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九頭蛇毒
九頭蛇毒
“齊掌門。”
卿尺強大的神識籠罩了整個後山,掌心甩出一縷金光,為齊為江一行人帶路。
齊為江看到後,連忙跟去。
都說卿尺才是小清陽的生父,這不就來救‘兒子’了?齊為江到了跟前剛要開口,驚然發現遲負霜也在。
長老們都楞了楞,心道他們小師叔何時出關的?
遲負霜的胸口肩膀留有多處血痕,懷裏抱着的,正是已經昏迷不醒遲清陽。
他們還未問什麽,遲負霜腳下未停陣法,直接飛掠出山,卿尺對掌門長老們颔首示以禮數,便跟随在遲負霜身側,一齊離開了。
齊為江在心裏松了口氣,應該沒事的,沒事就好。
掌門中殿。
遲負霜将遲清陽放置在中殿附近一間小廂房內,站在床幕邊,盯着遲清陽,看不出他的表情。
齊為江則在一邊着急的滿頭是汗,他本以為不會有事,沒想到連小清陽也中了毒,齊為江道:“小師叔,這真對不住,是我沒照顧好清陽。九頭蛇的蛇毒要半壁仙蓮能解,我在來之前就已命東菱去南山取了!”
在中天門裏,東菱的縮地成寸之術爐火純青,造詣幾乎在他們這些老家夥之上,眼下只有他去最适合。
遲負霜皺眉道:“南山?”
他們都沒想到後山異獸區域會生出變異的九頭蛇,解毒之物遠在數萬裏之外的南山,以他們的修為根本無法開啓千裏之行的瞬移陣術,也許等東菱回來,小弟子們恐怕早已毒發赴黃泉!
可也不能就此不管……
遲負霜揉了揉眉心,他的殼蛻未好,又是強行出關,此番折騰,頸後的裂痕又顯出一道。
可他問的卻是:“後山一事,可是遲清陽帶的頭?”
他們沒想到遲負霜會這麽問,忽然都不說話了。他們不敢撒謊,也不想包庇,畢竟還傷了兩個剛入門的小弟子,生命垂危……
見這許多人反應,遲負霜心中了然。
齊為江屏退了其餘長老,只留下了知曉岐黃的疾無夢。他這才對遲負霜道:“清陽年少,正是貪玩的時候,這...也不全怪他。”
疾無夢點頭附和道:“另外兩名弟子我暫用銀針保住了他們的脈息,小師叔聽我一言,此事不能只怪小清陽,我聽說了,是他們一齊商量去的。”
遲負霜閉了閉眼,接下來的話清清楚楚落在他們耳中。
他道:“遲清陽頑劣,連累山門弟子性命……我代他,向你們道歉。”
中天門人是他在塵世上的軟肋。
遲負霜向齊為江颔首,又道:“我去南山,可早些帶回半壁仙蓮救回他們的性命。待他們轉醒之後,我會讓遲清陽給山門一個交代。”
遲負霜說罷就要啓陣往外去。他是陣紋師,符文用的神鬼難測,只要他想,必然是有辦法瞬間去到想去的地方。只是現在…大概會付出不小的代價……
“別去!”
卿尺腳下陣紋攻入遲負霜腳下,困着他,将他攔了下來。
南山的半壁仙蓮......卿尺回想起他少時被蛇毒所折磨,整整兩年未痊愈,就是因為師父親口告訴他,九頭蛇毒沒有解藥。
而這番深明大義的話竟會從現在的師父口中說出來,師父何時變了性?
還有,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遲負霜冷聲道:“卿尺,你敢攔我。”
卿尺大步上前,抓住遲負霜的手臂。他回想師父的冷情,回想蛇毒一事,開始口不擇言。
“遲負霜,你為何如此慌張?你要親自去南山?你是在擔心遲清陽?還是擔心別的什麽!遲負霜,你到底......”
師父到底是不是為了換種花樣折磨他?師父能救那些弟子,為何不能救一救他?!
“滾開!”
卿尺還未把話說完,就被遲負霜打斷。
遲負霜另有打算。
遲清陽這神龍之軀若連區區九頭蛇的毒液都消化不了,還談何修行成大道?他不可只看眼前這些,南山的半壁仙蓮不止能解蛇毒,以秘術相制盾符,可為龍軀抵禦奇毒。
且齊為江與他有恩,中天門對他照顧百年,他一縷靈身從來不懂什麽親情,直到如今……
如今遲清陽連累山中弟子将要喪命,他怎能不怒!
齊為江和疾無夢看着遲負霜和卿尺二人像是翻臉,又不太像。他們不敢貿然相勸,落在他們眼裏就變成了卿尺舐犢情深,心疼遲清陽。
他們對視一眼,點點頭,心道這夫妻吵架,外人還是不摻和為好。
敢攔他路的人?都該死!遲負霜眼睛發紅,就要催動歸依蠱。
卿尺并未松開遲負霜,他擡起另一只手,掌心現出一團淺白的光。
掌心之上,一株灰白雙色的花緩緩綻放。
“半壁仙蓮?!”
“是半壁仙蓮!”
齊為江和疾無夢趕緊上前查看,确認無誤,就是仙蓮!有救了!有救了!!!
卿尺到底在做什麽?
遲負霜實在看不透卿尺。心甘情願待在遲皇山三年,進得來自己的居所,知曉自己出關之日……面前這位白璧無瑕的前輩,似乎什麽都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遲負霜輕輕歪了歪頭,撤了陣訣。
卿尺注意到遲負霜的動作,知曉是将要喚醒歸依蠱的法訣,心冷了下來,痛得要死。
師父對他的懷疑越來越深了?師父要想要他死?
他在幻想什麽呢?從來不都是這樣?自己現在怎麽矯揉起來了?
卿尺面上帶着旁人察覺不出的苦笑,明明一身華服,卻感覺落魄地像只被主人丢棄的大狗。
他将掌中半壁仙蓮遞給遲負霜,嘆息道:“花給你。我累了,先回去了。”
遲負霜接過,細細看了看,确認沒有問題,而後利落的将半壁仙蓮一分為二,一半給了齊為江,一半收入自己芥子環內。
望着卿尺離開的背影,有種奇怪的感覺。
回過神,遲負霜與他們道:“清陽交給我,你們去醫治小弟子。傳話給東菱速回。回來清點後山異獸,重新入冊,報給你們。凡若發現變異的,養在第二禁地,等待誅殺。”
疾無夢道:“是,小師叔。”
齊為江道:“也好。”
遲負霜将削瘦的雙手攏入廣袖,走到遲清陽塌邊,對他們道:“這段時間你們誰也別來這裏探望遲清陽,我會封上結界,一讓他養傷,二讓他思過……”
齊為江:“唉,先保住命再說。”便帶着疾無夢趕往弟子處去了。
保命,是啊......
在他們走後,遲負霜便再此設了嚴密結界。
夜色濃郁。
卿尺徒步走回竹林小築。
風涼,吹到身上都覺得痛。卿尺覺得自己現在比以前還要悲春傷秋,他明知道師父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師父想殺他,是因為自己是外人啊,是剛認識沒幾年的‘老前輩’罷了……
明明知道,心裏還是難過。
小築正廳裏還擺放着桃花枝,竹清酒,靈獸目……精心準備了很久,他以為……
卿尺苦笑一聲,拎起竹青酒,飲了一大口。
香甜苦辣……
他不喜歡喝酒的,因為師父喜歡……後來,他找到了能接受的一種酒……
他總是摸不透師父的心……對了……他還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記憶裏到底錯過了什麽……
不多久,酒已盡數下肚,卿尺只覺得喉嚨燒得說不出話來,昏昏沉沉聽到師父喊他。卿尺捧着小小的碧玉酒壺,臉頰浮起不正常的紅,腦袋有些沉,跌坐在竹椅裏。
“卿尺。”遲負霜從院外走近,喚他。
卿尺茫然,他好像醉了,師父怎麽來這兒了?
他果然最容易醉了,不然怎會這麽快看見師父……
“卿尺,你不是迎我出關嗎?”
遲負霜坐在方桌對面,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盅舉到卿尺面前,溫聲道:“我過來看看你。”
這一句我過來看看你,聽得卿尺心中滿是酸楚。夢裏的師父總會偶爾溫柔些,就像現在……
現在?
可為何,這般不像……卿尺覺得這是酒醉之夢,又覺得是夢也好,他又見到這麽好的師父了。
卿尺望着對面的人,身體緩緩前傾,手撐着方桌,往對面靠近,然後小心翼翼地去握面前人的衣袖……一點一點,攥在手心裏。
是真的?是師父!他忽然清醒一瞬。
遲負霜對着卿尺舉杯,酒杯就在卿尺唇邊,卿尺是醉了,不然不敢做出這般輕佻的舉動來。
卿尺就着遲負霜的手,将唇邊酒盅飲了幹淨,尤覺不足,舌尖略過杯沿,柔軟溫熱掃過遲負霜的手指,方才灑出的酒液被卿尺舔了個幹淨。
他說:“師…是啊,負霜,恭迎你順利出關……”
遲負霜鬼迷心竅一般,不知道為什麽沒有躲開,看卿尺眼中一層霧氣,是醉的不輕,便罷了。
卿尺想,他準備了很久的眼珠子,師父能嘗幾顆,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遲負霜擱下酒盅,慢慢與卿尺拉開一點距離,拈起旁邊的盞中物,咽下一顆眼球,才道:“并不順利。”
什麽意思?
卿尺眼神中透露着清澈和愚蠢。
遲負霜坦然道:“我留在清陽身體中的眼睛感應到他有難,不得不強行停下法陣陣輪,最後幾道裂痕關乎修為與靈力存儲之地,沒能療愈。蜘蛛蛻的修為卡在了百年位階,且靈力存儲有限,八中有三只複眼仍未歸位。”
“......你,你說什麽?”
“複眼未”
“你說什麽!”
卿尺聽到這話忽然清醒,拽着遲負霜的衣袖猛然用力,繞到他身邊,鼻尖都要抵在對方臉上。他看得清師父的人身,卻看不清師父的殼蛻,他不想…不想窺探師父的殼蛻……
可是,他分得清師父此時此刻的話不是胡說。
“卿尺,我現與你知無不言。你可與我說說,為何知曉我出關之日,為何準備了遲清陽身量的長衫,你又是為何有半壁仙蓮?”
遲負霜望進卿尺的眼睛,逼迫他與自己對視,極盡放緩了語調,像放了許多寶物勾人溺斃的陷阱一般。
他很好奇,很想知道。
他實在想不出卿尺為何這般未蔔先知,即便一日百爻,也不該算盡秘事。
卿尺聽不進去遲負霜後邊的話,他還沉浸在剛剛那段“并不順利”的出關裏......
所以師父又是為了他,害了自己的蜘蛛蛻……所以當初的師父,就是拖着這副僅有百年修為的低階殼蛻,去的南山……可是他明明沒有用到蛇毒解藥,是他生生捱了兩年才……
師父,你當真…什麽都不說……
遲負霜的視線輾轉在卿尺拽他衣袖的手和眼睛,他的話裏像是兌了更烈的酒,溫柔的讓卿尺不敢拒絕。
“卿尺,你回答我,我便回答你想知道的。今夜,我們一醉方休。明日,只當莊周一夢。”
“你到底在顧慮什麽?你對你的那位如此癡心,執念入骨……而我這個影子,也只是想知道一點點事罷了。”
遲負霜很會在适當的時間拿捏住示弱的身段,他重新為卿尺倒了杯酒,遞給他。
“卿尺,我想知道,為何你會在那座小村莊出現?為何你會我的清風絞殺術?為何你如此熟悉遲皇山?又為何知曉我的亂石陣與清室所在......我想知道,你告訴我,好嗎?”
遲負霜溫柔極了,溫柔的不像遲負霜。
卿尺并非不動容,相反,他覺得此生能見師父如此一面,此生無憾了……
“我...我......”
他的話哽咽在咽喉中,想說卻說不出來,胸口痛的要裂開。只是一杯酒的時間,卿尺面色蒼白,他忍了又忍,不想吓着師父,可還是不行。
突然一口鮮血噴出,落進酒杯裏,滴在雪白的華服上,尤其刺眼。
是天道天劫在攔着他......
“你怎麽了?怎麽回事?卿尺,”遲負霜少見的慌亂,之前除了在遲清陽身上,這次終于換到了卿尺身上。他拿下卿尺手中的酒杯,托着卿尺的胳膊,語氣都變了。
“卿尺?你可有恙?”
卿尺閉了眼,咽下喉中血。
終于,他搖了搖手,起身時有些微晃,遲負霜破天荒地扶着他,兩個人慢慢地走到內室。
卿尺找了張帕子擦拭着嘴角的血,師父不喜歡髒,不喜歡他的血……不可說...原來會被反噬,他這輩子都不能親口告訴師父了......
也好,免得再說出什麽惹師父發怒的話。
遲負霜一瞬不瞬地盯着卿尺。
他到底是誰?
不怪遲負霜起疑心,一切事情發生的都太過巧合,巧合得不正常。還有此時…卿尺無緣無故吐血,就像什麽橫在他們之間……
卿尺腦中混亂,還不忘對遲負霜安慰道:“我無事,歇歇就好了。”
他倚着一張矮竹榻坐下,不知是醉得還是疼得身形不穩,斜斜靠在床頭,銀冠峨帶微亂了幾縷發,層層錦帶華袍落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白月光。
無上高階修為的卿尺,這會兒像個體弱多病的凡人,仿佛稍微碰一下就會壞掉。
遲負霜擰着眉頭,攏着手站在一旁,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見卿尺這般模樣,不知怎的心口一涼……
遲負霜往竹林小築來之前,齊為江就在中殿外的廣場上等着,也算将這三年間的許多事大致說給了他。
他在心中總結過後,得出結論來——這個卿尺,三年來在遲皇山過的如魚得水一般。
就像...回到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