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姓名

夏夜,屋外星空晴朗,窗下燭火搖曳。哈日珠拉從深度昏迷中幽幽轉醒,只覺眼前人影朦胧,仿佛見到一個來回忙碌收拾的女子。

她心中一暖,輕聲開口喚道:“阿娜日……”

那人影聞言立刻往門外去說了些什麽,随後回身靠近。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原來并不是阿娜日。哈日珠拉心中一陣失落,這才慢慢想起如今正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科爾沁的家是再難回去了。

那靠過來的女子樣貌普通卻和善,年約二十五,梳着最簡單的把子頭,一副尋常女真婦女的裝扮。

她細細打量哈日珠拉,見她已轉醒,微笑着開口問候。只是那出口的語言,發音雖同蒙古語相類,卻仿佛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方言,哈日珠拉一陣頭疼,猜測她說的大約是女真話,自己竟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哈日珠拉輕撫額頭,等這女子說完,歉然望着她,用蒙古話說到:“對不起,我并不會說女真話。”

那女子似乎能聽懂蒙古話,歪着腦袋想了想,用不甚流利的蒙古話回道:“我叫濟蘭,是沈陽人,今日傍晚剛被軍爺們尋來照顧姑娘。”

哈日珠拉微微松了口氣,還好這女子會些蒙古話。她在攙扶下慢慢坐起,頓覺渾身酸痛,仿佛骨頭散架,好一會兒才緩和。低頭查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清洗過,此時頭發披散,破損的衣物也已換下,現下穿的也正是尋常女真服飾。

那女子給哈日珠拉背後放上一個枕頭,又坐在床邊,伸手邊摸摸哈日珠拉額頭,邊問道:“你現在還好嗎?來時你正發燒呢,額頭燙得吓人,現在可算不燒了!”

哈日珠拉正打量着這間屋子,屋子地方不小,陳設卻簡單,除了自己躺着的這張炕,只有一張桌案并幾把椅子,還有衣櫃衣架。桌案上整齊的放着書冊筆墨,衣架上則挂着男子服飾,看樣子這是個軍官的臨時居所。

聽這女子問話,哈日珠拉微微笑着,放慢語速回答:“我現下好多了,除了有些無力,旁的并無大礙,謝謝你照顧我。”她頓了頓,又問道:“請問咱們這是在哪兒?”

濟蘭從一旁炕桌上端起剛熬好不久的藥,回道:“這是靠近城門一處閑置的宅子,現下撥給了官兵們用。我才來,也不曉得,只是這幾日聽說金國大汗派了兩位貝勒來沈陽換防。”說着,吹了吹湯藥,預備給哈日珠拉喝下。

哈日珠拉聞到那苦中帶澀的味道,立刻皺眉嘟嘴,滿臉抗拒:“我……我還是過一會再喝吧。”

濟蘭捂嘴笑道:“果然還是個小姑娘,你病着,哪能不喝藥?”

哈日珠拉鼓起的臉頰一陣紅,實在怪不得自己,過去自己就最讨厭中藥,能吃西藥的一定不選中藥,來了這兒也沒怎麽喝過藥,現在一下要喝了這麽一大碗,太痛苦了!

還沒等她繼續搪塞,門外卻突然走進一個男子朗聲道:“她說得對,哪有病着不喝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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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日珠拉擡眼望去,只瞧這男子身着黑色四爪蟒袍,年約二十□□,身材高大英武,額頭光溜溜一片,腦後梳着傳統女真人的發辮,五官挺拔,氣質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濟蘭立刻站起來,她也并不識得此人,只能恭敬福身:“給爺請安。”

這男子正是同大貝勒代善一同來沈陽換防的四貝勒皇太極,方才士兵來報說這女子醒了,他便進來探望。他揮揮手讓濟蘭起來,轉而好笑的瞧着面前這撿來的小姑娘。

哈日珠拉此時經過清洗,早已幹淨熨帖,全不複傍晚初見時灰頭土臉的樣子。她烏發如雲,白皙柔美的面頰微微鼓起,那滿溢的委屈可憐襯得她純真嬌憨,嬌嫩面頰上幾處輕微的擦傷更顯楚楚之姿,輕掀的眼眸看得皇太極一個愣神。

哈日珠拉斂下眼眸,瞥了瞥那黑糊糊的藥汁,一臉嫌棄,只是面對兩個陌生人,實在也不能撒嬌耍賴,只好咬咬牙端起來咕嘟咕嘟喝下。

皇太極見她乖乖喝藥,心中一陣好笑,指着濟蘭道:“你去取些櫻桃,再端碗雞湯來給這位姑娘。”

濟蘭領命下去,而哈日珠拉仍低着頭輕吐舌頭驅散那滿嘴苦味。

皇太極面上笑意加深,尋了把椅子坐下,望着哈日珠拉問道:“今日傍晚我帶隊在城外巡視,偶見姑娘孤身一人墜馬昏迷,不知姑娘姓名,為何獨自出現在沈陽城外?”

哈日珠拉語塞,現在自己是蒙古人,尹蘭這名字不能用,又不能坦白哈日珠拉身份,一時間有些慌亂。

她心中緊張,一下脫口而出道:“我……我從科爾沁來,我叫……海蘭珠!”語音剛落,自己卻暗中吃驚,竟然說出了這個名字!

“海蘭珠,好名字。”皇太極微微挑眉,等待下文。

哈日珠拉深吸口氣,憋出幾滴眼淚,低頭道:“我不過科爾沁普通人家女孩兒,跟随家人投奔而來,誰知……路上同其他部民失散,又遭遇強盜,只我一人逃出來……”說到這裏,哈日珠拉想起自己有家回不得的境地,真真是孤身一人,不禁真的嘤嘤哭泣起來。

皇太極一聽這話就不肯相信,科爾沁普通人家的女兒哪會生得這樣好?且她來時所穿衣服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只是見她這樣傷心,也算情真意切,不忍拆穿。

他嘆口氣道:“姑娘莫要如此傷心,聽遼陽來報,昨日剛有新投奔而來的蒙古部族到了遼陽,待過幾日,你同我們一起回遼陽,也瞧瞧來人中可還有你的親友。”

哈日珠拉心知此時不是發洩情緒的時候,只努力止住哭泣,又起身行禮:“多謝這位臺吉好心!”

女真同蒙古一樣,對身份尊貴的男子都可尊稱臺吉,況且兩人一直說着蒙古話。哈日珠拉此話表謝意,也暗指希望對方告知身份。

皇太極顯然立即明白:“不用言謝,我乃大金四貝勒皇太極,凡來投我大金的,都該得到妥善安置。”

哈日珠拉心下稍安,至少最近不必擔心會因身無分文而無家可歸。只是好不容易用一年多時間适應了哈日珠拉的身份,現在卻又改名成了海蘭珠,而這位救了自己的人正是皇太極!

此時濟蘭拿着蜜漬櫻桃并新煮雞湯回來,向皇太極蹲身道福。

皇太極想起這姑娘方才喝藥時難忍苦澀的樣子,遂接過濟蘭手中櫻桃碟子,忍着笑遞到哈日珠拉面前道:“吃吧,瞧你方才那苦哈哈的,櫻桃酸甜,能解了那苦味。”

哈日珠拉面上一紅,眨巴着眼睛接過小碟,伸出兩根纖指,捏起一顆鮮紅果子,和着那甜蜜的糖水吞入口中。

皇太極瞥眼瞧着她小心的吃櫻桃,原本蒼白無力的嘴唇經過歇息已恢複嬌嫩顏色,此時在鮮豔的櫻桃映襯下更顯绮麗,殘留的糖水也為她平添潤澤。他心下泛起一陣漣漪,只覺此女子甚是嬌美可愛。

哈日珠拉見他只盯着自己猛瞧,不覺面上紅暈更深,默默低下頭不知該如何行為。

皇太極見她低頭,恍然回神,驚覺自己唐突,慌忙轉頭瞥向他處,臉上也一陣紅。

濟蘭在兩人間來回偷觑,只覺氣氛尴尬暧昧,心下了然,移步上前:“姑娘醒來後還未進食,別光顧着吃果子,喝些雞湯補補元氣吧!”

皇太極見此處無事,又有些尴尬,只好站起身道:“你好生照顧着海蘭珠,到時自會有賞。”轉而又看向哈日珠拉:“海蘭珠,這裏是我在此議事的臨時處所,我的卧房就在旁邊不遠,你安心住下,我還有事處理,明日再來看你。”見哈日珠拉要下床行禮,又擺手制止才離去。

濟蘭擡眼偷觑,見皇太極走了,立刻站直身回到床邊,一臉暧昧笑意:“姑娘可是叫海蘭珠?”見哈日珠拉點頭,她有捂嘴直笑:“方才我去後頭廚房,才知道這位也可是大名鼎鼎的四貝勒!我瞧着方才的情形,姑娘可是很入得四貝勒眼呀!”

哈日珠拉一陣好笑,實在不懂明明第一次見面,哪裏就有這樣多臆想:“你想哪裏去了?我不過是個普通蒙古女子,四貝勒可憐我罷了!”

濟蘭只笑不語。她已嫁作人婦多年,家中也有了兩個孩子,對男女□□再熟悉不過,哪裏會輕易看走眼?聽聞四貝勒不近女色,以往從不會特別關照哪位女子,這回如此關心在意,甚至專門囑咐尋會些蒙古話的女子來照料,可見很不一樣。

然則濟蘭并不真正了解皇太極,此次委實是想多了些。皇太極雖确實不近女色,如此對待哈日珠拉倒也并不為美色,畢竟初見時哈日珠拉灰頭土臉,實在沒有姿色可言。皇太極不過憑着直覺行事,又一向重視蒙古人,見哈日珠拉可憐,便多照顧了些。

哈日珠拉見她這樣,也沒再反駁,只心中默默不認同。慢慢喝下雞湯吃完櫻桃,頓覺困意襲來。畢竟一晝夜多的奔波勞頓,方才那一兩個時辰實在不夠。

濟蘭見哈日珠拉眼睛直眯起,腦袋直點地,心中生出憐意,給她洗漱完便讓她滅燈就寝。

之前晝夜擔憂緊張,現下終于安全無礙,哈日珠拉心中憂慮暫時全部抛開,迅速安睡,入了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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