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贈馬

“海蘭珠,明日我把這十個字都能寫出來,能不能多講個故事?”宜爾哈仰着頭,小眼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哈日珠拉一陣頭疼,強笑着說:“格格莫要貪快,不光要會寫這些字,更難得的是要寫得工整有力,一日習五個字已是很多了。”

宜爾哈年紀小,不喜歡讀書寫字,哈日珠拉為了激勵她,拿了本《西游記》,若是完成了每日課業,便講故事給她聽。

只是每一章回都要改編,且哈日珠拉學了兩個多月滿文,已經在用滿文講故事,難度更大,每日要兩三個時辰才打磨好一個故事,若是要兩個,她可不用睡覺了!

宜爾哈似懂非懂,還是乖乖點頭。

門口傳來少年嘲笑聲:“我看是你偷懶,拿這些話來诓騙宜爾哈!”

哈日珠拉眉頭一跳,這聲音一聽就是多爾衮那小子。他一向橫得很,這四貝勒府想來就來,這兩個月,每隔四五日就來尋了哈日珠拉玩兒。

多爾衮同長輩小輩在一道時,總喜歡擺個老成的架勢,私下裏卻是個別扭可愛的少年。他走到近前,昂起頭驕傲道:“海蘭珠,你膽子大了,如今見着爺也不行禮請安!”

哈日珠拉聞言瞪了他一眼,站起身行了個禮,接着眼珠一轉,柔聲對宜爾哈道:“格格,你十四瑪法待你可真好,常來瞧你!”

宜爾哈聽了這話,認真點點頭,甜甜的笑起來,十四瑪法确實常來,還給自己送好吃的點心:“謝謝十四瑪法!”

多爾衮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宜爾哈只小他四歲,卻是孫女輩的,哈日珠拉就愛拿這個嘲笑他。

他惱怒的瞪眼,轉而雙手背在背後,一副關愛小輩的樣子,對宜爾哈道:“嗯,我帶了些汗宮裏新制的點心,是你最愛吃的蘇葉饽饽,已經擱你屋裏頭了。”

宜爾哈單純可愛,立刻欣喜的道謝,跟着門口候着的婢女回屋去了。

宜爾哈一走,多爾衮立刻原形畢露蹦跶起來,拉起哈日珠拉就往門外沖:“海蘭珠,我同你說,今日父汗新賞了我一匹寶馬,你快同我去瞧瞧!”

門口拴着一匹駿馬,身姿挺拔,通體烏黑發亮,鬃毛順滑,不時揚蹄嘶鳴,那流暢的肌肉線條顯示出這馬兒不俗的氣質,确實是匹好馬。

多爾衮得意的瞧着哈日珠拉:“怎麽樣,這可是這批進來最好的馬,父汗單單給了我,連多铎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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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衮雖是大妃的兒子,看起來風光的很,心裏卻有些自卑。上頭哥哥阿濟格已經可以上陣殺敵,參與政事,下面弟弟多铎年幼活潑,很得父親喜愛,他一個人擱在中間,反倒不起眼,時常被忽略。再加上大妃的龌龊事也被他窺見,這境遇實在和滿珠習禮有些像。

哈日珠拉瞧着他眉毛揚到天上去的樣子,忍笑點頭贊道:“這上等的品相,确實是好馬!”

多爾衮得意更甚,嬉笑着拉上哈日珠拉去外頭遛馬。

東京城代子河邊,黑色駿馬飛馳,多爾衮快樂的大笑,朝着遠遠落在後頭的哈日珠拉大喊:“海蘭珠,我的小黑可比你的紅棗兒厲害多了!”

哈日珠拉撇撇嘴不答話,只讓紅棗兒自由的小跑。紅棗兒是哈日珠拉唯一的財産,更救過她的命,剛才已經跑了好一陣,現在她才不舍得在讓紅棗兒挨鞭子狂奔。

忽然,遠遠的見到一隊人,領頭的正是皇太極。他身穿铠甲,身形英武,面目整肅,五官不算格外俊朗,周身透出的迫人氣勢卻讓人心生敬畏。

那地下跪了個兵士,戰戰兢兢磕頭求饒。皇太極面無表情,眸中帶着森寒怒意,對這人的哀求無動于衷,只揮揮手便讓人帶下去處置了。不一會兒便傳來哀嚎陣陣,皇太極卻連眼都不眨。身旁其他兵士俨然受到震動,皆低頭不敢言語。

皇太極平日裏甚少情緒外露,尤其面對哈日珠拉時,甚至能算上溫和可親,此時見到卻教人平白生出敬畏之心。哈日珠拉還從未見過他發怒的樣子,不由心緒複雜,怔怔瞪着那個方向。

她過去是傻了,竟會以為未來的清太宗是個溫和可親的人物。

皇太極似有感應,轉頭朝這邊瞥來,哈日珠拉還未來得及移開視線,便見他兀自轉頭,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

“怎麽,被八哥吓着了?”多爾衮譏诮的聲音傳來。

哈日珠拉仍然呆怔着,喃喃道:“沒想到四貝勒有這樣冷酷的一面。”

多爾衮表情奇怪:“你不曉得的可多了,八哥是出了名的有手段,平日裏看起來和藹可親,對犯了事的人卻最是不容情的,不論親疏,一律按章處理。”

哈日珠拉默默點頭,難怪大福晉管事少,阖府上下看來也都能服服帖帖。

***

四貝勒不喜奢靡鋪張。為讨男主人歡心,各房夜間都少燈油燭火,連大福晉房內也只點兩三盞燈,其他側福晉、庶福晉更不必說。然四貝勒勤政,時常處理公務至深夜。因而一入夜,府內最是亮堂的地方當屬四貝勒書房。

此時戌時剛過一刻,皇太極這月當值,帶了許多公文回府,正提筆疾書。

哈日珠拉侍立桌案一側,一手挽袖,一手拿着墨錠在硯臺中有一搭沒一搭在硯臺中畫着圈。

許久不鍛煉,今日不過騎馬一兩個時辰,卻已經精疲力竭。下午忍住勞累又寫了明日講給宜爾哈的故事,好不容易要歇息,卻被提溜到書房裏。

哈日珠拉想起白日裏見到的皇太極,有些緊張,卻擋不住困頓,思緒飄忽。

“海蘭珠,海蘭珠!”

哈日珠拉猛的回神,不知何時手上的動作已停了半晌,連皇太極開口喚她都不知曉。她趕忙擡起頭應和。

皇太極莫名的看她一眼:“怎麽站這兒也走神?問你話呢,滿文學得如何了?”

哈日珠拉忍住打哈欠的欲望,提着精神胡亂回話:“已經能說不少了,今兒同格格講書都說得滿文。”

皇太極滿意的點頭:“學得很快!”轉頭卻見她連墨錠都扶不穩,手指快跌到那一方硯臺中去了。

“噠——”哈日珠拉腦袋上被筆杆敲了一記,頓時又醒了神,才懵然發覺墨汁已經夠稠,慌忙收了手。

“今兒同十四出去了?”

哈日珠拉捂着腦袋,樣子滑稽,擡眼看向皇太極,想起河邊那一眼,也不曉得他有沒有看見自己。

“十四阿哥得了大汗新賞的寶馬,過了晌午拉着我遛馬去了。”

皇太極申請莫測,好一會兒沒再說什麽,只提筆繼續圈點勾畫一陣。待到哈日珠拉再一次犯起困來,他才緩緩開口道:“你最近和十四阿哥走得很近。”

他用了确定無比的陳述句,語調平淡無波,眼神卻深不可測。

哈日珠拉心中一震,直覺皇太極暗指她身份低微,不配與他們為伍,轉而又憶起他面無表情處罰下屬的情形,害怕與委屈交雜,憋了半天才低頭悶悶道:“是海蘭珠逾越了,日後再也不敢了。”

皇太極有些詫異,放下筆,擡眼似笑非笑睨了哈日珠拉一眼:“我不過是提醒你一句,十四弟是大妃嫡子,萬衆矚目,你行事要小心。若出了差池,連我也未必能護你周全。”

這溫言勸誡讓哈日珠拉一凜,想起方才自己還誤會了皇太極,哈日珠拉不由羞愧,面上泛起紅暈,嗫嚅道:“只是十四阿哥讓我想起了家中幼弟,卻沒想得這樣遠。”

在皇太極灼灼目光下,哈日珠拉聲音越發低了下去,最後才幾不可見說了句“對不起”。

皇太極微微一笑,只引着哈日珠拉一路來到後院馬廄。

哈日珠拉不明所以,還未發問,卻突然看見一匹眼生的馬兒,個頭兒不大,似是匹年輕的母馬。這匹馬肌理流暢,通體雪白,鬃毛順滑,在月色下閃着瑩瑩的光澤,一看便是難得一見的好馬。

“今日瞧見你同十四弟騎馬,才知道你也有這樣活潑開懷的時候。我知道你愛護你的紅棗兒,這是我新得的蒙古好馬,送給你,讓紅棗兒好生養着。你若是喜歡,往後我帶你去那開闊的草場上縱馬。”

那聲音仿佛溫泉,靜靜流入哈日珠拉心窩,捂得她眼裏泛起水光。她想不到皇太極竟然這樣心細,擡眼卻掉進他溫柔眸光中,不由深陷,久久不能回神,只喃喃道:“你為什麽……對我這樣好?”

皇太極眼神莫測,打量了她半晌,才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不過一匹馬,就叫你眼淚都出來了。善待蒙古人是大金國策,你孤身一人從蒙古來,年紀又這樣小,我只望你能安心的住着,照拂你是應當的。”

哈日珠拉只覺心中溫暖,立在原地,呆呆望着皇太極的挺拔側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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