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半蓮盾符

半蓮盾符

半日過後,那兩名弟子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只是被蛇毒侵蝕的地方,骨頭還在生長期就已被損。也就是說,餘生再與修行無緣了。另外那名叫周巡的弟子并未受傷,被罰了一記打魂鞭,在中殿廣場跪了兩日,以儆效尤。

那打魂鞭對普通人無用,卻對有修為的仙門弟子如同極刑。它不傷神識,神魂卻會無比痛苦。

外傷難愈,十鞭可取性命。

又三日過後,齊為江親自送那兩名弟子下山回家,與其家人說清來龍去脈。仙門修行本就艱難危險,那兩家人識得大體,知曉是自家孩子貪玩受傷,撿回了一條命,已是千恩萬謝。

遲清陽還躺在被設了結界的小廂房內未曾醒來,連掌門都無法接近,衆弟子議論紛紛。

竹林小築。

卿尺倚在竹榻上,銀冠未摘,華服未褪,不知是昏迷還是睡着,就這麽昏睡已有三日了。

遲負霜在小築內三日未出。

這一下,更坐實了卿尺“家眷”的身分。

整個中天門都知道遲負霜出關之後,待在卿尺的竹林小築內三日未出。

這三日遲負霜連遲清陽都未曾去看,也不怪他們會往歪了想。

遲負霜在卿尺昏睡的這段時間,翻遍了竹林小築。

他想找到點線索。

既然不能從卿尺口中得出答案,他只好如此。

可遲負霜連尋了三日,都未找到什麽別的東西。

除了放在正屋的風華劍,木架上的衣物,桌上的吃食,并未有別的什麽了。

他就差以靈陣掘地三尺,但這勢必會驚醒卿尺……

或許他想看的東西都在卿尺的芥子環裏?可他修為低微如何能打開高階卿尺的芥子環?

遲負霜在一邊竹椅上坐下來,仔細打量着卿尺的眉眼。

卿尺這副容貌的确十分惑人,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遲負霜的三只複眼沒能完全歸位,看的并不清楚。

他忽然想到什麽,站起身走近了幾步,幾乎快要貼在卿尺的臉上。

不,不對……

這張臉是卿尺,可在西覃第三峰之時,卿尺的這張臉好像有些不一樣......

西覃第三峰壓制修為,他那時候的複眼視物也不怎麽清晰,根本沒注意卿尺原本的面容。又或許他一心撲在尋護心神鱗上,沒能記住卿尺的模樣……

卿尺到底是誰?在隐瞞什麽?

這張臉……

“小師叔祖,小師叔祖在嗎?清陽師叔醒了!”竹林角鈴傳來弟子報信的聲音,打斷了遲負霜。

他直起身,斂下目光,負手而行,離開了竹林小築。

院門外的弟子俯身拜過,道:“小師叔祖,清陽師叔房中剛有聲響,掌門讓我來尋您過去。”

遲負霜道:“我知道了。”

他合上小築院門,往掌門中殿行去。

遲負霜前腳離開,卿尺便睜了眼。卿尺捂着胸口,臉上依舊沒有血色,他重重喘息着,如瀕死的魚終于活過來。

師父多疑,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他還能留在這裏多久?遲清陽該醒了......

醒了……

糟了!!!

卿尺沖出小築。

遲負霜走到小廂房的門前,入了結界。

推開門,房內混亂不堪,花瓶茶盞碎落一地,遲清陽并不在塌上。

“清陽。”

遲負霜喚了一聲,無人應他。他放慢了腳步,向書房走去。

突然,一陣赤金色光影向遲負霜襲去,他沒有防備,‘嘭’地一聲!遲負霜被重重摔在後牆書櫃上。

竹簡掉落下來,砸在遲負霜身上。

光影其中裹挾着融雪陣訣,是他親手教遲清陽的。

呵...融雪陣,融血陣......

他現在這副僅僅百年修為的破舊殼蛻,如何擋的過赤金神龍這一擊。

遲負霜口中慢慢滲出了白絲,是蜘蛛蛻的心頭血。他擡頭望去,赤金神龍浮游在書桌之上,異瞳充血,像在哭也像在怒。

不好!

遲負霜見狀趕忙啓出斂音陣加于結界之中。

遲清陽壓在心底陰暗面被九頭蛇毒引了出來,半壁仙蓮的引子還在起作用,難保遲清陽不說胡話!

果然,神龍發了瘋。

金龍居高臨下吼道:“遲負霜!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是你讓那鲛人丢我入九淵,我的蛟龍之身被那些怪物一口一口分食殆盡,那時的我就已經死了,是不是?是不是!你這卑鄙小人!!!”

十三歲的遲清陽終于在引子啓動之時,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異樣。

“所以我現在是誰?我為什麽是這種模樣!”赤金神龍被影響的控制不住癫狂:“遲負霜!回答我!”

又是一擊金光襲來,遲負霜來不及躲開,雙手啓出護身陣抵擋,可這根本就擋不住!

這不省心的小東西!

護身陣一息之間碎裂成霏粉,金光狠狠砸在遲負霜身上。肩頸裂痕正在加劇……再這麽下去,若他現出殼蛻,這三年閉關就白費了!

遲負霜咬緊了舌尖令自己清醒:“遲清陽,遲清陽看着我的眼睛!”他口中低低念咒,留在遲清陽眼眶裏的那只赤金眼睛的瞳花開始轉動,越來越快。

金龍暴怒中對上遲負霜的眼,一雙眸子像被克制住。只聽得遲負霜一聲:“敕!”赫令,瞳花瞬間停止轉動,失去光澤。

赤金巨龍應聲倒地,半條身軀摔在書桌上。

終于,安靜下來了。

同一時間倒下的還有卿尺。

他連幾天前的染血華服都未更換,醒來便追到這裏,還是來遲了一步。

卿尺進入結界,剛推開門,就被這左眼主人的咒術震懾得頭痛欲裂,眼前一黑,倒在門口。

自他師父飛升這萬年來,他再也沒體會過左眼被封鎖的痛感,痛徹全身。

這種感覺,竟然讓他十分懷念……

也許是卿尺活了太久太久,歷過太多太多的劫,這份徹骨的疼痛并未完全鎖住他。緩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卿尺重新睜開了眼睛,他爬起身,搖搖晃晃奔進偏室書房。

他看到遲負霜倒在書架下,眼神渙散,瘦弱的身子幾乎快被掉落的竹簡埋在下面。

卿尺手腳慌忙的将遲負霜扶到文椅上坐好,啓青木訣往遲負霜身上渡去生機。

他趁着這次機會,療愈着遲負霜所說過的幾道重要裂痕和靈力存儲地,讓三只複眼歸其位。

至于遲負霜的百年低階修為,是殼蛻經歷了神龍天罰和神骨龍身的禁術置換導致的,遲負霜能活着留有這些修為已經是個奇跡了,無法強行逆轉,以後只能依靠遲負霜自己慢慢修煉了。

“負霜,醒醒。”

卿尺收了最後一道療愈之法,輕輕拍了拍遲負霜的肩膀。

遲負霜側着頭,感覺到自己殼蛻逐漸完整,連最後三只複眼也恢複了清明。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卿尺近在咫尺的臉。

這張臉上帶着疲憊,眼中溢滿了心疼,銀冠峨帶亂糟糟的,華服染上了塵埃。

遲負霜心口怪異極了。

這是卿尺為了迎接他出關而特意裝扮的吧?現在卻弄得這般狼狽……三年未見,他沒好好看卿尺一眼,便說出認為卿尺想借刀殺人的話。

而眼前人在輕聲喚他。

“負霜,醒醒。”

不論是西覃寒潭時喂他吃的白鯨獸眼珠,還是神龍天罰時為他抵擋雷劫,亦或是此時此刻,卿尺對他都助益良多,反倒是他次次都以人性最惡之處猜疑卿尺......

他心中一處冰地消融些許。

遲負霜牽動唇角,嘆息道:“卿尺,多謝你了。”

多謝了,不然他真要與這些冰冷的竹簡待個幾天幾夜,才能起來收拾殘局。

卿尺看遲負霜的神情動容,有些心慌,他問道:“你可否好些?要吃些眼珠嗎?”

是不是只有眼珠子能緩解現在的殼蛻?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辦?

遲負霜不禁失笑:“卿尺啊,前幾日剛在你那兒吃了個夠,我怎能天天吃那些東西?”

他幾乎完全放下了防備,将卿尺歸為了齊為江一類。

“你的複眼歸位了,裂痕也修補完整了......如果還有哪兒不舒服,你要告訴我,或許我能幫到你。我說過的,我會幫你。”

“暫時沒有了。”遲負霜擡起手摸了摸脖頸與耳下已經消失裂痕的地方,低頭淺笑道:“若是早知曉你還有這種能力,我就不用白白浪費三年去閉關了。”

卿尺哽咽了聲:“是我不好。”

遲負霜輕輕搖頭:“是我一直懷疑你別有用心,沒給你機會問,也沒與你說起這些。是我不好。”

“......你,不再懷疑我了?”一定是他耳朵出了錯,不然怎會聽到師父說這種話。

“嗯。”遲負霜又道:“不過歸依蠱不可摘,我修為低階,以後還得求你做事。”

“......”他就知道,師父怎會全心全意相信一個人?除非日月颠倒,天地重開!

罷了。

這樣已經很好了,師父說不再懷疑他,這已經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好了。

“這...清陽是怎麽回事?他不是應該和那兩名弟子一樣解過蛇毒了嗎?現在...是發什麽瘋?”

卿尺這才往書桌上半挂着的赤金神龍看去。

師父現在應該會對他說實話,他想知道前塵時的九頭蛇毒到底怎麽回事。

遲負霜搖搖頭,回道:“無事。他的蛇毒早解了,現在存留他體內的是我用半壁仙蓮與蛇毒的煉制的一種盾符罷了。其中有蛇毒侵蝕着經脈,清陽是疼醒的,引子延伸了他的恨意。”

什麽?解了?

“盾符?”卿尺皺眉,手指撫向書桌上遲清陽的龍鱗。

“這符,大約十天發作一次吧,只要他能捱過這一兩年,等盾符在他體內紮了根,以後至少也能百毒不侵了。”

百毒不侵......

遲負霜歪在文椅上,平靜地将蛇毒之事道出。

“當我用放在他身上的眼睛看到九頭巨蟒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若有一天,我不在他身邊了,不能及時趕去救他該怎麽辦?清陽他明明可以宰了那九頭蛇,卻被區區一點蛇毒拖累得差點喪命......我必須找到護着神龍之身的辦法,無論什麽辦法都可以,越多越好,為此我可以不擇手段,包括讓他痛苦...發瘋......”

原來……如此……

是啊……是……師父。

您什麽都想到了,可否也想到您會離開他萬年,再在萬年之後碎了仙身,只給他留下一只眼睛?

那般,是在償還他的眼睛嗎?還是想讓他繼續痛苦發瘋?

“......你怎會不在?你為什麽對他如此好?你這般拼了命地對他好,他卻什麽都不知道,這并不公平。”

“好?我不覺得,我給了他神龍之身,是因為我有不可言說的私心,談何公平與否。而且,清陽心底是恨我的,我知道。”

有時候遲負霜也在迷惘複興神龍一族是否能成功,他現在這麽弱,到底要走到哪種地步才能成神成仙,才能讓神龍一族在萬重天之上有一席之地,讓龍族平安存活在這三千世上。

“清陽知道,一定不會恨你。他會尊重你,敬愛你,孝順你...就像他心甘情願予你蛟龍之眼的那天一樣...赤忱。”

即使您不要他了,他也在一直等您。

遲負霜回想着遲清陽剜眼給他的那天,視線落到昏迷的赤金神龍身上,若有所思。

“是嗎?這些,我不會讓他知道的。他知道了,也不會覺得我好。我利用他,便不會指望一枚棋子對我有善。”

“你以命待他,你能利用他什麽?”

“現在嗎…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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