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戰事

自那日與範無憂談論過“大同”話題後,尹蘭明顯感受到了他的變化。

過去幾個月裏,寨桑待範無憂尚算尊重,但範無憂仍然不經意間表露出懊悔、慚愧和憂慮的情緒,言談間也能看出他不甘于留在蒙古草原上一個小小的部落中蹉跎人生。

如今,尹蘭發現他好像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不再把自己排除在蒙古人之外,不再對自己的漢人身份感到格外驕傲,更是積極展露自己的政治才華。

因滿珠習禮同哈日珠拉交好,時常見到範無憂,對他大為欣賞,便常帶他面見寨桑,連尹蘭也去向寨桑請安時也常能見到範無憂。範無憂也并不拘謹,反而時常大膽向寨桑進言,從而獲得了寨桑一定的關注。

一時間,寨桑對漢人的印象有所好轉,連帶部落裏其他漢人的地位也有了一點提升。

尹蘭思索着,正悠悠的騎馬踏過一片小小的樹林。她原本以為這草原一望無際,除了藍天就是綠草,不會有樹林這樣的地方,卻意外發現了離開湖泊不遠處的這楓樹林。雖然樹木并不多,也沒有如大森林般遮天蔽日,卻也別有景致,因而尹蘭常來此。

天邊雲霞燦爛,夕陽漸沉,尹蘭正領着阿娜日回去,就見遠遠的一個紅衣少女騎馬馳騁而來,另一個年紀相仿的丫頭正騎馬緊追,卻顯得有些吃力。

尹蘭擡手遮住日光,細細的看了看,認出來那少女正是妹妹布木布泰,而身邊緊追的侍女正是蘇茉兒。布木布泰似心情不佳,略顯稚嫩的面上全無表情,正甩着馬鞭發洩,棗紅色的馬兒被不斷催促狂奔。而蘇茉兒一臉緊張不敢松懈,也不斷抽打垮下的馬兒,卻仍然是落後了不小的一截。

布木布泰遠遠的也看見了姐姐,卻仿佛沒看見似的直接呼嘯而過,沒有半分停留示意,倒是一邊的蘇茉兒似心有愧疚,微微向尹蘭的方向示意,卻因要緊跟着布木布泰而顯得倉促怠慢。

尹蘭挑挑眉,看着旁邊布木布泰踏馬而過帶起的一陣煙塵,也不生氣,反而覺得這陣塵土在晚霞中金光閃閃,格外美麗。

一旁的阿娜日卻并不開心,她握緊缰繩撅嘴道:“二格格如今真是越來越不把您放在眼裏了!在貝勒爺面前還曉得收斂,旁的地方真是一點不尊重您!”

尹蘭知道阿娜日忠心,為自己打抱不平,她也知道布木布泰近日一定是氣得很。寨桑因為尹蘭時常去請安問候,又頗看得起範無憂,現在對她已經越來越喜歡,時常當面誇獎。

布木布泰大約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被這個原本不受重視的姐姐動搖了,心中焦急,便去像寨桑要求與姐姐一起向範無憂求學。寨桑雖然應承了,卻也出于尊重詢問尹蘭的意思,而尹蘭則并沒有反對,反而要求征詢範先生的意思。

布木布泰原本認為輕而易舉的事,卻被範無憂輕飄飄的拒絕了,理由也說的很是合理:“在下教導哈日珠拉格格已近一年,格格原本便有些底子,是以學得很快,在下很是欣慰。而布木布泰格格年紀尚幼,似乎也并無漢學底子。二位格格學習進度不同,臺吉恕再下實在無法共同教導。況且無憂還欲為臺吉分憂,再無更多時間,恐怕耽誤了格格的學業。”

布木布泰站在寨桑身後,聽到範無憂言語間仿佛并不瞧得上自己,一瞬間變得有些惱怒。

範無憂卻好似沒看到,頓了頓,又繼續補充:“若是格格真心學習,不如另請高明。依無憂之見,可尋一位教導幼童的先生,教授格格漢語,等漢語通暢了,再習字讀書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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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桑細細斟酌,雖不滿意範無憂的拒絕,卻也覺得很有道理,便提議給布木布泰再尋老師。

布木布泰瞬間收斂起不滿,只溫順的道:“一切都聽阿爸的安排。”只望向侍立一旁的尹蘭的眼中卻透出一抹不屑與嫉恨,顯然認為範無憂的拒絕都是因為尹蘭的緣故。

尹蘭雖驚訝于布木布泰德誤解,卻也沒有多加理會,反而是阿娜日又打聽到寨桑為了安慰布木布泰,花重金為她請了一位蒙古話和和漢語都很流利,并且學識豐富的老師,還派人去大明邊境購買了許多珍貴的書籍供她學習。

對阿娜日的忿忿不平,尹蘭都一笑了之。布木布泰雖然時時暗中表現的要與尹蘭争高下,卻到底年幼,頂多是背着寨桑甩甩臉色,沒有什麽實質手段,是以尹蘭并不放在心上。

“格格,您到底有沒有聽奴婢說呀!”阿娜日見尹蘭只愣愣的看着那四散的塵土,并不答話,也無半點不悅之色,不由着急起來。

尹蘭轉頭打趣道:“你這丫頭,是不是我平日對你太好了,都敢這樣與主子說話了?”說着調轉馬頭繼續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阿娜日更急了,一邊駕馬跟上一邊道:“奴婢還不是擔心格格又被二格格欺負了去!要不是有臺吉在,二格格早就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

尹蘭見阿娜日眼淚汪汪的樣子,也不忍心再同她開玩笑,便斂起笑意正色道:“我心中有數,知道你為我好。我也不是個能任人欺負到頭上還不還手的,布木布泰到底還小,這些不過面子上的事,掀不起什麽大浪來。你放心,她要是真敢對我做什麽,我也必定不會讓她為所欲為!”

阿娜日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總算一顆心放了下來。

剛剛回到把馬兒牽回馬廄,快到帳子門口時,卻看見滿珠習禮和範無憂正在她氈房門口等着,兩人不斷來回踱步,似有些焦急,見尹蘭二人回來,急忙走來。

尹蘭見狀快步上前道:“天色已晚,不知弟弟與範先生可是有什麽急事?”

滿珠習禮拉着尹蘭道:“哈日珠拉,你可算是回來了,我和範先生等了你好久!”說完忙拉住尹蘭進到氈房中。

“到底什麽事這麽着急?”

滿珠習禮急急道:“今日父親同祖父議事,得到消息說是前幾日金國大汗率兵打下了沈陽,扣住了內喀爾喀的首領,林丹汗欲聯明抗金,領了兩千騎到沈陽城下欲讨回內喀爾喀,卻怕金兵突然增援,便草草撤退,狼狽而歸。”

尹蘭心中一驚,如今科爾沁在金蒙之間處境尴尬,一方面與後金國汗貝勒都有聯姻,一方面卻在名義上服從于察哈爾林丹汗,此次金蒙正面交鋒,科爾沁實在危險。尹蘭心知最後勝者必然是後金,便忙問:“那咱們科爾沁參與這次戰事了嗎?”

滿珠習禮搖搖頭:“咱們科爾沁此次既沒有派人參戰,也沒有援助後金。”

尹蘭松了一口氣道:“幸好沒有幫着林丹汗打大金,否則靠多年聯姻維的關系恐怕要毀于一旦了。”

滿珠習禮見她這樣,反而嘆口氣道:“同大金的關系倒是不足以憂慮,只是林丹汗那邊怕是不好了,我也是今天聽範先生解釋了,才想到眼下竟然如此危急!”

範無憂點頭道:“正是如此。林丹汗此次慌忙撤退,只怕臉面上很是過不去,八成會惱羞成怒。這怒氣不好向金國發洩,只有朝一向暗中讨好金國的科爾沁來了。只怕不久,林丹汗就要發難了!”

尹蘭點點頭,科爾沁确實已經成了林丹汗的眼中釘。過去林丹汗并不與後金公開為敵,如今他為了重整草原各部勢力,聯明抗金,必然要态度長期暧昧不明的科爾沁開刀,只是——“雖是如此,難道弟弟與範先生傍晚急着尋我只是為了此事?”

滿珠習禮面上憂慮更甚,搖頭道:“若只是如此,我們倒也不會急着來尋你,大不了戰場上與林丹汗血戰到底。只是咱們科爾沁勢單力薄,奧巴臺吉恐怕不會主張迎戰,照着過去的做法,必然是擇适婚的格格過去聯姻了。”

奧巴臺吉是科爾沁的大首領,科爾沁各個勢力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一貫主和不主戰,時常用聯姻的方式換取保護和安定,這從後金與科爾沁的關系上就能看出。而目前局勢不甚明朗,奧巴臺吉不便讓自己的子女聯姻,科爾沁各勢力中,只寨桑父親莽古斯貝勒一支同後金姻親關系最緊密,必然成為衆矢之的,這聯姻林丹汗的女子八成也要落在莽古斯一族了。然而縱觀莽古斯一族所有人,年齡合适,又是嫡出的格格,也只有哈日珠拉了……

尹蘭心中驚駭,瞪大眼睛望向範無憂:“你們是說阿爸可能會讓我嫁給林丹汗?”

範無憂擔憂的點頭:“不錯,目前看來十有八九是如此,格格該早做打算。”

尹蘭眉頭緊皺,深深吸氣,整理着思緒,一旁幾人皆不敢打擾她。

等心緒平複下來,她緩緩開口,聲音中透着一股鎮定:“謝謝你們來告訴我。此事我已知曉,容我這幾日好好思索對策,只有一點是肯定的,我絕不會嫁給林丹汗!”這可不是開玩笑,林丹汗注定是下場凄慘的失敗者,自己嫁給他不是白白受苦嗎?

滿珠習禮見尹蘭沒有因此而驚慌失措心中松了口氣,安慰道:“哈日珠拉,你不要着急,阿爸不會這麽糊塗讓你嫁過去的!”尹蘭聽了這話不禁苦笑,寨桑怎麽想不一定,只是博禮和布木布泰必然是希望這次能把自己這個讨厭的眼中釘送走,有這兩人的推波助瀾,結果更加難以預料了。

那邊範無憂倒是對尹蘭的鎮定很是贊賞:“格格現下處變不驚,很是不錯。若真要聯姻,也不過是緩兵之計,治标不治本,寨桑臺吉是明理之人,又是奧巴臺吉身邊重要的參謀,只要力陳要害,貝勒爺必然會明白。”

尹蘭眼前一亮,是了,聯姻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只有讓寨桑明白了這一點,才能解除眼前的困境!

尹蘭感激的對範無憂說:“多謝先生提點,哈日珠拉知道該怎麽做了。”

範無憂贊許的點點頭,哈日珠拉果然不是普通女子,聰慧有悟性,看來此次也不必太過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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