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秘密

52 秘密

春意正濃, 草原上雨水漸漸豐沛,越來越多的嫩草已郁郁蔥蔥。

“阿娜日,發什麽呆呢?”

這丫頭呆坐在這許久,地上的嫩草都被她無意識的揪下了不少。猛然聽見海蘭珠的聲音,她倏的一下跳起來, 臉上委屈的表情也沒來得及收起, 一滴眼淚挂在眼眶要掉不掉的, 很是可憐。

海蘭珠一愣, 拿了手帕仔細幫阿娜日擦掉眼角的淚水, 柔聲問:“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格格我給你出氣去!”

阿娜日癟着嘴,擡手用力抹了把臉:“還不就是那些個小人!格格都回來了, 馬上快出嫁了,那些閑言碎語還是不停!”她恨恨道,“臺吉還說要為您揪出哪些嚼舌頭的人呢,果然只是說說而已!”

海蘭珠不在意的笑笑,她可從沒指望過寨桑這個父親。一來他搖擺不定,沒有主見,二來他偏聽偏信, 格局不大。在科爾沁,能真心為她打算的, 除了自己, 只有貼心貼肺的滿珠習禮和阿娜日。

阿娜日不滿海蘭珠的無動于衷,抓着她的袖子道:“格格, 您快長點心,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人家這麽欺負咱們,還不是看準了咱們家大哈屯去得早……”

海蘭珠微微一笑,拍拍阿娜日的手:“你這丫頭,天天兒的跟着我,光長了肉,腦袋卻一點長進也沒有。”

阿娜日眨巴着眼睛,滿臉疑惑。

“你還記得我曾問你可認得阿媽在世時,身邊伺候的舊人?”

阿娜日忙不疊點頭:“記得記得,花了好幾日才從她夫家尋了來呢!”她遂又低頭,“若是我阿媽還在,哪裏需要這樣辛苦的去尋別人……”

海蘭珠不忍提及她的傷心事,忙道:“你可別再難過了,今晚,跟着格格我去看好戲吧!”

…………

亥時剛至不久,博禮便隐隐有些困倦。

“爺還沒回來嗎?”她腦袋暈眩,眼皮耷拉,一手扶額撐在案上,懶洋洋的問旁邊侍立的丫頭。

丫頭看了眼帳簾的縫隙,福身道:“還未見爺身邊的侍衛來報。”她悄悄擡眼,見博禮困頓的樣子,小心詢問道,“大哈屯,是否需要奴婢去打聽打聽?”

開了春,夜裏仍有涼風,是以帳內依然嚴嚴實實封着,毫不透風,攪得人越發容易犯困。

香爐裏的香緩緩燃燒着,漸漸濃郁,熏得人發軟。這大明來的精致物件,果然能消磨心智,讓人沉迷其中。

博禮頭也不擡,眼也不睜,只揮手叫這丫頭出去了,偌大的氈房中便只留下自己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一刻,也許是一個時辰,門簾再次掀開。

博禮掀唇:“問着了?爺到哪兒了?”

沒有預料中恭敬的回答,只有輕緩的腳步隐隐綽綽,漸漸靠近。

博禮不由不悅,費力睜開眼,要看看這丫頭怎麽能如此無禮。

氈房中的燭火不知何時已被熄了一半,光線昏暗暧昧,伴着香爐裏袅袅升起的青煙,一片模糊。

隔着一層煙幕,一個修長纖美的身影直直的站着。白色的衣裙熟悉又陌生,卻斷斷不是她身邊的婢女。

博禮腦海中“轟隆”一聲巨響,歪在榻上的身子僵得動彈不得。

她猛然瞪大眼,緊緊盯着那身影,半張着嘴,下唇不住顫動,好半晌也沒發出聲音。

那身影也不往前,也不說話,只面無表情的看着博禮。印象中溫柔恬靜的臉此刻泛着詭異的蒼白與冰冷,原本的眼波盈盈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烏黑而深邃的眸子,如刀子一般直直刺向博禮。

博禮一手無意識的伸出去,似要擋住那張噩夢般的臉,身體開始本能的僵硬後退。

咚——

她一頭從榻上栽了下來,想以手撐地站起來,卻哆嗦着屢屢失敗。

“姐……姐,是你嗎?”博禮一邊艱難的問道,一邊鼓起全部勇氣擡頭又看一眼。

這一眼又把她吓得魂飛魄散。那身影沒再走近,只低頭冷冷俯視着她,好像在看地上的蝼蟻一般冷酷又毫無感情。

博禮吓得尖叫一聲,迅速低頭趴伏在地,再也不敢擡頭。

“姐姐,我……我錯了,錯了!求……求你,快 ……別來了……別……”她抽泣着斷斷續續哀求,似夢非夢的感覺,折磨得她抖如篩糠。

那身影終于開口,語調飄忽不定,溫柔纏綿卻透着鬼怪:“好妹妹,你錯在哪裏?”

博禮大口喘着粗氣,腦袋越發低到地毯中去。

“我……不該……不該推你,我害你……早産……血崩……我不是有意的……”

“還有呢?”

博禮腦中混沌,無法思考:“還有?還有……害怕……哈日珠拉…差點就讓她消失……可她回來了,回來了!我沒有害死她!”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直起身,膝行至那身影腳邊抱住:“姐姐,你饒了我吧!哈日珠拉還活着,我以後一定……一定好好待她,再也不…傷害她!姐姐……”

帳外的寨桑早已驚怒不已,臉色鐵青,此時他再也忍不住,沖進帳內,大聲怒罵:“你這個……歹毒的賤婦!”

他上前擡腳便要朝博禮踹去,卻被滿珠習禮猛的撲上去擋住,替母親生生挨了這一下。

寨桑這一下使的是全身力氣,踹在兒子肩背上發出一聲響,滿珠習禮悶哼一聲,頓覺胸口一陣窒息和疼痛,好半晌才平複下去。

寨桑踹錯了人,怒氣未消,揚手猛的劈向一旁的桌案,震得案上從大明得來的陶壺與瓷杯紛紛滾落,噼裏啪啦在地上碎作一團。

方才昏暗的燈火不知何時已被人重新點上,氈房內亮如白晝。博禮猝然驚醒,驚恐的瞪眼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方才明明看到是姐姐,為什麽變成了哈日珠拉……

她見到護在自己身前的小兒子,來不及心疼,便要躲開丈夫扔過來的香爐。

那鎏金镂空花鳥紋香爐險險的擦着她的右肩,落在在地,咕嚕咕嚕滾了幾圈,燃燒殆盡一下鋪倒出來,濃郁的餘香撲面而來。

博禮立刻伏地不停的磕頭,顫抖着手指着香爐辯解:“這香……有問題!迷了我的心智,我方才都是胡言亂語,爺,你相信我!相信我……”

海蘭珠垂眼望着地上狼狽求饒的博禮,方才的驚怒已然平靜了不少。

她冷冷道:“大哈屯說什麽呢?這不過是普通的安神香,即便熏的時間久了些,也不至于能迷人心智。”

這話不假,她不過是讓那小丫頭早些焚香,燒得濃些,燭火調暗些,她進來時,也不過是換上母親舊時的衣物,臉上多敷了些脂粉,可沒動什麽見不得人的手腳。

寨桑憋着一口氣,重重呼出,一屁股坐在榻上,拍着桌案道:“我看就是你心裏有鬼!”他伸手捂住心口,“你姐姐……她對你還不夠好嗎!她哪裏虧待過你一分一毫?你為何要這樣惡毒?”

他痛苦的扶着腦袋,有氣無力:“你對哈日珠拉還做了什麽,那時她失蹤,是不是你動的手腳,你自己說。”

博禮泣不成聲,只不住的搖頭,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說!”寨桑猛的拍桌子,吓得博禮又是一陣瑟縮。

滿珠習禮此刻失望又傷心,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喜歡哈日珠拉,卻沒想到她的厭惡由來已久,更沒料到她能做下這樣的蠢事。

他跪到母親身邊,伸手牢牢扶住她:“阿媽,說吧,不管最後怎麽樣,我還是您兒子。”

博禮怔怔望着兒子,眼裏的淚不斷滾落。在滿珠習禮真摯堅定的目光下,她突然覺得十分羞愧,拼盡全力只為給孩子們謀個前程與地位,可驟然被他們知曉了自己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就好像被人強行剝下了披在外面的錦衣,露出裏面的粗布麻衣一般難堪。

海蘭珠漠然道:“既然大哈屯說不出口,不如我來替你說吧,你只告訴我,我說的對不對吧。”

“你身邊有個叫巴顏的家奴,從你娘家跟來,伺候了近二十年。你派他将我悄悄帶遠了,下手除掉我。可沒想到他失手了,于是只好四處散播些謠言,好讓我不敢回來,是嗎?”

博禮默不作聲,一片死寂中,低垂着腦袋微點了下頭,算作承認。

“巴顏現在在哪兒?”

博禮用力捂嘴,抖着聲道:“他死了……過了一天我便派人去尋,只有屍首……似是失足跌進溝裏死了……”她邊說邊搖頭掉淚,“身上一道道都是溝裏尖利的石塊劃出來的痕跡……”

寨桑厲聲喝問:“是不是你這毒婦殺了他?”

博禮大哭着拼命搖頭辯解:“不不不,我沒有!他跟了我十幾年,那樣忠心,我怎麽忍心……”

海蘭珠不想糾纏這件事,暫且就相信了她。她問出心中最想問的話:“你為何這樣恨我的母親?只因為嫉妒,因為她是正妻?”

氈房外,一對年輕男女氣喘籲籲,卻絲毫不敢懈怠,一路匆匆奔來。那男子好容易跑到了門邊,放要伸手打簾,卻聽裏面斷斷續續傳來說話聲,舉在半空中的手立時僵住了。

博禮木然的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眼裏又閃出痛苦的光:“姐姐從小就是阿爸阿媽的掌上明珠,什麽都比我好……”

“所以你就嫉妒她?”海蘭珠冷冷的問。難道對親姐姐的嫉恨之心真的是與生俱來的嗎?就像博禮,布木布泰,還有尹素……

“我忍了那麽多年,可是我的孩子,吳克善,他多麽無辜!”博禮聲淚俱下,一提及孩子,聲音裏沒了顫抖,音量漸大,語調尖刻,“他還那麽小,在襁褓裏,天天兒的哭,卻不能見自己的阿爸阿媽!”

寨桑似乎一下消了怒氣,憔悴枯坐,脊背佝偻。海蘭珠與滿珠習禮皆震驚不已,長兄吳克善?他們可從未聽說過這些事!

門簾突然被掀開,冷風灌進來。布木布泰走了進來:“阿媽,你在說什麽?大哥,不是好好的在嗎?”

她身後,赫然站着匆忙趕來的吳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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