小蛟龍約莫有十尺餘,龍首蛇尾,四足細長,渾身墨綠色的鱗甲,一雙異瞳勝過夜明珠。
小蛟龍發現自己被困在籠子裏,剛現出的原身還沒适應過來,身邊只有冰冷的籠子,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他控住不住地發狂,不停的甩着尾巴,撞向鐵籠。
奈何小蛟龍力量有限,也不會術法,随便用這種普通的鐵籠就能困住他。
這時候衛将們已經散了,只有平澤游動在鐵籠上方。平澤沒有什麽表情,或許就算有什麽表情也比他身上的鱗甲都要冷硬。他看着鐵籠被撞的将松未松的時候,還不忘補上一掌,将其徹底掀翻!
鐵籠在九淵之水中滾落進更陰暗的地方,消失不見。
不知落了多久,還沒落到實地上。
這地方異常黑暗。
安靜一段時間後,小蛟龍的耳邊開始變得嘈雜。
小蛟龍的眼睛只能看到模模糊糊有很多東西正在向它靠近。籠子頂上有“咯咯”的聲音。
突然,籠子破了。
幾只不知名的枯瘦黏滑的獸爪從上方落下來,死按着小蛟龍的脊背,用力拔掉了一片龍鱗。
一瞬間,海水稀釋了那一絲紅色血線,在九淵內散開。
所有怪物都嗅到了新鮮的龍血的鮮味。
小蛟龍吃痛,咬着牙,發狂地甩動蛟身,從籠子上方躍出。誰知一出籠子,便被什麽東西抓住。模糊之中能分辨出是條鲛人。小蛟龍發現只有神仙給他的那只眼睛才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些東西,他開始閉上右眼,留下左眼警惕着四周。
只見抓着他的确實是條鲛人,沒有人臉,頭顱頂上全是牙齒,餘光掃向周圍,原來黑暗之處早就擠滿了這些怪物。
小蛟龍不停的掙紮,稚嫩的利爪毫無章法。他想求救,卻被九淵之水壓的無法出聲。根本出不了聲!
有沒有人救他?有沒有人!
沒有?沒有嗎!
是故意的,是故意丢他進九淵的。
為什麽?為什麽!!!
小蛟龍什麽都不會,只能依靠本能掙紮。
許久,都沒有逃脫。
突然他聽到有密密麻麻的聲音開始聲讨,争吵該如何分食。
“這蛟龍新鮮的很,不能讓它獨吞!”
“幾千年沒一次飽腹過!”
“把他的皮扒下來做甲胄!”
“我要他的內髒!”
“他這雙眼珠子不錯!”
“......”
小蛟龍又一次成了砧板上的食物。
只是,這次,沒有神仙來救他了。
忽然,小蛟龍聽到他的眼睛被議論。
年幼的蛟龍之軀像是被觸及逆鱗般發了狂!
這只神仙給他眼睛,誰都別想拿走。
誰也別想奪走!!!
......
遲負霜和卿尺穿過幾條狹窄的山石小道,終于看見隐在幾道灰白結界中的高山。山腰處有幾顆百年柳樹,有幾人團抱粗,已經有了靈。
說的應該就是這裏了。
卿尺正想帶卿尺飛掠上去,發現術法無從施展,站着發了一瞬呆。他與遲清陽有所牽扯,畢竟是同一人,卿尺感應到了遲清陽的遭遇,心中郁郁,開始變得遲鈍起來。
失去靈力的原因并非遲清陽那邊不測,而是此地壓制修為。
卿尺的容貌也現了原型,變回了當初在赤殿的模樣。和他初見遲負霜時用的那張臉有幾分相似,原貌則更盛,按凡間所說就該是勾人心魂,似仙似妖。眼梢眉中又帶着幾分威嚴,難以定言,實在描述不清。
他撫着左眼,又撫着胸前的物件。心念道:好在有此仙物護着,不然現出異瞳就更難解釋了。
他長籲了口氣,轉頭想問遲負霜緣由。誰料遲負霜已經走在山階上有一段路了。
“......”能不能跟他說句話?
卿尺趕忙追上:“這兒不能用靈力,你好歹說一聲啊。”他說出的話不像抱怨,像是嬌嗔似的……也不對,這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子抱怨今天的糖葫蘆沒有挂米紙一樣平常。
遲負霜抿了抿唇,壓下這份奇怪。
遲負霜擡眼看他這番面貌好似和之前不同,但看不太仔細。此處壓制了靈力修為,對他的蜘蛛蛻影響很大,複眼暫時看不太清楚。不過,遲負霜算是知曉卿尺之前對他用了假面。
他又是随口一答:“忘了。”
卿尺本就心緒反複,一聽遲負霜這種輕飄飄的語氣,又加了一點點惱火:“你明知此處壓制修為,還來咬什麽勾?到底有什麽事這般重要?”
重要到把他丢進九淵不管!
卿尺越想越控制不住,伸手一把抓住遲負霜的臂彎,要将拉他下山去:“走。”
還沒等遲負霜甩開他,就有幾人從暗處出現,其中一人便是剛才的指路的店家。他們跟了一路,都未見藥效發作,一直跟到這。拔出刀來,逼進二人:“走?往哪兒走!進來就是來獻祭的了,由不得你們!”
話音剛落,二人腳下的石階裂開一道口子。
天昏地暗。
再睜眼,四周皆是石壁,只有一束光照進來。
塵埃躍動。
遲負霜摸索着起身,發現身下全是枯骨。
他沒有看到卿尺。
失散了。
無妨,免得礙事。
這地上除了幾層枯骨,其中灰暗的石臺處還有一副棺椁。他掩着口鼻,找了根稍長一點的腿骨,将棺椁上零碎散落的枯骨掃了下去。
這棺椁是白玉晶石做的,從棺蓋往下看,依稀能看到裏面躺着的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被壓制了修為,遲負霜只得捏着秘寶誅令,蓋在棺體中央,念了咒。有了動靜。
咔。
應令而開。
移開棺蓋,只見棺內人是一白衣男子。英姿如故,風華正茂。不像死了,倒像是睡着了一樣。
模模糊糊的輪廓,好像是...臨華?
臨華怎會在此晦暗之地?
遲負霜擰着眉,他此行目的并不是來尋臨華之墓,而是......
“得罪。”他搜遍了棺內人的身,未得到一點線索。
大妖鎮在此處,怎麽不見一點妖氣?
難道......
遲負霜準備搬出這具肉身,再查探棺底。
他剛将臨華的身體拖出一半,整座山開始晃動,石壁簌簌而下,砸在枯骨當中。
遲負霜停下手,将臨華身體倚靠在棺口側邊。看落石的掉下的位置,均未砸到高臺,遲負霜好像明白了什麽。雙指摁在臨華蒼白的脖頸處,對着空蕩蕩的石洞,厲聲道:“你若再不出來,臨華前輩可就保不全這具肉身了!”
話音剛落,有龍吟嘶吼聲傳來,四周石壁應聲碎裂。
果然,找到了!
卿尺同樣被封在一處和遲負霜相同的石洞內,試了多次都未找到出來的辦法,想要破開石壁卻不得,連手都砸出了血。
被壓制的肉體凡胎,沒有一點用處!
師父現在何處?是何境遇?他回到萬年前還是一樣拖師父後腿,幫不上一點忙。
卿尺沉在自責中還沒有幾息就聽見一聲龍吟嘶吼,石壁碎裂,他回了神,逃出石洞,看到遲負霜就在離他不遠處,重重的松了口氣。
遲負霜沒有看卿尺,只警惕的盯着前方。
眼見這不大的洞穴變成如同鬼城般的地界,一條通體漆的黑巨龍盤卧在地下寒潭中,龍目滿是殺意。
遲負霜站在白玉棺椁旁,語氣冰冷,帶着挑釁:“想要臨華前輩完好無缺?你拿東西來換!”他心中已猜出了十之八九,才敢冒險要挾。
黑龍發怒,挪動身軀,山體轟隆隆作響,低沉的獸聲咬牙切齒道:“你,找死。”
只見遲負霜摁在臨華脖頸的劍指又用了三分力道,巨大的黑龍突然停下了動作。只是這一瞬間而已,那黑漆漆的龍鱗都失了光澤,急道:“住手!你要什麽你說!”
遲負霜眉梢微動,知曉有路。
“我要的,你不一定給。不過我既然來了,便不會空手而歸。”遲負霜手指滑落到臨華肩膀,眼神明明兇狠淩厲,聲音卻是佯裝愛慕道:“若能帶走臨華,也可。”
卿尺瞠目,不敢上前。
真是…無恥……這種挾屍威脅人的事,也就他師父能做得出來!卿尺站在遲負霜身後看着,嘴角微微抽動。
原來早在師父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會這麽做了……
遲負霜悄悄把先前準備好的巨型金絲蛛網盡數纏在腕上,掩在廣袖中的手腕早被金絲灼傷大片。
這些都是遲負霜臨行前就用秘寶誅令加持過的,他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只希望拿到想要的東西後能盡快脫身。
“不可!”黑龍慌張游到岸邊:“你說,你要什麽。除了臨華,你要什麽?”
咬勾了?
看來遲負霜閱到的那份記載屬實。
遲負霜揚了揚手中的秘寶誅令:“你先把這個吞下去,我再告訴你。”
黑龍動了,毫不猶豫地将遲負霜抛出的秘寶誅令一口吞下。
臨華對黑龍如此重要?被塵心蒙蔽的蠢物。
遲負霜笑了,似乎比他預想到的要順利。他在入山之前就早已将靈力渡進秘寶誅令與金絲蛛網中,只待時機。
遲負霜問道:“敖殊,我要你龍心之處那層護心神鱗,是你親自剝下?還是我來動手?”
此話一出,不止黑龍,連卿尺也驚了。
敖殊?!
護心神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