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毒|藥

戌時,四貝勒府裏各房已然沉寂。敦達裏早先就到各房通知過,貝勒爺今兒還歇在書房,請各位福晉們早些安寝,閉門掩去了一張張妝容精美卻滿含愁怨的臉。

哈日珠拉輕輕伸了個懶腰,拖着疲憊的雙腿走在黑漆漆的走廊上。

才剛将宜爾哈哄睡着已經花去了大半精力。到底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娃,就算初見時腼腆害羞,如今熟悉了,瘋起來也有用不完的勁。可巧昨兒夜裏寶音那丫頭病了,現如今怏怏的躺在炕上等着哈日珠拉去後廚取煎好的藥。

瞧見後廚那昏黃閃爍的燭火,一陣濃濃的藥味撲面而來。據寶音說,自二阿哥病了以來,這後廚的藥爐就一直點着,哪日沒藥味倒是不對了。

哈日珠拉老遠就瞧見廚房沒其他人,只一個女子身影蹲在藥爐邊,似要揭開蓋子,卻不小心被水汽燙着,正呼呼的往手上吹氣。那女子隔了不少距離,側面對着實在辨不出是誰。哈日珠拉心裏泛起一絲異樣,腳步不自覺放緩了些,悄悄躲到了門側的廊柱後,那高瘦的身板瞧着可不是那體态豐腴的廚房大娘!

果然,那女子鬼鬼祟祟的四下張望,見無人後又拿出個小瓷瓶,揭開藥壺蓋輕輕往裏倒了些液體,接着一邊匆忙扭頭張望,一邊貓着腰從側門離開。

那身影和那張臉如此熟悉,不正是哲哲身邊的烏蘭嗎?哈日珠拉大吃一驚,一邊努力捂住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呼,一邊盡力把自己隐藏在陰影中。

她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麽?那是專門為二阿哥洛格熬藥的藥爐,她往裏放了些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哈日珠拉心怦怦直跳,烏蘭一個小小婢女,沒理由自己來冒這樣的危險,想來是有人吩咐了,最有可能便是哲哲!該怎麽辦?要不要告訴烏拉那拉氏和皇太極呢?可萬一她沒有下毒怎麽辦?

心裏一團亂麻,哈日珠拉不知如何是好,只僵硬的轉過頭。這一轉頭,卻更是大駭!

那另一側陰影處竟還有一個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太極!

他正側身立着,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盯着那藥罐。

他一直在那裏嗎?他看到了多少?如果看到了烏蘭,為什麽不去阻止她?洛格可是他的兒子啊!哈日珠拉瑟瑟發抖,腳步慢慢後退,一下撞在柱子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引人注意。

只見皇太極聞聲轉頭望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依然沒有絲毫表情,寒潭一般深邃的眼眸依然毫無波瀾,在月光下閃着懾人的光芒。

哈日珠拉大駭,呆呆望進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兩人靜靜對視,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驚醒了思緒紛亂的哈日珠拉。她猛的轉頭,借着廚房內的燭火看去,原來是廚房大娘匆匆趕回來了,也不知是去了哪裏,臉上還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Advertisement

哈日珠拉定了定神,再看過去時,皇太極早已不見了蹤影,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微微活動了下發麻的身體,悄悄從暗處走出來,進了廚房的門。

廚房大娘聞聲看來,道:“哎喲,原來是海蘭珠姑娘!瞧瞧,我這剛給貝勒爺跟前的安達禮侍衛拿了些酒去,正忙着給二阿哥備藥呢!這夜裏就我一人,實在忙不過來!”

哈日珠拉勉強彎了彎唇角道:“您先忙着,不用招呼我,我就來給寶音拿藥。”

大娘朝一邊角落裏的小泥爐子努努嘴道:“正熬着呢,不一會也就好了。”說完呵呵笑了一下,“咱們姑娘對寶音拿丫頭可真上心,這一天裏頭三趟兩趟的跑!瞧瞧,累得這臉都白了!”

哈日珠拉一邊偷偷瞧她手邊那剛倒好的二阿哥的藥,一邊應道:“這也不算什麽,讓寶音快快病好了才是正經事呢!倒是麻煩了大娘您,還得多一份活兒。”

兩人一句句閑聊着,終于等來了為洛格拿藥的丫頭葛裏。

葛裏打小兒跟在大福晉身邊,深得主子信任。打二阿哥出生起便跟在身邊伺候,是個說一不二的掌事丫頭。

“二阿哥的藥可好了?”葛裏還未踏進廚房,就大聲問道。

廚房大娘急忙站起身把雙手在衣襟上搓了一把,指指一邊,滿臉堆笑道:“好了好了,在那溫着呢,蜜餞果子也都備好了!”說這忙拿出托盤裝上,“只是今兒怎麽勞煩姑娘親自來跑一趟?”

葛裏揮揮手道:“可別提了,才從大福晉身邊來,二阿哥總不見好,福晉實在挂心得很,遣我來拿藥呢!”說着急急端起托盤就要出去。

哈日珠拉心中焦急,不禁大喝一聲:“別動!”

大娘和葛裏都愣住了,一臉驚愕望着她。

哈日珠拉咽了咽口水,不知該找什麽借口,只道:“這……這藥不能給二阿哥喝!”

大娘仍然吃驚的望着她,葛裏則皺了皺眉,顯然很不滿這樣毫無道理的阻攔:“海蘭珠姑娘,我這可是奉了大福晉的命,誤了時間你我可都擔待不了!”

眼看葛裏又要走,哈日珠拉情急之下又道:“別動!這藥裏有毒!”

葛裏大吃一驚,狐疑的打量着哈日珠拉,半晌道:“這話可不能瞎說,你們快跟了我去見福晉!”說罷,領着兩人就往主屋去。

大娘急得團團轉,拉着哈日珠拉道:“姑娘,這可不是弄錯了?我……我這藥……怎麽可能有毒呢?”

哈日珠拉心裏也沒底,方才不過情急之下喊出這話,萬一烏蘭根本不是來下毒的怎麽辦?那自己不光冤枉了好人,還可能惹禍上身。可她實在沒法看見了不管,這可關系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不一會,三人就來到了大福晉烏拉那拉氏主屋門外,管事嬷嬷瞧見這陣仗大吃一驚:“葛裏,這是怎麽了,不是給二阿哥送藥去了嗎?”

葛裏三兩步上前,在嬷嬷耳邊低語,兩人具是面上驚懼,急急的入了屋裏,留了哈日珠拉和那廚房大娘在外頭沒頭沒腦的團團轉。

不一會,二人就被領了進去。烏拉那拉氏身着綢布亵衣,外罩一件素色暗紋旗裝,顯然是正要就寝的樣子。她平日裏有些許蒼白的臉上此刻毫無倦意,在燭光裏泛着憤怒,時常無甚波瀾的眼眸此刻閃着迫人的氣勢,緊緊盯着走入門內的哈日珠拉二人。

一邊的管事嬷嬷聲色俱厲:“見了大福晉還不快行禮!”說着上前猛的一扯,哈日珠拉毫無防備,冷不丁被她扯的跌倒在地,一旁的廚房大娘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只一個勁兒磕頭求饒。

大福晉皺眉扶額,揮手喝道:“好了好了,消停點兒,吵得我頭疼!”

那大娘猛的剎住,憋得渾身哆嗦,卻再不敢多言。

屋裏恢複了寂靜,管事嬷嬷看了看大福晉臉色,上前冷肅道:“你們兩個,是誰說二阿哥藥裏有毒的?”

大娘急急嚷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哈日珠拉此時反而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答道:“回福晉,這話是海蘭珠所說。”

“你大膽!”嬷嬷怒喝,“方才福晉已拿銀針驗過,好端端的,分明是你居心不良!”說着,舉起桌案上那盛着黑乎乎藥汁的白瓷碗邊的銀釵。

只見那銀釵上嵌着碧色翡翠,雕以精美鳥形花紋,工藝細致,顯然是大福晉所有。整只釵通體閃着銀亮的光澤,釵尾還留有些許水漬,全然不見一絲發黑的跡象。

哈日珠拉一下明白,原來是用了銀器試毒!這方法可實在靠不住,除了那古法炮制的劇毒□□能驗出來,其他各類毒大約都是不行的。

“回福晉的話,海蘭珠方才經過後廚,恰好瞧見有人趁大娘不在的當口兒,偷偷往那藥壺裏下了藥,至于是何藥,海蘭珠并不知曉。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說出這藥有毒,望福晉查驗。”哈日珠拉不卑不亢,清晰答道。

烏拉那拉氏面上怒意稍減:“既如此,你倒是說說,那下藥之人是誰?”

哈日珠拉心下思忖,方才那麽一鬧,現在已經完全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烏蘭,況且,剛才分明也見到了皇太極!

皇太極……

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否則他何以親眼見到有人對自己親生兒子下藥卻無動于衷?

哈日珠拉沒來由一陣心慌,閉了閉眼,強壓下不安道:“回福晉的話,方才倉促,海蘭珠也并未靠近,并未瞧得真切,只隐約記得是位作丫鬟打扮的高瘦女子。”

烏拉那拉氏冷哼一聲:“你倒是摘得幹淨,現下這藥也是好的,說說,可還有誰能給你作證的?”

哈日珠拉心中嘆口氣:“回福晉,并無他人。”頓了頓,“只是,這藥還請福晉再三詳查,單單銀釵只能驗劇毒,那下藥之人恐并不想立即致命,暴露自己。”

烏拉那拉氏低頭瞥一眼那白瓷碗,碗中的藥早已涼透,方才的袅袅霧氣也杳無蹤影。

她吩咐一旁的嬷嬷道:“去,捉只雞來,把這藥給灌下去。”

嬷嬷領命下去,不一會便有小厮拎了只母雞進來,抻着脖子把藥給灌了下去。

哈日珠拉聽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若真是有毒,眼看那雞起先活蹦亂跳,掙紮得厲害,灌下藥不一會,就病恹恹軟在地上,眼皮也耷拉起來,最後竟是斷了氣!

整個院子仿佛炸開了鍋,丫鬟仆婦們均忍不住議論紛紛。

烏拉那拉氏驚懼萬分,猛拍桌子:“快去給我請大夫!快!”說着,以手扶案,仿佛渾身脫力般顫聲道:“扶我去瞧瞧二阿哥,我的兒啊!”聲音擔憂而凄厲,聽得人不禁哀嘆。

屋子裏亂哄哄,衆人都簇擁着大福晉,管事嬷嬷早差了人去書房通知四貝勒,再沒有人理會還在一旁的大娘和哈日珠拉。

不過一個愣神的時間,原本吵鬧的屋裏已一片寂靜。哈日珠拉環顧四周,方才的衆人早已不見蹤影,連廚房大娘都不知哪裏去了。

她嘆了口氣,還好,到底沒讓那孩子喝下那□□。動了動僵硬的四肢,再朝廚房那邊去。

寶音的那藥爐早已熄滅,好在藥汁還未完全煮幹,哈日珠拉拖着疲憊的身體倒出僅剩的小半碗藥。

回到房裏,寶音早已糊裏糊塗的睡着了。哈日珠拉輕輕搖醒她:“寶音,起來把藥喝了再睡。”

寶音勉強睜開睡眼,沒心沒肺的笑了笑:“海蘭珠你回來了!”說着接過碗又糊裏糊塗灌了下去,末了被苦得吐了吐舌頭,皺着眉又昏睡過去。

哈日珠拉摸摸她的額頭,好在不發燒了,看來是快好了。

屋外夜已深 ,月色朦胧,樹影搖曳。哈日珠拉吹滅蠟燭,批衣上炕。想起寶音憨憨的笑,若人人都像她這般單純可愛多好。

今晚注定難以安睡,明日定有更多麻煩等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