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陰陽寰歸

陰陽寰歸

“師父,這紅衣給您。”

遲負霜剛從外面回來,就看剛睡醒的新徒弟懷裏攏着一團赤紅鲛紗,滿臉希冀。

遲清陽心想黃粱夢樓中有那麽多人想要這東西,它應該是個寶物,好東西自然要給師父。

他醒來發現師父不在,就将昨日換下的那套碧落裳翻找了出來。

“......”遲負霜咬着不知從哪兒得來的眼珠子,沒有回話,他從遲清陽手中接過這一團火紅,走到懸空藤椅處坐下。

遲清陽走近,手指勾着層疊鎏光的紅衣,道:“聽那樓裏的人說,這是孤君遺落在世的寶衣,名叫什麽...碧落裳?在那兒簡直拍到了天價,感覺應該很厲害,清兒沒準備什麽拜師禮,這個送給師父,師父別嫌棄。”

碧落裳,是碧落裳......

聽聞孤君在凡世歷劫時,是以妖物之身煉出此等仙器,形如鲛紗,萬法不入,水火不侵。

孤君,是遲負霜心中永遠不可企及的存在。

遲負霜一直都在仰望,一直都在效仿孤君。

修仙,成神。

尋大道,複龍族......

“師父,師父?您在想什麽呢?理理清兒,這衣裳您不喜歡嗎?若是不喜歡,清兒拿去扔了。”

“......”孤君的東西說扔就扔?!

學着收個徒弟,收了個傻的?

遲負霜道:“為師喜歡。只是這碧落裳與你有緣,你留着吧。”

遲清陽大概猜出遲負霜所想,解釋道:“師父是不喜歡這招搖的顏色?我好像記得碧落裳原本不是紅色的...它染了我的血之後就成了這樣,怎麽都變不回去了。”

他手指撚着碧落裳,衣料并非像是染了色。

遲負霜問:“那原本是什麽樣?”

“師父,我記不清了。”遲清陽認真的想了又想,發現實在想不起來。他當時新傷疊舊傷,腦袋昏昏沉沉,眼睛都冒出虛影了,确實沒看清楚。

他倒沒有因為回想到打魂鞭而懼怕遲負霜,現在的遲負霜是他師父,是整個中天門作了見證的,并上表了孤君與天地的!

他現在根本什麽都不在怕的,挨那幾下鞭子算什麽?

遲清陽倚在遲負霜身側的藤蔓上,抱着胳膊搖啊搖:“師父,您收下嘛,清兒想給您。噢,您若覺得它太豔色,只穿它三層長衫,将外袍鬥篷留給清兒,這般可好?好不好,好不好?”

笑靥惑人的少年面孔,讓遲負霜無法拒絕,就這麽應下了碧落裳。

“好,拗不過你。”

“謝師父!”遲清陽十分歡喜。

遲負霜擡手,微光籠罩到遲清陽身上。

他溫聲道:“為師也有一物予你。”

一縷赤金鎏光從他芥子環中飄出,環繞在遲清陽四周。

遲清陽正好奇的伸出手來點了一下,赤金色的魂力繞了一圈,直接鑽入他的眉心輪。

忽然就像是補齊了空缺的地方,但遲清陽不知道那是什麽,腦袋還是懵的。

遲清陽聽到遲負霜的聲音:“以後若有危險,啓出此咒,它會帶你回到我身邊。除非是我,否則無人可以阻擋你。記住了嗎?”

遲負霜并未說出這縷魂力可重塑魂魄,也未說出其他作用,只将其中一種咒術傳給了遲清陽。

“嗯!師父真好。”

只是這樣,遲清陽已經歡喜到不知所措,他隔着搖椅的藤蔓,将腦袋依偎在遲負霜的肩膀處,一遍一遍說着謝謝師父。

這不知是哪位大能遺留下的魂力,會随着遲清陽神龍之軀的力量而越發壯大,成為遲清陽的護魂之力。

遲負霜并不知道,前塵的這縷無名魂力沒能放到遲清陽身上,前塵的遲負霜拖着破損嚴重的殼蛻在瀾水秘境中茍延殘喘了快一年多。

生死之際終于得到魂力,只是若他死了,魂力得到了也無人可用,他将魂力煉化到自己身上,這才保住一命。

而前塵的遲清陽,被遲負霜留下的盾符引子折磨,一個人在中天門生活,齊為江有心照顧,也解不了遲清陽心中日漸激增的恨意......

遲清陽在清室院中寫着陣符。

師父說他妖身傳承,有陣術天賦,命他在兩年之內,學會清室洞府之內記載的所有陣術。

所有!

包括寝殿上方的那些失傳的陣符!

師父雖沒要求必須會用,但強制他必須會寫,咒術還要倒背如流!!!

遲清陽壓力很大......

中天門的師兄們說的很對很對很對......

他剛滿面春風沒多久,就被各種顏色的符紙埋在了院中書桌裏。

他真的快要學死了!

外面都已經進入了深冬!

他已經一百多天沒邁出清室了!

撒潑打滾求師父也沒用,各種辦法都試了,逃也逃不出去,亂石陣太難破開。

他一語成谶,這下可不就成了師父的娈童?

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見到師父一個人。倒也不是不喜歡與師父在一處,只是...照這麽學下去...會傻的吧?

哦,不。

還有一個人。

那個惹人厭的卿尺!

師父找的後娘,呸!後師娘!

那人時不時的會來找他師父,再時不時的在一邊煽風點火,增加他課業抽查的難度!

心想什麽來什麽,遲清陽讨厭的人又來了。

“負霜,後山添了新物種,東菱那邊送來了幾只眼珠子,我帶來給你嘗嘗。”

卿尺依舊穿着那套天青色衣裳,只在外面披了件玄色的鬥篷。

直到遲清陽從符紙堆裏爬出來,這才看出他一身淺淡青衫,恍然間竟然有幾分像卿尺,這更讓他火冒三丈。

這卿尺從來都裝得一副溫和無辜樣!

不要臉的狐貍精......

遲清陽本就憋悶的慌,他将頭發甩到身後,雙臂抱胸,揚着下巴,帶着敵意道:“你隔三差五的來,煩不煩?!你都沒事做的嗎?這麽閑!”

說着,遲清陽随手在符紙堆裏拈來幾張雷火符,起了陣就向卿尺轟炸過去。

他知道根本傷不到卿尺,就是撒撒氣!

果然,還是依舊在空中爆破,消失幹淨。

卿尺無奈搖頭,踱步到清室石桌旁,将手中琉璃盞放好。

“清陽,你脾氣越來越大了。”

卿尺回想前塵,這時候的師父應該還在為遲清陽尋找補魂魄的魂力,九死一生。他這兩年沒有師父陪着,一個人戰戰兢兢在中天門生活,寄人籬下,又深受盾符引子之苦......

而現在的遲清陽,被遲負霜養的越發驕橫,簡直無法無天。

遲清陽視線死盯着卿尺,忍了這麽多天,今日師父出門未回,他終于将這話說給了卿尺。

“卿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師父不知我可知道個一清二楚!你心悅我師父,想做我師娘,狐貍精你做夢!我師父未來可是要成仙的,你算什麽東西,敢觊觎神仙?!”

遲清陽不慣着,撿了機會罵了痛快。

這番話如同冰水,給卿尺澆了個透徹。

卿尺發覺,他竟無從回答。

是啊,他算什麽呢?

他到底是前塵來的孤魂,還是遲負霜的徒弟?

他竟然快忘記了,他逆轉而來,是為了做什麽……他是來尋另一條路,另一條師父不會神隕的路。

現在前塵的局面已經開始變化,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重新咬合。那他留在這裏,真的只是為了幫年輕的師父走上成仙大道嗎?還是為了自己這不堪入目的私心?

連年少的自己都看得出,更何況他師父呢?

師父裝作不知,不過只是為了繼續利用他。

他在師父眼裏,只分有用和無用,而對現在的師父來說,他這一片癡嗔,又怎能不好好利用。

這麽想來,他回到這裏的一千多個日夜,跟着師父,看着師父将神鱗取了,神骨改了,龍身換了,天罰受了......

現在的師父安然無恙,也不似前塵時那般冷冽無悲喜,至少會笑會怒會生氣,保留着一絲人情味。

如今,少年的遲清陽沒有恨他師父,盾符也在順利生長,魂力運行神魂各宮,補齊了少年的他,這裏所有的陣術都有師父親自教導......

多少也已經夠了。

他不能總在這裏待着,不能總抓着過去不松手。

這裏的師父有遲清陽守着,他也該回赤殿等着師父了,或許師父正在找他,找不見他又該受罰了。

不知師父的脾氣能否改一改。

他忽然笑了,是釋然的笑。

他轉身望着少年的自己。

“多謝你,清陽。”多謝你點醒自己。

“......?”

“你照顧好師父。”

“???”

卿尺吃錯藥了?!

遲負霜回來看到石桌上的琉璃盞,知曉是卿尺來過,這會兒正聽遲清陽喋喋不休的講着。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您說卿尺他腦袋是不是壞掉了?”他自然略過了他罵過卿尺的那段話,當然也包括卿尺心悅師父那些。

遲負霜盯着遲清陽,看的遲清陽有些心虛。

遲清陽想解釋什麽,發現遲負霜已經消失在石桌前。

“師父啊您去哪兒?!”

遲負霜踩着瞬移陣術來到竹林小築。

遲負霜已經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卿尺若是走,必會先将敖殊安置好,他應該不會再來清室了,風華劍必定還在......

院中無人。

前廳無人。

內室無人。

風華劍不在?

不,卿尺不會帶走敖殊,還有哪裏,還有哪裏漏掉了?!

快想起來,快想起來......

忽地,遲負霜回想起三年前卿尺禦劍來此,三人同行之際,卿尺曾在山腳下仰望着什麽,那時候的卿尺眼中溫情流轉惹人動容……

是遲皇山?遲皇山峰頂!

峰頂密林高聳,并無空地。

罡風冽冽,有人啓着上古陣術。

正是他收集在清室的其中一種——剝魂咒!

風華劍懸在空中,面前之人正是卿尺。

這是卿尺最後要做的,洗去敖殊的記憶,在劍身之中留下一道他自己的魂力,讓神龍敖殊聽從遲負霜,且永遠都不會再成遲負霜的威脅!

陣成,風華劍落入山石之中。

再見了,師父。

卿尺并訣喚醒陰陽環,腕上那三條纖細的金環铮铮開合,變得巨大而透明,鎏光落在天青色的衣擺上,虛空被這三條金環生生擰出了一條赤金裂口。

罡風陣陣。

遲負霜用盡了他所有靈力,腳下陣法快而密集,在最後一刻出現在卿尺面前。

怎麽會?!

遲負霜睜大雙眼。

他終于看到卿尺的真面目……

這雙眼睛正是墨綠與赤金色異瞳,他與那頭幼龍般,長着一副勾魂惑心模樣。玄月眉,瑞鳳眼,墨染睫,懸峰鼻,桃花唇,耳下三顆赤金小痣……

峨冠博帶碧落裳,青絲糾纏着白發……

好一個放大版的徒兒!!!

一切巧合都說的通了......

懷疑被證實,遲負霜如何不怒!

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

“遲、清、陽。”

卿尺伸出手,想再扯一扯遲負霜的衣袖,卻連最後一聲‘師父’也未能喚得完整……

他帶着萬分驚恐,消失在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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