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殼蛻救命
殼蛻救命
“爹爹,我錯了。”
“我認罰。”
遲負霜看遲清陽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并未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胡鬧決裂。
也不知怎的,忽然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一腳踹在遲清陽左肩。
遲清陽被這忽來的一腳踹倒在地,他不知道哪句話又惹到了遲負霜,眼中滿是茫然。轉而想起前些日子他們的對話,茫然中有了一絲平靜。
遲負霜觀察着遲清陽的神色。
盾符紮了根,即便清醒了也不該如此逆來順受,這小東西腦子裏在想什麽?
遲清陽開口道:“遲清陽,你稱呼我什麽?”
“......”遲清陽爬起身,回想那天說過的話。
恩斷義絕......
遲清陽想起來了。
他忽然有點難過,膝行到遲負霜面前,抓住面前人的衣擺,小心翼翼的扯了兩下。
遲清陽仰着頭,眼中含淚,委屈又不敢喊出爹爹,道:“我,我錯了...您...您別不要我。”
“我不知道怎麽了,或許...或許是餘毒未清才說了胡話,您...您別跟我一般計......”
一記打魂鞭将遲清陽抽倒在石階邊。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遲清陽已吐了血。
打魂鞭的威力以使用者的修為相合,全宗門上下都知道遲負霜的修為不凡,這次是他親自掌刑,遲清陽還怎有活路?!
他昏昏沉沉的看到那一抹淺淡的顏色,手握玄黑的打魂鞭,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二...三...五......
遲清陽後背鞭痕滲出鮮血,染紅了這身淺淡的衣裳,衣料碎屑深入皮肉,腦袋沉重的睜不開眼。
七...八......
長鞭破空之聲響徹中殿廣場。
遲負霜确實是按門規懲處,掌門和長老們想攔卻不好出手,又恐打魂鞭誤傷,再連累遷怒別人。
廣場中的弟子齊齊跪着求情,知道無能為力,閉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九......
遲清陽耳中的聲音越來越弱,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證明還活着。
還好...他還活着......
九記打魂鞭,遲清陽徹底失去了意識。
應該說,在第五記之時就已經失去了。
中殿清散了弟子,長老回到各峰其位,掌門稱有事不見人,整個中天門對遲負霜的敬畏又上了一層,無事不敢再往中殿廣場去,整日戰戰兢兢,刻苦修習,生怕下一個打魂鞭之刑輪到自己。
齊為江安排來為遲清陽醫治鞭傷的人全被遲負霜謝拒,中殿清淨下來。
遲負霜在中殿外石階旁結了張網,用以給昏迷的遲清陽清理污血。
他給遲清陽換藥的同時,每每探查盾符引子,發覺它們都在安穩順利地紮根生長,心中欣慰許多。
遲負霜這副殼蛻只餘百年修為,使用打魂鞭的威力會削弱大半,根本打不死人。
由他來掌刑,震懾力會很強。
且打魂鞭乃中天門傳承的仙器,其傷口正得以排出引子紮根的濁氣,可讓仙蓮加速生出新的引子,蕩滌血液,加固盾符。
遲負霜虛虛攏着遲清陽,将他放回原地。
春末日光盛而不毒,曬曬應該會好的快些。
至于罰跪九日,他只是為了讓遲清陽曬曬太陽。
這件事說來就沒有什麽依據了,遲負霜這麽想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蜘蛛蛻最喜歡春秋日光。
這下,弄巧成拙。
遲清陽一直未醒。
算好的第九日,是初次紮根的污血濁氣清理幹淨的最後一天。
遲清陽早該醒來了,卻一直沒有動靜。
遲負霜歪着頭,思考着到底哪裏出了錯?
再有一日,新的盾符引子就要生根了,遲清陽若還不醒,會不會死在發瘋的夢境裏?
遲負霜蹲下時,輕輕拍打着遲清陽的臉,
“清陽?遲清陽,醒醒!清陽?清陽......”
臉上為何這般燙?
遲負霜探了探遲清陽的胸口與腕處。神龍之軀不會惹上風寒,氣息濃重,脈息紊亂,是哪裏出了錯?
卿尺被他安排去做非常重要的事,短時間內根本趕不回來。
若讓疾無夢醫治,恐發現盾符引子的痕跡。
不能讓旁人經手此事......
“清陽,你聽到了嗎?應我一聲,清陽,清陽?”喚不醒他,不可耽擱。
遲負霜左手拎起遲清陽,右手托起腿彎将其打橫抱起,腳下生陣,回了清室。
将遲清陽放置在寝榻上的時候,遲負霜額上滲出了冷汗。他千辛萬苦換去的神骨龍身,萬一...萬一出了錯......
龍族天命,再難有轉圜的餘地......
遲負霜雙手沾滿了鮮血,掌心的汗水和遲清陽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
他滿腦子只有一句:遲清陽不可出事。
若只取藥的話......
疾無夢!
他來不及清理手中痕跡,腳下啓了瞬移陣術消失在清室寝殿內。
疾無夢正在無昧學堂的角落裏搗藥,擦汗的空隙瞥見懸空浮現一人,外衫和雙手都是血,吓的疾無夢呀的一聲,然後又憋住了。
“小,小師叔?你,您來幹嘛?”
遲負霜上前一步,急道:“遲清陽在中殿外昏迷到今日罰止,發了高熱,心口浮重,脈息偶有雀啄之感,可是危及生命?可有藥醫?”
“看您那陣仗,我以為您想讓他死。所以沒有準備藥。”
疾無夢一邊說一邊觀察着遲負霜的神色,見遲負霜額上顯出青筋,又适時将她剛才搗的藥遞給了遲負霜。
“不過......這個古桑葉給你,用這個可生寒,我再告訴你一法子,能救小清陽。”
“你說。”
......
遲負霜回到自己的寝殿,将藥臼放在桌上,站在塌邊思索着疾無夢說的話。
“聽你描述,這是陰陽升降,水火既濟之象,遲清陽應該是有結丹的跡象了!雖不知為何他還沒入門修行就能到此位階,總得來說不完全是壞事。陰陽相合,引氣下沉......火溫水,煞水而成丹。你只需找個能與他陰陽相合的辦法,萬物相生相克,例如冰川之水,冬眠蛇蛻之類的有寒之物......”
有寒之物...遲清陽身上的傷口深可見骨,還在流血,他哪有許多時間去尋......
若是......
若是他用自己的蜘蛛蛻...再結冰魄陣?!
便試它一試,只要殼蛻不碎......
遲負霜雙手合訣,陣法一瞬間封了整個亂石陣和清室。
他翻轉雙手将掌心朝外,指尖落在自己的耳下三顆赤金小痣上,托着下颌往上扳去。
遲負霜低聲念咒,雙手用力,好似要将他的頭顱生生拿下來一般。
在這間隙,他癱軟的人身在半空中變為了巨大的蜘蛛蛻。
是赤金色的,半透明的,裏頭空蕩蕩的,散着微亮金光的殼蛻。八只複眼,八只細長高大的蛛足肢節,高空中的身子只有成人大小。
一道靈身立在這巨大蜘蛛蛻的肢節上,比這殼蛻還要透明,幾乎不可見,正是遲負霜的模樣。
遲負霜手中陣訣未停,操控着昏迷着的遲清陽從軟塌上浮起,離他的殼蛻越來越近。狠下心,強行控制着這副蜘蛛蛻包裹住遲清陽滿是鮮血的身體,直到半透明的殼蛻封住了最後一條裂縫。
遲清陽的耳下被殼蛻紮破,強行認了主。
殼蛻的開合之處就在那三顆赤金小痣上,現在遲清陽的耳下的痣位,與遲負霜一模一樣。
遲負霜見狀,又施以冰魄陣,凍結了這副殼蛻,整個清室結滿了冰霜。
成了。
遲負霜最不喜歡寒冷,偏偏又要多捱一個寒冬。
靈身飄落在寝榻上,上面還有遲清陽溫熱的鮮血,紅的刺眼。
他也不覺得嫌棄,縮在唯一沒被冰魄封住的軟塌裏,汲取着最後一點溫暖。
疾無夢說,情況好的話,最晚三天也就轉醒了。
三天......
明天就是盾符引子紮新根的時候了,遲清陽昏迷不醒,盾符引子會受影響嗎?
這種秘術記載有限,遲負霜沒想過遲清陽的神龍之軀如此羸弱。
或許是他考慮不周,是他的錯。
遲負霜将自己窩在絨毯下,也擋不住整個清室的寒冷,他籠了一層薄弱的暖陣,聊勝于無。
他這僅剩百年修為的殼蛻,只有這點力量了,無論他會再多陣術,威力都及從前那般。
遲負霜從絨毯中露出一雙細長又冰冷的眼睛,不複以前的各種神态。
他安靜地看着高處在蜘蛛蛻體內的遲清陽,裏頭的鮮血浸染了殼蛻,融化着上面的冰霜。
“遲清陽,我将兩副原身都給了你,你以後若是成不了氣候,就別怪我拿回自己的東西。”
遲負霜閉上眼睛,聚神攏着暖陣休憩。
遲清陽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的出生,又夢見自己的死去。一遍又一遍,他總是跟在同一個人的身邊。他為那個人更衣,束發,寫字。
畫面一轉,那個人将他從什麽地方打落下去,他一直往下墜,不停的墜落,很久很久,不知落在了何地。
身體忽地一震,像是魂魄歸體,驚醒了。
這是哪兒?
他的身體為什麽動不了?
遲清陽掙了掙,發現這是個赤金色半透明的東西,這是...玉石的棺椁?
他死了嗎?
遲清陽又試着慢慢轉動腦袋,看到的這一幕讓他頭皮發麻!
這...這是蜘蛛?!
他最怕這種有許多腳的動物!
這麽巨大的蜘蛛,他這是被蜘蛛精吞了?!
遲清陽大腦嗡的一聲,瞬間清醒,四肢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胡亂掙紮着,不知手觸碰到了哪兒,這巨大的蜘蛛忽然開合,遲清陽從高處摔到了地上。
他心中恐懼,連滾帶爬地想往外跑,拐了幾個彎,發現怎麽也找不到門。
遲清陽慌張地躲在木櫃下,在裏頭藏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動靜,他大着膽子扒拉着上面镂空的縫隙往裏看去。
怎會回事?
他看到的是遲負霜倒在一處軟塌上,眉頭緊鎖,捂着心口,像受了傷。
“爹...遲...遲負霜?”
遲負霜擡起那雙殺人眼,向遲清陽的方向呵斥道:“滾出來!”
遲負霜正休憩着,終于穩下心神睡了會兒,誰知聽到冰魄陣中的蜘蛛蛻裏逐漸傳出異動。
他還未起身,蜘蛛蛻忽然開合,留下空蛻,他收陣不及,冰魄陣混着蜘蛛蛻回到了他的身上,剛修補完整的殼蛻就這麽被凍出了裂傷。
就見遲清陽從高處摔落在地,起身慌不擇路的亂竄,連這裏有第二個人都未看見。
遲負霜殼蛻難受至極,氣得額頭青筋直冒。
他怎麽選了這種蠢貨!
遲清陽腿腳還在發軟,他顫巍巍的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您臉色不好,沒...沒事吧?”
爹爹有沒有被那蜘蛛怪物吓到?
他是怕多足的動物,現在更怕遲負霜。
遲負霜撐着軟塌坐起身,緊盯着遲清陽。
他的聲音冷到了極點:“你過來。”
遲負霜嫌他走的太慢,磨磨蹭蹭。他站起身,單手隔空啓陣。遲清陽朝着他的掌心飛掠過去。
遲清陽一臉迷茫,在夢與現實之中抽不出身,面前的這張臉,好像他夢裏的那個人......
遲負霜掐住遲清陽的脖頸,指尖上淺淡的絲線探查着遲清陽身上的傷和盾符引子。
盾符引子根生的很好,身上高熱也退去了。
知曉遲清陽性命無虞,遲負霜開始一臉不耐,用了兩成力,擡手将遲清陽甩到石壁上。
遲清陽身上的鞭傷又開始滲血,但是沒有之前那麽可怖了。
“咳...咳咳......”
這動手将他摔下的模樣,更像夢裏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