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年以後

三年以後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彈指揮間,三年已過。

初春萬物生長,又是新年伊始。

後山牆邊傳來一聲少年輕喚:“嘿!清陽,你在這兒幹嘛呢?小心被東菱師兄發現了!”

說話這人是前些年和遲清陽一起在無昧學堂的周巡,旁邊還跟着兩個面生的小師弟。

天色漸晚,他們剛從校場出來打算回舍閣,小弟子貪玩,三人便趁着夜色悄悄往後山走去,好奇心使然,都想看看那些養在山裏的異獸長什麽樣子,全然将長老們的話丢在了腦後。

後山有兩處高壁隔開了裏外兩面,最寬不過三尺,最薄不過半尺,中天門的老舊結界覆在上面,黑壓壓的看不清其中密林。

周巡一擡頭就發現那又高又窄的山壁上趴着個白衣少年,面容皎月一般,行為卻鬼鬼祟祟的正往裏頭探着腦袋,他走近了再一瞧,這不是清陽嗎!

“清陽?清陽師叔?”小弟子也貼到山壁下,擡頭望去。

他們都知道遲清陽的爹是遲負霜,遲負霜是他們的小師叔祖,有些小弟子還是會喊遲清陽為師叔,這輩分啊......

太亂了……

白衣少年修長的手指抵住嘴唇,打着手勢:“噓,別喊我師叔,聽着好老。”小清陽聲音清脆,還未過變聲期,分明是個十幾歲小少年。

他這一動,銀色的衣擺垂落下去,還掉了幾顆小石子,給下邊站着的周巡他們吓的一激靈。

周巡趕忙揮手,小聲道:“不喊不喊,清陽,後山異獸不知其數更不知其位階,你可別亂來,快下來!你可不能受傷。”小清陽可是他們遲皇山的寶貝疙瘩,小師叔祖好不容易拐來的,怎麽能傷着!

“那你們幾個來這兒幹什麽?嗯?”夜色中看不清白衣少年的眉眼,只隐約看到唇紅齒白的半張臉,皎如月光。

“啊哈哈,我們...随便走走。”

周巡移着腳步想往外走,跟旁邊的兩人使眼色,想趕緊請長老将這清陽師叔捉回去,在這麽高的地方待着可一點都不安全!

小師叔祖閉關前尤其囑咐要保證遲清陽的安全,全身上下無人不知,實在寵得遲清陽跟個小皇帝一樣。

白衣少年看出周巡要幹什麽,他直起身子喊他:“回來,我有辦法帶你們上來,但是你們不許告訴齊掌門和疾長老。”

“真的?”周巡一樂:“成交!”

都是年齡相仿的少年,正是玩心重的時候,一聽遲清陽這麽說就都留了下來。

周巡和兩個小弟子排排坐,眺望着下邊黑壓壓的密林,羨慕道:“诶?清陽,你可以啊,竟然能找到這種辦法攀到後山高壁上,實在是厲害啊!”

遲清陽也是偶然發現這險峰峻嶺中每隔一兩尺就有自然生長的石縫,他将又細又薄的石片打入高壁,蜿蜒而上百十塊,藏在隐蔽處根本發現不了。

“那當然,我可是你們小師叔祖的兒子。”白衣少年得意的揚起下巴,臉頰褪去了幼時的嬰兒肥,骨骼線條正逐漸清晰起來,一雙瑞鳳異瞳邪魅非常,似仙似魔。

這些年來,遲清陽被中天門保護的很好,好到他再也不會戰戰兢兢,好到他偶爾會不知天高地厚。因為他是遲負霜的兒子,這裏的所有人都敬懼遲負霜,所以會照顧他,保護他。

旁邊一小弟子道:“聽說這裏頭可都是東菱師兄的寶貝,怎麽什麽都瞧不見呢?”

另一小弟子答他:“這上頭有結界,我們當然看不見了。”

他們從校場出來連劍術服都未換就跑到了這裏,現在掃了興,蔫了蔫的:“那怎麽辦?明天休沐日,實在不想下山玩兒,這會兒好不容易才找到後山這裏,唉。”

白衣少年咧開嘴角:“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快說。”

“快說快說。”

“當然是......”白衣少年扶着又高又薄的山壁坐起身,雙手攏起陣訣,口中淺淺念咒,掌心散出微光向一角的結界甩去,頓時融化出一道半人高的洞。

“厲害啊清陽!”

“這...好像個狗洞。”

“有辦法進去就行了,還管它是什麽洞呢?”

“東菱師兄養的異獸肯定也像東陵師兄一樣雅致,能有什麽危險,還不讓人看。”

“明日大家都休沐了,我們晚回去也沒關系,若是能找到個可愛的小異獸帶回去就更好了哈哈。”

“說的也是,诶,你慢點兒爬,踩我手了。”

“......”方才還在勸這後山異獸不知其數更不知其位階,可別亂來,現在就都倒戈了起來。

結界還在,白衣少年帶頭從融化了的洞口攀爬了下去,好在他們無人恐高,不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後邊三人一邊興奮的交談冒險如何如何,一邊跟着白衣少年進入了後山。

後山的密林無比高大茂盛,即便是在白天也看不見多少日光,更何況是現在。

這裏地勢形如正碗,四周弧度彎折,往最裏面便是凹進去的崎岖石路。

白衣少年的衣衫淺淡中泛着銀光,是他們之中最顯眼的一個,也只能隐約能看到一點身影。

觀察着周圍靜谧的不像豢養異獸的地方。

遲清陽起了警惕,彎腰撿了根樹枝,在黑暗中前行着,對身後道:“你們跟好了。”

“清陽,這裏怎麽這麽安靜啊?”

“是啊,怎麽都沒有鳥獸的聲音,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好恐怖,好刺激,快快快。”

“你們走慢些,我被絆好幾次了。”

......

他們在後邊嘀嘀咕咕着,直到聽到後一句,白衣少年心生疑惑,這裏雖然有不少山石,可他們這在山中修行弟子怎會被崎岖的山石絆腳多次?

只有身後的周巡舉着一根小小的火折子,這裏幾乎沒有光線,白衣少年低頭看向腳下,也看不清有什麽東西。

他們這些剛入門沒幾年的弟子還未曾修煉靈識與天眼,在黑夜中看不出什麽異常。

只聽那小弟子又啊了一聲,揉着膝蓋嘀咕道:“哎,這路怎麽全是大石頭!給我磕的。”

晚上的春風依然寒冷,隔着茂密的樹林吹來,忽然開始有了近似微弱的鬼哭狼嚎的聲音。

“你們都磕傷了?”白衣少年停下腳步轉過身道:“先停下,對了,你們誰帶弟子劍了嗎?”

“沒啊......”

“偷偷跑出來的......”

弟子劍是入門弟子修行後的初階佩劍,每人都有一柄,雖是初階,但上面的陣符是齊掌門親自寫入的,若有何不測也能在危急時刻保得弟子一命。

遲清陽在無昧學堂識了三年的字與詞,無有師承,還未真正修行,他沒有佩劍。

問周巡他們,偏偏他們誰都沒帶。

真是......

腳下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小腿深的草叢裏竄出來一小團什麽東西,跳到了一個小弟子身上。

“什麽東西!”小弟子甩着胳膊躲開,忽而聽到一聲貓叫。

“喵嗚。”

“呼,原來是只貓啊。”後山怎麽會有貓?那小弟子還開心地上手摸了幾下,貓咪咕嚕嚕幾聲便又竄走了。

提心吊膽的幾人終于松了口氣,冒險獵奇的精神頭更足了,他們開始大着膽子往前走,白衣少年被落在了後面。

遲清陽撫了撫他的左眼,擡頭望了望這片看不見天空的密林,總有不安的預感。他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遲清陽平時貪玩太晚的時候,躲藏的地方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偏偏每次都會被卿尺找到。今天倒是奇怪,卿尺那個讨厭的家夥竟然沒來尋他回去。

要不是他爹爹,他才不想見卿尺。

今日不來,正合他意。

遲清陽收起心思,甩着手中的小樹枝,跟上了他們:“你們等等我啊。”

*

竹林小築。

卿尺在竹林小築裏忙碌了一天。

折了桃花,開了清酒,收集了十餘種靈獸眼珠,浸了花蜜擺在竹廳方桌上,耐心挪了又挪,挑了又挑,才算整好。

煙線袅袅搖晃,是師父曾經喜歡用的青竹藥師香,整個竹林小築裏都彌漫着師父的味道。

卿尺倚在溫泉石壁上,焚香沐浴。

幾聲鐘響後,池中人緩緩睜開了雙眼。美目流轉,是一雙惑人心魂的異瞳。水汽氤氲,他從溫泉中起身上岸,水珠在他動作時便滑落消失地幹幹淨淨。

寝內擺放着一套淺淡銀白繡紋的華服。

這是前塵時,師父飛升後留在赤殿的許多衣裳之一。

曾經的師父自從中天門生變,就不再穿淺色衣衫,整日玄赤黑金盡是昏暗的顏色。

這套華服,本該......

卿尺輕輕撫摸着衣架上的層層疊疊的衣衫,長長地嘆了口氣,強迫自己停下回憶。

一揮手,凝出水鏡,卿尺仔仔細細的穿好衣衫,一絲不茍地束好銀冠。尤覺不夠,又從芥子環中翻出兩條極細的淺色銀峨帶纏在銀冠之下,最後披上了碧落裳的鬥篷。

曾經的黃粱夢死,畫中尤物,美不自知。

如今的卿尺在水鏡前顧影自憐,他将腰帶與廣袖理了又理,鏡中人一身華服,寬肩窄腰,修長高大,如同仙京帝王。

卿尺看了許久,直到看得自己都害了羞,才收起了水鏡。

自從卿尺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師父的龍身後,便越來越愛護自己了,再也不敢讓自己受不值得的傷,多一點痕跡都不行,萬分珍惜自己的鱗片。

他還留下了個毛病。沒有師父在,他每次失眠都會幻出龍尾,自己摟着自己,自言自語...像個癡傻的......

卿尺另一側手指輕輕敲着手腕處的歸依蠱,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忽然笑了。

這一笑,仿若天地都失了顏色。

卿尺擡手撫上左眼,異瞳恢複了正常,容貌也斂去了三分,和卿尺初見遲負霜那日一般。

踱步到竹廳方桌前停了一會兒,轉身走出竹林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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