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勸說

夜色下,大帳中,寨桑坐在案前愁眉不展。

今日首領奧巴臺吉與衆人議事時,說到從察哈爾得來的消息,林丹汗麾下十名臺吉率部衆投靠大金。林丹汗得知此消息大怒,揚言要懲罰與大金關系暧昧的蒙古部衆。

漠南蒙古各部族中,除內喀爾喀外,只有科爾沁同大金關系最為密切。內喀爾喀尚且算被迫依附,科爾沁則是主動結交,林丹汗這話顯然是對科爾沁說的!

當初主張結盟金國的正是寨桑父親莽古斯與其叔明安。明安與莽古斯更是先後把女兒分別嫁與□□哈赤和皇太極為側福晉。

眼下金蒙關系尚未明朗,面對林丹汗的怒氣,奧巴顯然還沒有拿定主意,但現下所有矛頭都直指莽古斯這一族,寨桑作為首領參謀更是壓力頗大。

大福晉博禮精心打扮妥帖後,小心翼翼奉上奶茶。見寨桑滿臉焦慮,她溫聲道:“爺可是有什麽煩心事?若是方便,不如同我說說,我雖然沒什麽智慧頭腦,但也好給爺排解排解。”

寨桑與博禮夫妻多年,博禮也是科爾沁族內格格出身,這事并不需要隐瞞。

他接過奶茶道:“還不是那林丹汗,他正在氣頭上,怕是要對科爾沁不利。”

博禮試探問道:“可是咱們科爾沁做了什麽事惹得林丹汗大怒?”

寨桑揉揉眉心嘆氣道:“還不是為了大金!阿爸主張投靠大金,把哲哲都嫁過去了,現在可好了,林丹汗不滿科爾沁主動結交大金。”

博禮想起當年把哲哲送走的場景,心中一動。她眼珠一轉,緩緩開口:“爺,你說的這些大事我并不懂,但我聽來卻覺得咱們除了嫁過兩位格格去大金,旁的并沒有什麽錯處。”

寨桑一愣:“怎麽沒有錯處?這不就是親金之舉嗎?”

博禮面上作出單純的樣子反問:“可咱們同大金相鄰,結下姻親本就正常。再說,同咱們結親的蒙古部落也并不少,卻并沒見到科爾沁同哪個部落格外較好。”

寨桑聽了這話一時陷入思考。

博禮偷偷觀察他的反應,繼續暗示:“莫不是那林丹汗是對科爾沁沒有同他聯姻而有所不滿?”

寨桑細細想着博禮的話,忽覺也有些道理。科爾沁過去雖然同大金約定共同抗明,卻算是被迫,對林丹汗所部察哈爾更是不存在敵對關系。如今林丹汗為求賞銀而結盟大明,對科爾沁的不滿,不過是因為科爾沁沒有出手相幫,更沒有任何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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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聯姻……

“林丹汗并無子女,咱們這邊……也只有哈日珠拉年歲和身份都合适了。”寨桑低頭猶豫道。

博禮立在一旁,嘴角瞧瞧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她當然知道林丹汗沒有女兒,否則這聯姻一說出來也很可能會變成寨桑求娶,最後反而威脅自己大福晉的地位。

“哈日珠拉……”博禮故意停頓遲疑,“這孩子倒也快十三了,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是我疏忽了,竟也沒有多幫她物色人家。”

“是啊,她都這樣大了。”寨桑不由感嘆,“不說你,我這做父親的也沒想到。”

博禮見寨桑語氣似有不舍,心中着急,又出言暗示:“爺,我倒想起來,去歲大祭司還說哈日珠拉将來會給科爾沁帶來恩澤,這可是說她的婚事?”

寨桑經這一提醒也想起了:“是是是,這孩子平日裏也沒個動靜,我倒是疏忽了……”沉吟片刻,又自言自語:“難道這恩澤,說的是嫁給林丹汗,免去戰争災禍?”

博禮見寨桑沉思,嘴角笑意不自覺加深。她心知目的已達到,只等寨桑自己再理清楚,就能把讨厭的哈日珠拉送走,便悄聲退去,吩咐婢女在外候着。

***

翌日清晨,寨桑坐在床榻邊由着婢女伺侯梳洗。見博禮挑簾進來,便吩咐道:“今日你便把哈日珠拉喚來,先說說咱們有這個意思給她尋個人家,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我也即刻就同阿爸商議此事。”

博禮忙低頭掩住歡喜,恭敬應是。

等寨桑一走,她便坐在鏡前細細打扮起來。她從來就不待見哈日珠拉這個孩子,就像自己不喜歡哈日珠拉的母親一樣。

想起那已故去的親姐姐,她到如今仍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姐姐從小就是她心頭的刺,自己處處努力,百般讨好,阿爸阿媽卻總是把慈愛的目光放在姐姐身上,就連自己千方百計嫁的寨桑,也總是更偏愛姐姐。

好不容易,她的姐姐,大哈屯難産去世,她才算等來了好日子。

想到這,博禮眼中突然蓄滿淚水。姐姐哀怨、失望和難以置信的眼神突然浮現。

她伏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撐着地,冷汗直流,眉目因疼痛蹙在一起。

“博禮,你……你為什麽……”她在地上掙紮,似要爬向她。

她腳下仿佛生了根,三步遠的距離仿佛一條鴻溝。她呆呆的看着姐姐掙紮,暈倒,再看着鮮血滲出,附在青草上格外刺眼。

她突然抱頭蹲下:“不……不要怪我……我不是有意推你的,不是!”

她跌跌撞撞跑向主帳:“快來人!快……姐姐……我看見……她一個人倒在地上……”

姐姐再也沒有醒過來,卻成了博禮十幾年的夢靥。

哈日珠拉,那個孩子,長得那麽像她,怎麽能不讓她心驚!她的布木布泰,再也不該像自己一樣被忽視,被埋沒!

鏡中人裝扮華麗,錦緞帽子上點綴着珠翠,微微揚頭,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博禮掩去淚水,換上溫和可親的面目,招手道:“你去,把哈日珠拉叫來。”

少頃,哈日珠拉便來了。她挑簾入內,就見博禮端坐正中,打扮整齊,面上有一絲恍惚。

哈日珠拉心頭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升起。她稍稍閉了閉眼,恭敬行禮:“哈日珠拉給大福晉請安。”

博禮似被驚醒,擡眼見哈日珠拉低眉順眼的樣子,很是滿意。她擡擡手:“好了,不用多禮,坐吧。”

“哈日珠拉,我要是沒記錯,你今年也要十三了吧?”

哈日珠拉心頭預感愈加強烈。

“回福晉的話,今年十二月裏就要滿十三了。”

博禮點點頭,飲一口奶茶,悠悠道:“也是個可以出嫁的大姑娘了。昨兒你阿爸和我說,想為你尋一門好親事,今兒我來知會你一聲,回去也好有個準備。現下你阿爸恐怕正商量着這事兒呢。”

哈日珠拉面上的溫吞恭順慢慢斂起,擡起頭直視大福晉:“敢問福晉所說的好親事,可是說那察哈爾的林丹汗?”

博禮全然沒料到她這樣直接,更不明白她從何知曉:“你……你怎麽知道?”

哈日珠拉并不多說,只站起來行禮,冷冷道:“多謝大福晉提醒,若是沒有旁的事,哈日珠拉着就告退了。”說完,也不等博禮回答,徑直走出帳外。

阿娜日見她一臉嚴肅走出來,趕忙跟上悄悄問:“格格,大福晉說了什麽?”

哈日珠拉冷笑一聲:“大福晉說,要為我尋一門‘好親事’,嫁去察哈爾呢!”

阿娜日大驚失色:“這……這可怎麽辦?誰不知道察哈爾同咱們一直緊張!”

哈日珠拉只道:“咱們找阿爸去!”

***

主帳中,寨桑正同父親莽古斯說着聯姻之事。

莽古斯并不答話,只打量着寨桑,看得他有些局促起來。

侍衛進來禀報哈日珠拉格格求見,莽古斯不多言只點頭示意。

哈日珠拉想到這關乎自己未來的命運,不禁緊張起來。她深深吸氣,感到心跳慢慢平穩,便挑簾進去,步伐平穩走至主位前行禮:“哈日珠拉給額布格和阿爸請安。”

寨桑有些不悅女兒擅入主帳,問道:“哈日珠拉,你可知道我同你額布格正在議事?”

哈日珠拉微微一笑道:“哈日珠拉知道,也正為此而來。”見兩人都驚訝的看着自己,便直接開口:“我不想嫁給林丹汗!”

寨桑不悅更甚,心中只以為博禮告訴她要嫁去林丹汗:“你一個格格,嫁娶之事哪裏是你能決定的!還不回去!再說嫁去察哈爾,是為了咱們科爾沁的安危,你怎能拒絕?”

莽古斯卻瞥一眼寨桑,轉而對哈日珠拉和悅道:“哈日珠拉,你不想嫁去察哈爾,可是有什麽原因?”

哈日珠拉朗聲道:“我正是不想置科爾沁于更危險的境地,才要拒絕!”

莽古斯聽了很是有興趣,鼓勵道:“這是為何?”

“把我嫁去察哈爾,不過是為了緩和林丹汗一時怒氣。然而科爾沁同察哈爾積怨已久,林丹汗更是野心勃勃,想要統一蒙古,無論早晚,無論聯姻與否,早晚都會對科爾沁出手。”

莽古斯點頭贊同,寨桑插話道:“這些我自然知曉,然而你嫁過去,卻也可以争取到幾年的安定。”

哈日珠拉搖搖頭:“固然這中間也許能有幾年安定,可我這一去,卻會斷送科爾沁同大金本就松散的盟約關系!到時林丹汗來襲,失了大金的援助,科爾沁定會遭無妄之災!”

莽古斯很是訝異哈日珠拉能說出這樣的話,便接着問:“你又如何判斷科爾沁必得同大金結盟而不是察哈爾呢?”

哈日珠拉眼珠一轉:“大金要的不過是來自蒙古的堅定同盟,共同抗明,而林丹汗則不同,他要的是蒙古的統一,早晚要拿下科爾沁,他表面與明為伍抗金,這聯盟卻實在松散,不堪一擊。”

莽古斯聞言哈哈大笑,站起身撫了撫哈日珠拉贊道:“你說的很好!”轉而瞥向寨桑:“你糊塗,連你女兒都比你清醒!”

寨桑額角冒汗,心知自己實在愁昏了頭,犯了大錯,只連聲認錯。

莽古斯接着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年為什麽把你妹妹送去大金?你有這麽個明白女兒,怎麽還想着把她送去察哈爾?你這樣,早晚要壞了大事!”

寨桑冷汗更甚,連連道:“是我糊塗了,竟沒有辨清形勢,幸好有哈日珠拉提醒!”說着想起昨夜博禮的話,不禁暗恨,昨夜憂慮過重,一時偏聽婦人之言,果然容易誤事。

眼看着這場風波算是揭過,莽古斯對哈日珠拉突然刮目相看,遂叮囑寨桑好生照料女兒。

寨桑唯諾應是,便領着哈日珠拉回去了。一路上寨桑心中責怪博禮,又對哈日珠拉愧疚,兩人竟是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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