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龍天罰

神龍天罰

山雨欲來風滿樓。

天色驟變,烏雲滾滾。轟隆隆的悶雷聲像塌了天似的傳來。

臨華鎮壓敖殊之後,便上表了其罪狀,現在神龍出逃,天罰在遲負霜的身上感應到了護心神鱗,會默認遲負霜就是神龍,勢必會嚴懲一場!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數百道閃電在烏雲之中翻滾,朝着遲負霜的位置狠狠劈下!

“師父!”

卿尺飛身返回原處,海面上早已沒有了遲負霜的身影。聲音淹沒在雷聲中,卿尺發了瘋似的召出歲明劍,劍氣劃過整個海面,結出層層高階結界,以抵擋雷霆。

此時此刻他早忘了自己現在是卿尺而非遲清陽,歲明劍是遲負霜曾經送給他的成年禮,卿尺已顧不得許多,更顧不得以後會被遲負霜發現什麽身份!

天罰之下如何能完身而退?他要師父回來!

黑龍在遠處觀望着,知道喊不回來,也就不費那勁了。萬一被天罰發現自己才是神龍,轉而來劈他可怎麽辦?他沒了護心神鱗,這種程度的肯定會劈壞他漂亮龍身,遭老大罪。

卿尺擡頭望去,見那滾滾天雷在空中聚集成數十米粗的閃電,正要向一座小島劈去。瞬息之間淩移至那座島嶼上空,擡掌向上撐出層層赤金龍紋結界。

铮铮淩厲,速度比那天雷還要快上半步!

轟隆!

烏雲像是有意識似的在此處重新聚集,千百道雷霆再次一齊砸落下來,卻被結界擋下,頓時亮如白晝,島嶼密林清晰可見。

隐約能看到島嶼林地裏躺着一個人。

卿尺移近了再看,這人身上的淺色衣裳被樹枝刮破,沾染着泥污,身體布滿雷傷,像是龜裂開片了的瓷器,傷的如此之重卻沒有一絲鮮血,像斑駁破碎的神像。

腦中嗡的一聲。

“師父!”

卿尺飛掠至遲負霜身邊,托起遲負霜的肩膀攏在懷裏。他沒注意到上方結界已經有了一絲裂痕,卿尺從未經歷過神龍位階的天罰,不知其厲害程度。

沒有溫度......怎會?!

卿尺手掌控制不住顫抖,忽而想起什麽,單手起訣,為遲負霜渡去命魂靈力。

以命,易命。

“師父,師父......”卿尺腦中空白,口中無意識的喚着前塵:“師父,您醒醒,快些醒醒!”

您到底,在幹什麽?您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麽......到底在做什麽!這種高階天罰對于神龍來說不算致命,但對于仙凡妖修來說,生還幾率渺茫。師父幾次三番地這麽不要命,到底為了什麽?!

小清陽此刻經歷的記憶還在不斷沖擊着卿尺的神經,新的記憶湧入腦海,師父是痛,自己的痛,全部交纏在一起,卿尺痛的渾身發抖,托着遲負霜的手也在顫。

他什麽都不知道,他師父什麽都不說。為何要拿神鱗?為何要煉化?為何不直接塑了神骨!又為何要丢下他...到九淵一遭......

這番過去,已是夜裏。

天罰已經擊碎了一層結界,雷聲漸漸不那麽重了。

卿尺極度疲乏,命魂靈力渡去大半。他能感覺到遲負霜的身體不再冰冷,這讓卿尺終于松了口氣。

閉了閉眼,整個人都要垮下來。

誰料雷霆卷土重來,蓄積了比上次千百道還要強上幾分的天雷!

轟!!!

無數天雷狠狠砸落下來!

結界碎裂,崩塌。

卿尺心道不好,可這根本來不及修補,更沒時間思考,他直接擋在遲負霜身前,背後現出原身——是一條赤金巨龍!

自作肉盾。

天雷盡數砸在卿尺後背,卿尺被震得悶哼一聲,當即吐血,腦袋也嗡鳴昏沉起來,背後的鲛紗青衣上落滿燒焦的枯枝敗葉。

卿尺雙肘撐着地面,與遲負霜錯開來,不敢讓自己的血落在師父的臉上。

師父說過,最讨厭看他見的血......

見師父在他身下護的好好的,沒有再添新傷,卿尺看得又心疼又委屈,鼻息濃重,眼淚不停的掉。心想多虧師父送他的碧落裳,不然肯定要被劈成醜陋的焦屍了。

他趁自己還算清醒,顫顫巍巍的脫下碧落裳,再笨拙地為遲負霜穿上,直到系好最後一根襟帶。

而卿尺身上只剩下單薄的白色中衣,束發的玉冠碎片落在遲負霜的肩旁,海風吹亂他的長發,唇邊染血,看起來頹豔極了。

他側身依偎在遲負霜的身邊,手掌在半空停了幾息,之間才敢輕輕點了點遲負霜的臉頰,溫涼,很軟。

卿尺小聲呢喃一句:“師父。”

他溫柔道:“師父,這次或許...清陽要回去陪您了。”

“您仙身碎落,連個完整的殼子都不曾留給我,這次...別想再丢下我了。”卿尺癡望着昏迷的人,突然想起什麽,猛然收回手,心虛的不敢再動。

他來到這裏,見過了年輕的師父。

很好。已經...很好了。

卿尺再轉頭對上上空天罰時,眼中溫柔不複存在,已然是殺意升騰。他擡手召回歲明劍,抱着赴死之心,飛身迎雷光而去!

勢要與這雷劫鬥上一鬥!

天罰未盡。

轟!!!

島嶼上空的雲層中不斷聚集着慘烈的雷光,這次連曲折閃電都省去了,巨大的光柱直轟而下!

遲負霜剛一睜眼,就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沖向雷區。

是誰膽敢壞他事?!遲負霜拍地而起,雙手結印,喚出護心神鱗。借着神鱗的力量瞬間閃現至卿尺前面。

“礙事!”他沒時間聽卿尺解釋什麽,擡手蓄力,一掌襲向卿尺的肩膀,将其擊落!

“師......”卿尺眼前一亮。

那是他萬年不曾離身的碧落裳!是師父!他還沒從驚喜中反應過來,就被遲負霜一掌打下!

“師父?”

卿尺從高空墜落,島嶼一處被砸出大坑。

天罰巨型光柱轟下的瞬間,遲負霜手訣咒訣相合,死死扣住護心神鱗,直接啓動洗靈陣法!以神鱗為中心,往外散去了足有百裏的龍魂神跡!

遲負霜咧開嘴角,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龍神,執術,除!!!”

狂風大作!

黑雲壓境!

雷光熾毒!

風雲與海面亂成一片!

卿尺從坑中爬起,渾身都是潮濕的土。師父并沒有下重手,他除了被打下來之後摔疼了,其餘都是被上一道天雷震出的傷。

卿尺昏昏沉沉睜開眼睛,直到看清了空中這番景象——

島嶼上方忽而暗如九淵,忽而亮如天宮!巨雷砸又砸不下來,回又回不去,仿佛被困在無邊的琉璃棺椁裏。

師父憑一人之力将天罰巨雷擋在半空?!

看清了!确定了!

是師父!他沒事!

卿尺眼中滿是豔羨,然後抽掉了渾身的緊張,疲憊而安心地躺回坑裏,望着空中盛況。

年輕時的師父也如此厲害,卿尺覺得特別自豪。

可還沒等這份欣喜持續片刻,就見遲負霜身形有些不穩,似乎是想控制着護心神鱗去往巨雷之中!

他被吓失了魂,飛至那處卻無法進入雷光,哪怕卿尺的動作再快,也來不及了!

遲負霜已被那片巨大的雷光淹沒。

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

卿尺不停地揮着歲明劍狠狠砍去,怎麽都劈不開那層透明結界!周遭細碎的電光灼得他虎口處血肉模糊,露出手骨。

單就這些天,卿尺受過的驚吓堪比前塵萬年來的還多,早已心力交瘁。連有人靠近了,他都未曾發覺。

“小友,你要是真想幫他,就去準備些禦寒的衣物來吧。唉,一個個的,都這麽野蠻。”

身後這黑色卷發長及膝蓋的高大男子,墨瞳深邃,留有尖耳,正是敖殊。

卿尺轉身,眼睛通紅如惡鬼,劍尖指向敖殊:“你?你知道他在做什麽是嗎?!”他吼道:“回答我!怎麽才能進去!怎麽才能救他出來!會沒命的!他到底要做什麽!快讓他停下啊!停下!!!”

卿尺聲嘶力竭。

敖殊在海中遙望天罰被遲負霜困住,便知事已成大半,沒了危險,這才敢從遠處游回來。又見這麽個賞心悅目的人兒在這急的如熱鍋螞蟻,實是不忍,才想着來寬慰幾句,誰想這美人兒關心則亂,根本不講道理。

“小友,你冷靜些。你那心上人可是個做大事的料,倒是你,在這兒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事已至此,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別讓他分心。”他又不傻,這麽明顯誰都看得出了。

卿尺的劍鋒又劃過他的長發,敖殊躲開急道:“怎麽跟你說呢?天罰是将你那心上人當成了我,誰讓他拿走了我的護心神鱗呢!”

“敖,殊。”卿尺怒極咬牙切齒,瞪着敖殊,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原來全都是因為這條叫敖殊的神龍!

“那東西是我與生俱來的神物,開了靈竅,不好收為己用。你心上人的意思,是要徹底除去護心神鱗的原主痕跡!他只要挨到天罰最重處,喏就是現在這樣。就能有辦法将神鱗變成最原始的、空白的、無主的神物。洗靈,洗靈!明白嗎?”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着這倆小輩這麽慫,一個是拿他神鱗的就不說了,另一個...對着這個也慫,想不明白。

可他更不能死在這倆小輩手裏吧,豈不是更丢臉了!

卿尺情緒上頭,疲憊的同時失了章法,敖殊盡力避開卿尺的招式,解釋道:“這...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都還沒說呢,他就知道這般做,還問了許多相關咒文......”

卿尺聽得心髒發緊,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又一招後,敖殊脖頸被他手中的歲明劍割傷。

他咬着牙:“所以,他是替你受了天罰?是神龍位階的天罰!”說罷,卿尺聚了剩餘靈力向敖殊身上甩去!

敖殊連忙抵擋,堪堪躲過,摔在結界旁,好不狼狽,“慢着!小友!這是他的選擇!他奪了我的神鱗,這是活該!啊不,呸,他自然要承受其代價啊!而且,那神鱗被清空痕跡之後,便是他的了!到時候認他為主,重塑軀體,那可就是神骨,神骨啊!那可是他的大氣運,大機緣吶!”

神骨?

卿尺手中一頓。

聽到這裏,想起師父對成仙成神的執念......卿尺眉頭緊蹙,似在思索什麽,他緊緊握着歲明,鮮血從虎口蜿蜒而下,滑落劍尖。

許久,卿尺才冷靜了一些,他問敖殊:“你剛才,說準備什麽?”

敖殊眼珠子轉來轉去回想他剛才說了那麽多,他說準備什麽?什麽來着?哦對了,“準...準備禦寒衣物。”

“禦寒......那你還不快去!”

敖殊指着自己,疑惑:“我?我......”

卿尺身上白色中衣破破爛爛,淚痕幹涸在臉頰上。他收起歲明劍,盯着那片白光,在雷區一步之遙布下小陣,在陣盤中坐下,等着遲負霜出來。

敖殊見卿尺不理他,心疼地摸摸自己的發尾,識相的走了。

再回來的時候,是第二天夜裏。

黑龍從遠處穿破雲霄,口中銜着一大團包袱,落在雷區旁邊化為人身。敖殊抱着包袱,在卿尺不遠處坐下,沒有吱聲,蹑手蹑腳地拆開。

卿尺撇見那包袱裏除了一件黑的發亮的獸皮大氅,其餘全是各種吃食,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出去一天就帶這些?”

敖殊嘻嘻呵呵道:“小友,這不是怕你餓肚子嗎,免得他出來了心疼你,再拿我撒氣。”

心疼他?卿尺苦笑。

呵,師父怎會心疼他。

而實際上敖殊帶的都是以前臨華總給他帶的,他想着等也是等着,在外面磨蹭了一天才回來。卿尺無心追究這點小事,已經過去了兩天一夜,三重天上的雷區光團不曾有一點變化。

卿尺已經記不清,師父是第多少日接他出九淵的了。現在看來,每一步都是師父計劃好了的。

而今,除了他來到現在的師父身邊之外,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全都在師父原本的布局之內。

所以,他師父會安然無恙的......

“我師...他,他還有多久才能出來?”

“不好說,短則一日,長則十日。”

“如果十日之後沒出來,會怎樣?”

“不會的,你那心上人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卿尺狠蔑了他一眼。

敖殊心道:若十日都沒能出來,那自然是魂飛魄散,世上再無此人,護心神鱗也會重新回到他手裏。

可是......

敖殊望着那巨大的天罰雷光,輕輕搖頭。

他不希望遲負霜死在天罰裏,遲負霜若是死了,這世上再無人跟他說臨華還活着,又有誰能幫他去尋臨華呢?

用護心神鱗換得再見臨華仙君一面,這是血賺。

若能與他再戰一次,死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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